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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一会的品玩赏正如火如荼举办中,所有受邀而来的工坊,在各地皆有其声望,参列的饰物千奇百怪,却又令人爱不释手。
“有淮南出名的银制画,多特别,竟以银打造缀饰在画布上,还有打东北来的发绣,是用人的发丝为绣线,绣出万千锦绣山河,多壮观哪,还有还有——”
“风行哥哥,你就别说了。”阎夕央缩在客房屏榻上,双手捂着耳朵,拒绝他好心的讲解。她知道他是怕她闷,但只听没瞧见。只会让她更遗憾。
“我想说你一定很想看的。”厉风行喝了口茶润喉,心里不禁想着,爷的心真狠,禁足令一下,足足就是五天有余,再禁下去,品玩赏就要结束了。
“我是很想看。”要不,她何苦来这一趟?
可是,她要早知道来一趟品玩赏会搞得风云变色,她宁可不来。
“所以我就多看点,说给你听嘛。”
“不用了。”她摇摇头,像是兴致不高。
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厉风行不由得挠了挠脸。“要不,我带你去吧。”
唉,他就是心软,受不了小夕央一脸落寞的神情。
阎夕央小脸发亮,倏地又黯下,然后摇摇头。“不好,占夜哥哥这次是真的发火了,你要是带我出去被哥哥撞见,你会死得很惨。”一连五天,虽是照旧和占夜哥哥同床共眠,但他连句话都不跟她说,那就代表他的气未消。
“是有那么点可怕,但我瞧你闷得很。”
“没关系,只要占夜哥哥不气就好。”
厉风行叹口气。“小夕央,你就这点不好,被爷给吃得死死的。”虽说,他一直视而不见爷对夕央的心思,但不代表他也可以视而不见夕央对爷的想法。
虽说东方老是对他耳提面命,要他记住,嘴巴守紧一点,千万别撩拨他俩的情意,免得有一天,两人都步上赌姻缘闯生死的命,可是他俩表现得这么明显,要他怎么视若无睹?明明是郎有情、妹有意,不是吗?
“没法子,我怕哥哥不要我。”所以,她乖乖待在房里,闭上眼,想象品玩赏的盛大隆重,自我满足一下就好。
“是啊,你要是再听话一点,继续再待在房内,早晚你真的要叫桃花一声大嫂了。”坐在圆桌旁,厉风行替自己又倒了杯凉茶。
闻言,她顿时睁大双眼,“怎么说?”
“还不是爷这几天出门回来后,总是会转到桃花房里坐一会,天晓得孤男寡女待在房内做什么?半个时辰,能做的事可多了。”他说得口沫横飞。却瞥见她脸色发白,赶紧闭嘴,发恼地捂着脸,气自己干吗这么长舌。
虽说他是爷的护卫,和爷有着二十多年的主从之谊,但他是真心把小夕央当妹子看待,自然不能忍受她受到半点委屈,因此才忍不住一吐为快。
阎夕央怔怔地看着他,小脸缓缓垂下。“这样很好啊,桃花姑娘人很好,她要当我嫂子,我……”违心之论说到一半,被泪水打住。
厉风行不舍地走到她身旁,轻拍着她抽动的细肩。“夕央,你喜欢爷,就得要明白地告诉爷,想着不说,谁知道?”虽然他不认为爷会看不出她的感情在转变,但他也不懂爷为何置之不理。
听到他的话,她怔了下,猛地抬眼,带泪的小脸错愕,有些疑惑。
“该不会是你已经说了,结果爷不接受?”见她的表情,厉风行比她还错愕,抱头低叫,“怎么可能?爷明明是喜欢你的,要不早在你长大后,就不该再跟你同床共寝,更不会老是对你又搂又抱。又不准我们太接近你!”
这算什么?他瞎眼瞧错了?
“可是,又搂又抱不是一般寻常兄妹都如此吗?”她一脸不解。
“谁说的?”厉风行瞪大眼。
“尽哥哥呀。”她回得理所当然。“尽哥哥说,要是感情好些的兄妹总是会如此,就算亲亲脸也无妨的。”
她从小就活在阎门封闭的大宅里,甚少上街,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三位哥哥教的。但就算她没见过世面,也知道占夜哥哥亲她的嘴,实在是……太过火了。
可是,她还是不懂哥哥为何这么做?
厉风行用力地抹了抹脸,在心中不知道骂了东方尽几回。他竟然为了不让她察觉爷的爱意而捏造谎言!
