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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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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被安排在客园,与同时上山的天道盟各门各派居所隔着湖面遥遥相对。原来,正与邪、黑与白的距离并不遥远。

“离”瞧着湖水边谨慎打量他的几个名门弟子,南宫无极、江长策、丘峰、商略弓……当初林中的少年都已经长成了轩昂男子。

看来,天道盟中九大门派到得还真齐呢!这厉非天到底是邀他来谈判,还是要那些人给他一个下马威的?或者,是想来试试他的斤两?不过,若以为凭他们几个就能奈何得了他的话,也太看扁他了吧!

也好,正巧他闲来无事,有人陪着消磨时光,自然是再好不过。

慵懒的笑容不变,“各位少侠兴致不错,也在这里观赏湖光水色啊!”

江长策脸上鄙夷神色微露,嘴角一动,似要开口说话,却被南宫无极用眼光阻止。

“离教主,苍彦山景色奇丽,确实有不少可看之处。教主不也这么认为吗?”显然,温文俊雅的南宫无极已在天道盟年轻一辈中具有绝对优势,不管是武功还是声望。

“唔,景色确实不错,只可惜,看得人多了也就不值钱了。”他刻意地挑逗着众人的怒气。

悠悠数年实在没有磨去江长策分毫锐气,闻言立即上前一步道:“不错,若是有邪魔歪道观赏,自然有损于山川景色!”

“离”绯红的唇扬起,“江少侠很会说笑哪,正义的天道盟中怎么可能容忍有邪魔歪道存在,可否指来让本人一观?”

“你……”江长策顿时气结。这次与破日教谈判,是厉非天一力主持,盟中九派都存了不以为然之心,只是勉强听令于厉非天而已。本来嘛,正道又何须与邪道妥协!

“或者,江少侠觉得妖魔太过厉害,不敢指出?”观赏江长策脸色,“离”再度火上加油。

“住口!你这个邪道妖人!”不出所料,江长策果然在他的三言两语下失去控制。刷一声长剑出鞘,剑锋斜斜向他刺来。到底是名家子弟,招术精良,剑上厉风隐隐,只可惜火候差得太远。

南宫无极在旁摇头轻轻一叹,不再出手阻止,只退开两步观战。

“离”身形微动,也不见怎样转身就已避开了冷冽剑锋,贴在江长策身侧轻笑道:“原来渌波殿的武功不过如此。”

江长策怒极不再言语,一剑快似一剑向他攻去,剑光绵密如网,却怎么也碰不到他衣角。“离”的身影竟然好像是化成了虚像在剑光中穿梭晃动,脸上还挂着恶劣的嘲弄。他不必出手还击,两人的武功高低也早已明明白白。

忽地,“离”眼中泛起近乎邪恶的光芒,于万道剑光中右掌虚虚一拍。这一掌速度奇快、角度诡异。虽然让在场的人全都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包括江长策自己,可是他居然就是躲不开,整个前胸端端正正迎了上去。

顿时“砰”然一声巨响,江长策身躯急速飞出,撞断一根碗口大的松树树干掉在了地上。

“离”的眼光跟着江长策在空中画了个弧形,一直到他撞树落地才似笑非笑地收回手掌。

“好功夫!”南宫无极等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一个兴奋的女子声音已经响起,是方才到来站在一边悄悄观战的厉云真。

这一句夸赞的话如果是别人所说,那这人的日子以后肯定不会好过。可惜,这是厉云真说的。所以南宫无极暂时抑住了心底略升的怒气,不发一言去察看伏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的江长策。毕竟是江长策先出手,被人打败只能是技不如人而已,没有什么可分辩。而且他们都已经明白,眼前这个异样的男人武功高得太多,绝不是他们能够抗衡。

厉云真看也不看别人,径直走到“离”的身前。其实,从她来时起,她的眼中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其他人。

此时,她双眼中闪动的是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过的光彩,盯着“离”道:“你的武功很好!”

