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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司空晨这笔物资的帮助,李承毓终于施展手脚稳定了全国的大局。其后,他颁布法令,允许难民在北方较为躺僻的地方重新开山辟土,再建家园。大量的难民潮因为逐渐迁移向西北部地区,远离了京城,缓和了京城内外的压力。
但是,他的心腹之患并没有完全解除。
因为西山山贼的情况已经是迫在眉睫,不剿不行了。
聂青澜依旧按日到丞相府来,她很好奇,李承毓每天都很忙碌,连睡觉的时间都很少,是怎样保持着充沛的体力去应付第二天的事情?
后来她才发现,他每次见完人、说完话,总要阖眼小睡片刻,哪怕只是半盏茶的工夫,也要稍事休息。
她从未见过如此勤政的人,司空晨虽然颇有手段,但是下面毕竟有一干臣子帮他辛苦,也不需要这样起早起过。
相比之下,李承毓的日子过得实在太苦,她甚至想,倘若他有资格继承皇位的话,她宁可把皇位让给他,因为她自己实在做不到他这样弹精竭虑,鞠躬尽瘁。
这天她来丞相府时,发现府中来了两个客人,公冷安及端木虬。
李承毓神情郑重,语调诚恳地正在和公冷安商量着什么,她便在院门口等候。
不一会儿,上官荣也来了,他来得有些匆忙,连头发都没有梳理好,衣服襟口都是乱的。
他冲到门口时,忽然站住,回头看她。“虽然是李承毓把你弄回来的,但你也该知道,他在朝中可没有一言九鼎的位置,首先就得要过我们几位侯爷这一关,我倒是给他出了个好主意,既可以摆平众人的议论纷纷,又可以让你顺利登基,让他遂了心愿。你知道,这主意是什么吗?”
聂青澜静静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上官荣感觉到了她冷漠的敌意,虽然笑容有些尴尬,可还是得意地笑着,“我劝他早早给你定下一个血月国的皇夫,有了这样的名分和关系,你也就算是我们血月人了,自然别人也不好再怀疑你会叛国逃跑,或是出卖血月。当然,这皇夫的人选可得千挑万选,一是要身家清白,二是要对血月忠诚,最重要的,是不能和你一条心。”他最后的话,说得有点咬牙切齿,仿佛意有所指。
她依旧不理他,独自徘徊到院子的角落去了。
他干笑两声,推门进去。
聂青澜虽然故作平静,但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皇夫?多陌生的字眼,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这一生,心中所想、所盼的,其实不过是做个平凡妻子。这个愿望破灭后,她就再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嫁人,更遑论连要嫁的人都要被人安排指派。
倘若李承毓真的要来和她谈这件事,她该怎么做?一口回绝?
想到他这些日子来的疲惫之色,以及他对自己的那份诚恳和关切,她心中有着说不出的伤感。若非逼不得已,她想他绝不是那种会强迫为难别人的人,倘若他真的开口了,她确实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话语来回绝他,才不至于伤人。
仿佛过了好久,房门再度打开的时候,上官荣又是一马当先地走出来,哈哈笑着,好似有什么天大的开心事。
端木虬往他肩膀一拍,“这下,可便宜了你这小子。”
聂青澜心头一紧,向屋内看去。
只见公冷安和李承毓还在小声说话,李承毓似是在道谢,公冷安则皱着浓眉问他,“你当真想好了?这事可是费力不讨好的,你若接下了这个差事,很有可能要断送你的大好前程。”
李承毓似是苦笑一记,“侯爷觉得我日后真的会有大好前程吗?世事难测,走一步说一步吧,只望侯爷能帮我这一次。”
“嗯。”公冷安沉闷地应了一声,出门时又看了聂青澜一眼。
她心中焦虑,一步跨迸门内,扬声问:“你和他们都说了什么?”
没想到她在外面等着,李承毓愣了一下,重新坐下,“几时来的?一直在门口等吗?”
聂青澜盯紧他的眼,等着他和自己开口说皇夫的事,但他只是微微出神地望着面前一张很大的地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低头看去,那张地图的左上角赫然写着——西山关防图。
她一怔,“你们在说西山剿匪的事情?”
李承毓点点头。“拖拖拉拉这么久,总要做个决断。”
聂青澜长吐一口气,也替他高兴,“公冷安同意拨人手给你了?”
他点点头,但随即又摇摇头,“他肯给我七千人马去调配,已经算是难得。”
“领军的人已经衙了?”
“嗯。”
“谁?”
李承毓瞠目吐出一字,“我。”
聂青澜以为自己听错,怔愣了半晌,立刻道:“说什么玩笑?你去剿匪?这朝政谁来治理?”
“朝政谁来都可以,有六部各司其职,并不难办。三位侯爷坐镇,也可保得一时无虞。”
“荒唐!”她骤然怒得拍桌,“哪有堂堂一国丞相去剿匪,让其它武将在后方保命的?你这个丞相是怎么当的?当得这样窝囊?!”