“夕央,你会想要跟我亲亲脸吗?”他没好气地问。
阎夕央一听,吓得泪水都收干了,瞬间石化。
有必要吓成这样吗?“反正,爷喜欢你是错不了的,除了你之外,我还没见过爷和谁如此亲近过。”
“……占夜哥哥喜欢我?”她的心跳加速,惨无血色的小脸淡扬绯色。
从小哥哥就常说喜欢她,但现在风行哥哥说的喜欢,她听在耳里,总觉得意思不大相同。
“废话!他敢说不喜欢你,我就把他的手脚都给砍断,让他往后再也不能对你又搂又抱,吃尽你的豆腐又不负责任!”厉风行说得正在兴头上。一张娃娃脸开始扭曲变得狰狞。“真天杀的!以为他是主子,就能这样欺负我妹子了?真以为我不敢造反?”他说得义愤填腐,阎夕央的心也跟随着他的激动而快速跳动着,不难受,反倒是窃喜。
可是——“哥哥若喜欢我,又怎会入夜还待在桃花姑娘房里?”她闷声自问,而后怅然失笑。“一定是你搞错了。”
厉风行一双大眼瞪着她。“好,就算我搞错了爷喜欢谁,那么你呢?待在你心里赖着不走的人,到底是谁?”
她说不出话,半晌才嗫嚅道:“你不是总说,我对占夜哥哥只是兄妹情吗?为什么又——”
“我和东方都不希望你去闯生死关。”他瞅着她,恩怨分明的眉眼里有着明显的疼惜。“姑且不论东方说的准不准,我都不希望你有任何意外,但是,我更不想瞧见你愁眉不展又要强颜欢笑的脸。我希望你能像往常无忧无虑地笑着,就算有什么挡在你面前,我也会想办法帮你拔除。”
“风行哥哥……”阎夕央动容低唤。
“你只要想,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就够了。”说着,他不禁叹气。就知道今天不该跟东方换班,不该和小夕央同处一室,让他闷了许久的秘密。全都不小心说出口了。
泪悄悄在阎夕央眸底打转。她何其幸运,能够遇上如此疼她的哥哥们。
尽哥哥和风行哥哥就像是亲哥哥般照顾她、疼惜她,占夜哥哥亦是,但似乎又有点不同,占夜哥哥多了分亲密,而且,那晚他亲了她……让她老是下意识地抚着唇,想着他的亲吻。
如果哥哥再问她一次,她会告诉他,她一点都不讨厌他的吻。
这样回答,是不是代表她喜欢占夜哥哥,并非仅是手足情感,而是想要将他独占,谁也不能分享的男女情爱?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厉风行轻咳掩饰赧意,缓步离开客房。
良久,阎夕央起身,打开紫檀柜,取出自己的包袱,里头有一只圆形髹漆盒,掀开盒盖,里头躺着一只绿色琉璃圆瓦,从上头红线一抽,才发现琉璃圆瓦底下竟是玉风铃。
她精雕六十四片翠玉叶,系成八条线,上头细琢八吉祥的图腾,悬在窗边,迎风发出清脆铃声,让人心旷神怡。
这是她最得意的作品,但打一开始就没打算在品玩赏上参列,她在赶到京城的路上,好不容易才全数系好,等着要赠给占夜哥哥当惊喜。
只是,近来事多繁杂,她没机会送出去。
雕制时,她只是想讨哥哥欢心,如今心意相同,但多了分明白的情意。
她的情意早就存在,小时候甚至承诺嫁给他,只是尽哥哥的言语,像是在她脑里烙下了封印,总让她认为,她必须当妹妹,否则就没有理由再待在阎门,于是她恪守兄妹情分,但如今,抛去那些后,她自问要的是什么?答案已经很清楚了。
哪怕要她闯过生死,她也要他。
她明白她的心了,但哥哥的呢?看向窗外,她没有头绪,却有了打算。
掌灯时分,崔桃花位于客栈后院的小院落,敞开的主厅门口流泄灿亮烛火,映照出两抹身影。
“喏,这是我爹爹特地去帮你找来的八王爷府房置图。”崔桃花将纱制的图移到阎占夜面前。“上头特地圈点之处,皆是重军防守,戒备森严,就算是你,也不见得闯得进。”
他不语,瞅着房置图。腹地颇大,各院落前后皆有重军防守,不管要从哪个方向潜入,都必须冒极大的风险……
“对了,今天有八王爷的人到客栈打探夕央的消息。”
阎占夜眯眼,浓眉不置可否地扬起。
“我打发掉了。”崔桃花早料到他会有此反应。“不过,既然八王爷对夕央有兴趣,怎么你不利用夕央,让你可以顺利进入王爷府?”
他缓缓抬眼,烛火勾勒出诡魅俊美的侧脸,冷肃的眸光让她很自然地改口——
“我随便说说而已,你不用那么认真好不好。我瞎了眼才看不出夕央是你的心头肉,哪可能会要你挖出心头肉去诱敌?”