“过奖,是他们太弱而已。”“离”谦虚有礼地回答,非常有效地气晕在场数人。

少女的心其实很简单,都是为强者而萌动,这一点,聪明的男人都明白。他早已发现了厉云真躲在一边观战,为了他想得到的,只好很惋惜地让江长策做出些小小牺牲。还有一点,他不怎么愿意承认的,是想为五年前的某个人儿报复一下。

那个幽闭在封栖园里的小人儿。

她,已经长大了吧?

三言两语摆脱掉厉云真的纠缠,“离”用一种称得上是期待的心情向那座偏僻的园林走去。

风拂过药草,带来阵阵清香。

站在种满植物的园外,“离”微微皱眉。他是应该光明正大走进去看她的,可是,路呢?

入眼皆是绿,前后左右上下全是碧绿招摇的一片,根本已看不清路在哪里。虽然这些植物全是他派人潜入天道盟给她的,但他还是非常厌恶。药草是送给她用来阻挡别人,可不是对付他的!

不耐烦细细寻找,“离”轻飘飘跃起,从枝叶上掠过这一片长得实在过分茂盛的植物。

还好,园子中间尚未被全部占领,还留了些许空隙。空地上一些黄黄绿绿的花叶铺了满地,甚是好看。

不过,就在“离”刚想落脚的时候……

“不许踩在这里!”一个清亮娇柔的声音在身后急急响起。

“离”想也不想,硬生生拔起身形挪往旁边再落。

“那里也不行!”声音更加急促。

“离”再度跃起,这回他总算比较明智,跃高些落到了旁边的一株灌木植物上。

踩着细细娇嫩的枝条,“离”终于有了一个落脚处,也看清了隐在花树下,那个对他连说两次不许的女子。这是他第一次很配合地听进了别人的阻止,只因为,这里的人儿和其他的不同。在她面前,他可以不是令人寝食难安的“离”。

那是繁花,还是她的脸?

一样滢白,一样娇嫩,一样温润。

站在花枝旁笑意盈盈的少女虽然娇美绝伦,但她还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吗?连他也不能确定。

因为,她的双眼中,已经消去了当初摄人魂魄的流光,代替的,是一片清灵纯净。那是经过了百转千回、长流不息后,将所有杂质洗去了的天湖雪水。魅门的摄神术,已被殷流汐修到了第二重:隐于内。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不能轻易抬头,妖气满身的小女孩。

距上次相见整整五年,虽然哥舒离城不时地派人来探视她的境况,但是,言语又怎能尽情描绘出她的每一处变化?

现在的她,仿佛脱胎换骨,修妖成仙。

“哥、舒、离、城。”殷流汐抬首仰望立在枝条上随轻风摇动的男子,轻轻吐出很久以前曾经叫过的名字。

“唔,小丫头,看来你真的长大了。”哥舒离城居高临下欣赏眼前娇颜,满意地听她叫出自己的名字,也满意自己当初将她留下的决定实在不错。他可不耐烦等着一个黄毛小丫头一日日长大,而且将她留在天道盟中能起的作用,应该比带她回破日教要大得多了。

散发一扬,哥舒离城忽地飘身而近,一把揽住殷流汐纤腰跃到了屋外石阶上。这是屋子外边惟一没有覆盖植物的地方。

低头皱眉看看满地黄绿,哥舒离城对怀中人儿问:“都是药草,你要这么多做什么?有那么多人可以让你救吗?”语气中略有不悦。

殷流汐轻轻一笑,“你到底是不喜欢这些药草呢,还是不喜欢我救人?”

闻言,哥舒离城忍不住唇角上扬,“鬼丫头!你若敢救别人,我就杀人!”鲜红的唇美丽得残酷,好像杀人本就是平常之极,强烈的霸道与独占在言语中显露无疑。

“呵,放心吧,我殷流汐的药,又怎么会轻易救人呢?”淡淡的邪气终于又回复少许,在绝丽的少女容颜上交织成了三分妩媚、三分诱惑。

猛地放开她,哥舒离城退后两步瞪眼凶道:“小丫头,你对我也想用惑神术吗?小心引火烧身哪!”分别五年,他差点忘了她是可以轻易吸人魂魄的魅门族人。

殷流汐站在原地格格娇笑,“对你,根本用不着惑神术吧!反正,你早就已经说过,我是你的,对不对?”