他像是被她这句话刺到了,瞬间抬头望了她一眼,那眼中的忧伤和疲倦让她霎时后悔自己刚刚说的话。早知他是无可奈何了,何必还要这样羞辱他?
李承毓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椅子,示意让她坐下,“青澜,这里面的道理你没有想明白,我说给你听。”
他每次一叫她的名字,她的心头就像是开出一朵暖暖的楔,再大的烦恼也只好暂时搁到一边。
见她肯坐下,他便认真地向她倾诉,“这些日子,你也该看出血月的情势,我不再和你细说。西山的山贼是一定要剿灭的,众人顾及自己的利益,谁也不愿意去蹚这浑水,如果再不采取行动,民怨变成民变,那势必比前次的灾民还难以让我应付。如今我年少做了丞相,朝中许多人不服我,我必须做一点事情堵住众人的口,坐稳了丞相之位,好辅佐你登基,你明白吗?”
聂青澜凝望着他,“难道就要牺牲你自己去换取这一切?”
“我又不是要战死西山,怎么说得上是牺牲自己?”李承毓一笑。
她眉心一耸,一手按住他的嘴,“战前最忌讳说这种话,你难道不知道?”
他的一双眸从来像此刻这样明亮,缓缓拉下她的手,“我没有想这么多。”
没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悄悄握在掌中,她探头看着那份地图,细细思忖,“西山地形多变,你准备怎样用兵?”
“西山山贼与朝廷周旋多年,我们大批人马过去,势必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所以我决定将兵力分散成十队,化妆成各种人士散落在山间角落,听得号令再一起动手。”李承毓也起身,两人的身体不经意地靠在了一起。
聂青澜一边想,一边出谋划策,“你的计策有些危险,倘若山贼把你们分而歼之,怎么办?更何况这近万人马撒下去,怎么可能不引人注意?依我看,还是要保留两三千的人马,做为先锋,诱出山贼的兵马……”
两个人细心布署,详细讨论,一口气就说了两个多时辰,直说得她口干舌燥。
最后,她盯着地图呼了口气,“我看你还缺个先锋,不如我来吧。”
“不行。”一直对她意见言听计从的李承毓却断然拒绝。“我以前就说过,现在让你带兵,师出无名。”
“我跟着你,化名出征,不要引人注意不就可以了?”
他却态度坚决,“绝不可以。山贼虽然人数不多,但到底凶狠,我不能千辛万苦地把你请来,却又将你置于危险之地。”
聂青澜笑道:“你怕我危险?我在司空朝统领十万大军时,哪一次不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
李承毓深深望着她,一字一顿,“我不是司空晨,我不会让你置于危险之地,此生我只有一件事可为你做,便是保护你的安危,不被任何人侵扰。
他这句话,温温浅浅,并不是多么惊天动地,但却像是有千钧力道一下子撞开了她的胸口。
她在军中,生死拼杀久已习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和司空晨一起出征时,她觉得自己就该做先锋,为他挡掉一切危险。她怎么也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要将她拉在身后,一心一意保护她的安全。
李承毓与她,不过是一个月的相交,他却将她看得如此重要,只因为她将是未来的血月女皇吗?还是……
他的那双金眸,总像是星光一般璀璨,这些日子看得习惯了,坐在他身边,看着这双眼,她都觉得心安。
日后他去剿灭山贼,不管能不能平安回来,她都要有数十日见不到这双眼了……没来由的,她心底开始烦躁不安,很想拉住他,叫他不要去了。
但是她也知道,他有千万个必须去的理由,她没有权力阻止。
此时,她忽然第一次希望自己可以是个女皇,能够颐指气使地指派血月的臣子们去担负他们自己应该担负的责任,而不是将所有的责任都加诸在李承毓一个人身上。
“血月太辜负你了!”良久,她轻轻叹道。
李承毓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愣了愣,微微一笑,“但是血月为臣民们送来一个你,这便是我的幸福。”
这话听来似是有些暧昧,聂青澜没敢细想。与司空晨的情丝还未斩断,她来到血月的任务也没有达成,岂能让自己浑浑噩噩地又陷入到另外一张温柔大纲中?
也许,一切只是她想太多而已。
“几时走?”她问。
“最迟……后天。”
还剩不到两天了。她低下头,解下自己腰间的一柄佩剑。
她随身向来会带两件武器,一柄桃花刀,一柄明月剑。
此刻,她将明月剑递给李承毓,“这柄剑,是先父留赠,一直保我平安,现在借给你,也盼你能凯旋归来。”
他幽幽望着那柄剑,轻声问:“倘若我日后不还这柄剑了,你会不会生气?”
她粲然一笑,“没看出你是这么贪财的人啊?好啊,你要是能平安归来,这剑我就彻底送你了。”
李承毓也随着她笑了,将剑接过,淡淡道:“这不是你第一次送我东西了。”
“之前几次又不是送你的,不算。”她以为他指的是镯子和桃花刀的事情。
他小心地将剑抱在怀中,像抱着情人一般温柔,然后静静地凝望着她,仿佛有难言的秘密被他深埋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