连着几天夜里,他俩都会在这厅里聊上几句,但别以为他们是在闲话家常忆从前。占夜不过是想要从客栈这小道消息收集站里探得一些线索罢了。反正正好拿崔家的无情无义做筹码,刺得她乖乖替他办事。
就连她退隐的爹爹都被她挖出来,拿一笔钱买通了常在八王爷府里走动的宫内太监,画出这幅房置图。
“改日,我会亲自跟崔世伯道谢。”阎占夜默记完后,拿起房置图,沾上火,往地上一扔,盯着图烧成灰烬,确定这事决不会从这里流泄出去。
“不了,我爹爹说没脸见你,你也不用谢他,这是他该做的。”崔桃花没好气地瞪着他。若是不了解他,会以为他烧图是在防她,但因为了解,所以明白他是个向来不留把柄、不给人威胁机会的人。把证据烧毁,是免得夜长梦多。
阎占夜不以为意地扬眉,正打算离去,又听她说:“占夜,为何你的玉工坊会用夔字号这名号?”
“有问题?”
“你不觉得品玩赏上,夔字号出尽了风头?”
他斜睨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十几年前,大内有位雕技出神入化的玉匠,也是以夔为字印,你这夔字号一打出去,把那些王公贵族全都给吸引过来了,还好八王爷忙着找夕央,没上品玩赏,否则事情又要闹大了。”想起几天前,占夜差点当街手刃八王爷一事,她依旧冷汗涔涔。
他皱眉想了下,问:“那玉匠呢?”
“不知道,十几年前好像突然就不见了,那时我还小,不是挺清楚,得问过我爹。”崔桃花攒眉反问:“你怎么这么问?”
阎占夜习惯性地覆唇,垂眼细忖。一会,他从怀里取出一只白玉佩,雕的是祥兽,线条简单,玉质也不怎么了得。当初会令他驻足,只是因为这玉佩后头,也镂了个夔字。
“咦,你上哪买的?”崔桃花左翻右看,眼光没他刁钻,看不出玉质好坏,倒是被夔字给吸引了。“这不是寻常人家里会有的吧?若不是王公贵族,还是朝内大臣,是拿不到这玉匠之作的。”
“那是仿的。”
“你怎么知道?”
“我捡着夕央时,她身上有块镂着夔字的玉佩,相较之下,你手上那块玉的夔字,就显得模糊些。”
“夕央身上?”她倒抽口气。“难不成夕央出身名门?”
“也许。”回想当初,小夕央身穿精美襦衫,质地细致,绝非寻常人家买得起的布匹。
崔桃花打量着他不形于色的俊脸。“你想查她身世吗?”
“没兴趣。”对他而言。夕央就是夕央,是他不变的夕央。
闻言。她嘟起丰嫩的唇。“唉,这么宝贝她。可就不知道为何要冷落她,瞧她天天愁眉苦脸地窝在房里,我都不舍呢。”
“是吗?怎么我夜夜与她同寝,就没瞧见她愁眉苦脸?”他哼笑。
这男人真敢说哪。“你毁她清誉,却不跟她说白我跟你的关系,到底抱着什么心思?”还未成亲就将人给骗上床,这男人真是罪孽深重哪。
阎占夜挑眉,“这得让她自个儿去找答案。”
哇,这男人真真真是……比当年还没人性了。
“占夜,你真不怕她误解,反而退缩了?你这么有自信,你的夕央妹子会这么死心塌地?”
“她要是这么简单就退缩,怎么配得上我?”他了解她,知道她的性子决不软弱。
他要她有所自觉,他要她不再把他当个兄长,如此而已。
崔桃花嘴巴张得可以吞下一整颗鸡蛋。“你……话少也不能省成这样吧,好歹该说的也要好好说一说,老要人家想,真以为人家是你肚子里的蛔虫,猜得到你的心思?”
“我和她相处十二年,我的性子,她该清楚。”并非他一厢情愿,而是他认为她应该明白,却不知为何总是忽略他的情意。
这一点,微微惹恼了他。
“要是她真退缩了?”
他似笑非笑的魅眸,在烛火摇曳下勾勒几分邪味。“你说,她逃得了吗?”
她无言以对,将手中把玩的白玉还给他。“你开心就好。”她再次感谢老天,没让她真爱上这种男人。
“收下,虽不是上等美玉,但是我的心意。”
崔桃花想了下,虽不懂他怎会突地送玉,但还是乖乖收下,见他起身要走,忍不住提醒,“夕央绝色美貌,确实是个祸水,竟能让八王爷派人沿街寻她到这种地步,等品玩赏结束后,你手头上的事处置完,就赶紧带她回杭州吧。”
“当然。”他起身走向外头,余光瞥见一抹飞快逃去的身影,不禁愉快地略勾唇角。
“你不让夕央出门,就是在防八王爷吧?”
阎占夜没回答,迎着徐徐夜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