听她毫无抗拒之意,哥舒离城满意地站定在她面前道:“很好,你还记得。放心吧,我哥舒离城说过的话绝不会反悔,我会等到那一天再来。不过在这之前,你得让我看看你的能力值不值得我要!”

殷流汐虽然很美,但徒有美貌不具任何能力的女子,他绝不会媳。他要看看,五年的时间让这个小女孩改变了多少。

“哦?那么,我该做些什么呢?”殷流汐笑问,她很明白,毫无理由得到的只会让她在将来付出更多。

“我要你,亲手拆散天道盟。”美丽的薄唇中流泻出的是最最要命的词句。

殷流汐小脸上泛起些微惊吓,眨眨大眼问道:“我又不会武功,能帮你拆散什么?”

“呵,魅门的人想报仇还需要自己动手吗?要想得到你所想的,就乖乖配合吧!”

无奈地轻叹一声,殷流汐道:“那么,好吧。”

她叹息的不是要去伤人,而是他对她、对魅门的了解。反过来,她对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所以,现在除了听话配合外别无选择。就如这五年来,他派人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清灵的眸子和狭长的凤眼碰触,相隔五年,已经长成的傲岸男子与绝美少女再一次确定彼此的需要。非关爱情吗?恐怕连殷流汐和哥舒离城自己都不甚明了。

是时候了,为了尘封的往事,为了离散的魂魄,殷流汐任由哥舒离城拔去了封栖园中蔓蔓藤枝,显露出园中被遮掩得面目不清的路径。他说,不喜欢有东西挡他的路。

所以,这是她在十二岁那年之后第一次走出封栖园。她要去瞧瞧,十年之后的厉非天会有多少改变。

他不想见她,她却偏要他看看,当年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不再是任人幽禁不会反抗丝毫的稚弱幼童。

殷流汐记得,厉非天应该是在化风阁的,可是到底怎么走,她从来就没有知晓过。

漫无目的边走边寻,穿过条条小径,眼前树下有数名天道盟中的年轻男子围立争执。她记得他们,是当年在树林中陪厉云真练武的少年,其中一个最最温和有礼的,应该叫南宫无极吧?

她渐渐走近,轻柔的脚步声引来了注目的视线,几个高声呼喝的男子忍不住停下争端。

武林之中,厉云真已经是明艳无双,但是和眼前这个少女相比,根本就只能算是清秀平常了。

这少女是什么人?天道盟里,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绝色女子?

南宫无极向来自负记忆绝佳,依稀觉得她有一丝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少女。殷流汐幽闭于园中数年由女孩长成少女,身形容颜气质都已大大改变。不要说是在场这几个只见过她当年身影的男子,即便是天道盟中侍卫看清她面容,恐怕也没有人能够认出她是谁了。

想起当年南宫无极曾经出言回护过自己,殷流汐对他微微展颜一笑。

见丽若春花的少女神情友善,南宫无极忍不住也回以温文一笑。

想了一想,殷流汐停下脚步轻轻问道:“南宫少侠,请问厉盟主是在哪里的?”与其漫无目的地乱走,还不如问一问路吧。她已经很久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了,能省点力气还是好的。

南宫无极听她询问,不由一怔,这少女身在天道盟中,竟不知盟主日常所在?自己不认得她,她却一语道出了自己姓名。不由得对她更加疑惑,口中仍然道:“盟主现在应该是在化风阁,

“化风阁?”殷流汐微微低头,“对不起,我还是不认得,你带我去好不好?”脸颊旁长长发丝垂下,像是满怀歉意,又像是少女含羞。

南宫无极的目光再也收不回来,只能柔声道:“当然可以。”

有时候,心的沦陷,也只在弹指之间而已。满意地用眼角扫视南宫无极略带痴迷的脸,殷流汐笑得更低更柔。

化风阁,属于天道盟盟主厉非天的院落。

南宫无极带着殷流汐走过一片松林,穿过玄天卫的视线毫无阻碍地进入。其实作为盟主所在地,院中的侍卫本来不可能让一个陌生女子随便进入。但是,这样美丽的少女,又有南宫无极带领,什么盘问都显得唐突多余。

殷流汐跟在南宫无极身后,非常容易地见到了厉非天。

厅中,厉非天正与各大门派的掌门商讨破日教各项事宜。他们都是一派之尊,各自拥有庞大的权势威名,所以,在对待破日教的态度上,与厉非天的期望实在是相差很远。

僵硬压抑的气氛已经存在好一会儿。

南宫无极的走入正巧缓解了众人的僵持,只不过,当他们看到南宫无极身后的少女时,脸色忽然变得比方才还要难看,简直可以用铁青来形容了。他们看到的是鬼吗?

那少女的面容分明是十年之前早已死在崖下的妖女殷挽潮!只不过少了几分妖媚,多出几分纯净。但是,一个不妖不媚的殷挽潮,比十年之前更要让他们心惊。

南宫无极观察着厅中突然变得诡异的情形不明所以,慢慢退到一旁。

“流汐?”

良久,厉非天盯着少女喑哑开口。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厉非天心中涌起了一股不知是痛还是悔的滋味,就像从十年前开始,日夜凿刺他心底的一样,只不过要猛烈得多,酸楚得多。

当年的小女孩,终于长大了。

“是,厉叔叔。”殷流汐雅然施礼,垂下头,似乎不敢看厅中人脸上神色。

“无极,你先下去!”南宫世家的掌门稍稍缓过情绪,马上沉声低喝。不管怎样,与这少女有关的事情分毫都不能让在场之外的人知晓,包括他的亲生儿子也一样!

“是”。南宫无极掩去满腹疑问,静静退下。

一片沉寂,十双神情各异的眼睛盯着悄立在厅中的殷流汐。已经过去整整十年,原本他们都已把当年的事情沉埋在心底快要淡去。可是,今天见到了这少女才又发现,原来那些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只不过是刻意隐藏而已。

现在,这个少女又站在了眼前,她到底想做什么?

在众人排斥的目光中,殷流汐轻声道:“厉叔叔,流汐在封栖园里好久,今天只是想来看看你。”语音细柔中隐含凄凉。

其实,任何一个少女被幽禁冷落十年,都不会只是凄凉而已。

厉非天心头微微一酸,缓下脸色轻叹口气道:“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能来的。”

“是。”殷流汐柔顺回应,不再多言,转身时一滴小小水珠落在地上,晕开了一点小小水痕,仿佛在向众人诉说她的孤寂与柔弱。

看着她慢慢走出化风阁的清寂背影,厅中所有的人都暗暗松了口气。幸好,她不是十年前的那个妖女。

这个少女满身满脸的清与柔,和妖女两个字实在搭不上边,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柔弱女子而已。

走出化风阁,殷流汐抬手抹去脸上泪痕,环目四顾。山中鸟语花香,山外浮云悠远。她的自由,还远吗?

身边忽然有人轻问:“姑娘,你还好吗?”

声音温和,是刚才先行走出厅堂的南宫无极。

他一直站在化风阁外等待她出来。为什么要等她,连南宫无极也说不清楚原因,从他父亲、从厅中所有掌门人的脸上,他都有些微了解,这个少女,是特别的、不能轻易碰触的。

但是,他就是忍不住想再看她一眼。谁知,看到的却是她泪痕宛然,神情堪怜。

“我没事,谢谢你,南宫少侠。”殷流汐退后两步,忽地俯身一礼。

“谢我?”看她郑重施礼,南宫无极微微讶然,即使自己刚才为她带路,也不值得她这样一礼吧。

“是。可能南宫少侠已经不记得,五年前在林中的那个小女孩了吧?”

五年前,天道盟,林中……

“啊!那个又瘦又小的女孩,就是你吗?”

看着殷流汐纤细织柔的身形,南宫无极终于回想到,他多年前确实见过她,还出言维护过她,只不过当时没有看清她的脸。没想到,当年无助的小女孩,今天长成了这样娇美清悠的绝色少女。

南宫无极摇摇头道:“你不要谢我,我实在没有帮到你啊。”想到那时他任凭厉云真在众少年面前折辱欺负她,不由大为后悔,当初为何不立刻出手拉开厉云真。

看他脸上悔意,殷流汐柔声安慰:“南宫少侠无须自责,当年的事怪不得别人的,况且早已经过去好久啦。”

武林中,何曾有这样美丽又这样温柔和善的女子?

南宫无极看着她道:“姑娘,你住在哪个园子,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他是世家子弟,向来以礼自恃。但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又怎么能免俗?

“好。”殷流汐垂下头低低一笑。

封栖园独立在众院之外,连常上苍彦山的南宫无极也没有到过。

看着园内散溢药香的诸多奇花异草,南宫无极忍不住惊讶。南宫世家向来以刀法与医术传家,他身为南宫家的接班人,对药草自然也是了解甚深。但是眼前这些珍稀药草,有一大半他居然连见也没有见到过。其实,没见过也很正常,因为那都是哥舒离城从中原各地乃至遥远域外搜罗来的。

“这些都是你种的吗?你会医术?”

“是啊,我什么都不会,只会这些。”

回到了熟悉的药香中,殷流汐似乎轻快愉悦许多,小脸微侧对南宫无极道:“你是南宫家的,医术一定高明,可不可以帮我看看我制的药?”神情期待。

“好啊!”能够伴在她身侧,南宫无极自然是求之不得欣然应允,何况他自负家传医术独到,在一个少女面前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屋中青烟缭绕,隐含丝丝药香。南宫无极看着木架上众多的瓶瓶罐罐,神情从原先的自信转成了惊讶钦佩。

这些药物中除去一小部分是治疗外伤之外,极大多数是针对人的精神气理而调制。

自古医书中记载的内外损伤药方不可胜数,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但是,用在人精神上的却从来少见。因为,人的思维情绪在于脑中心中,而这两处正是最难用药的地方,寻常医者根本就不敢触碰。

这少女年纪不大,着手的居然是所有医者避之惟恐不及的医理,而且研究得还颇有建树。

南宫无极不由赞叹:“流汐姑娘,你的医术药方已经不是在下所能企及了。”

“是吗?多谢南宫大哥夸奖。”走到他面前,殷流汐对着他愉悦一笑,秀美绝伦的面容混合着幽幽药香,说不出的纯净动人。

看着她闪动的双眼,南宫无极心中突然一滞,只觉得整个人轻轻飘飘,再也说不出话来。

直到走出封栖园,回到南宫世家居住的院落中,他眼前晃动的,仍然是殷流汐清灿到极点的双眸。

收回眸中魅光,殷流汐轻轻一叹。

老实说,利用南宫无极是她非常不情愿的事,因为他毕竟和天道盟中其他人不同。但是,谁让他是最为合适的人呢?

“怎么?觉得愧疚吗?”淡淡的嘲讽在窗外响起。

是坐在窗台上静看她良久的哥舒离城。

“愧疚?”并不意外他出现的殷流汐摇摇头,“该愧疚的人绝不会是我!”

她日日夜夜都记着那夺去无辜姐姐性命的冰冷一剑,也年年月月重复着孤清的寂静,这些,又有谁会来对她负疚?

“不是愧疚,难道是不舍吗?”想起温文的南宫无极,哥舒离城的眼光闪了闪。

轻轻一笑,殷流汐抬头玩味地看向他,“你这是在吃醋吗?”

哥舒离城脸色微微一变,虽然淡得几乎看不见,但是,他身周的气息却明显地感染到了殷流汐。

“好吧,你没有吃醋,只是不高兴而已。”殷流汐不怕死地又补上一句。

“鬼丫头!”哥舒离城冷哼一声。

忽地扬手一挥,一张薄薄绢纸向殷流汐飘去。

伸手接住,殷流汐好奇打量:渌波殿江长策,三年前因泄私愤杀河南镖师宋长忠一家六口;一年前强夺良家女子不成将其打入长江溺毙……

罪行历历,皆是号称武林正道者所为。

抬起头长叹一声,殷流汐道:“看来,天道盟中不该杀的人还真不多。”

哥舒离城伸手一按窗台飘入屋内站定,道:“小丫头,你以为天道盟真的便是替天行道吗?看来,十年之前的教训还没让你明白过来嘛!”脸上满是讥笑。

殷流汐神色黯然,“不是不明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还记得姐姐曾经告诉过她的,人性本善?

只是还记得出云谷中与她共存的一草一木,相信姐姐所说的天地万物,各有所命?

真是可笑啊!众人眼中真正的邪派妖女,居然有着最最无用的慈悲心!

在天道盟中十年,她从不轻易落泪,但在哥舒离城面前,她忽然就控制不住地湿了双眼,任凭泪珠垂下。

哥舒离城默然看她难得的哀伤,心中微微一软,不再出言打击讽刺她,抬手轻抚她发际,低低道:“想哭就好好哭个够吧!”

或许累积的哀伤与泪水实在太多,殷流汐直哭到倦极入睡,眼泪仍挂在脸上晶滢闪动。

以指尖掬起一滴清泪,哥舒离城凝视她半晌,薄唇一动,低低念出一句音节模糊古怪的话语,脸上显露一丝笑意,转身走出封栖园。

他念的是什么,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知道。今天是天道盟与破日教共商武林大事的日子。

才是清晨,天道盟开轩堂中已经布置妥当,只待九大门派与破日教的首领到齐。

哥舒离城心情非常好地沿着小径缓步向开轩堂走去,神态之悠闲、速度之缓慢,简直是早起散步,而不是去商议正事。

当厉非天及九大派掌门看到他时,他手里甚至还拈了一朵娇红春花。银白的衣裳,乌黑的发,狭长的凤眼,鲜红的唇。

以一对十,独身一人的哥舒离城气势却不减分毫,他的淡定与阴柔,奇异地冲散了天道盟众人刻意制造的压力。

双方相视一刻,正待走入开轩堂内就座,突然,园外响起了一声惊叫。天道盟中连小小侍仆都是经过特殊挑选训练,这叫声如此骇然,显然是遇到什么太过突然的事情。

厉非天眉头一皱,与众人一起停下脚步回首向园外望去。

一名侍卫迅速奔来,脸上掩不住惊异神色,到众人面前颤声道:“禀报盟主,花园内发现一具尸首。”

心头一跳,厉非天沉声道:“是什么人?”

“是……是渌波殿的江长策江少侠。”

“什么?”渌波殿殿主江奎断喝一声,立时身形一晃向园外扑去。他年近五十,只得这么一个儿子,自小就骄惯宠溺,如今听得爱子身死,心神早乱。

余下各派掌门愕然相视,厉非天深吸口气道:“大家先去看看再说,请教主也来吧。”目光落在哥舒离城脸上不再移开。

现在,天道盟中无论发生什么事,破日教的教主都是最有嫌疑的人。

哥舒离城眼光闪烁,轻笑道:“好。”

园外芍药花丛中,赫然躺了一具年轻男子的身体。江奎站在一旁凝视男子面容,脸色凄厉,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地上躺的,正是他的儿子江长策。

南宫世家掌门南宫问走上两步俯身细细一瞧,那江长策体色已变,触手冰冷坚硬,显然是死去已久。摇头长叹一声,脸色黯然道:“是昨夜子时前后。”

江奎猛然抬头,血红双眼直直盯向哥舒离城:“是你,一定是你!”他须发疾张,立时便要扑向哥舒离城。

“慢着!”厉非天忽地出言阻止。

江奎愤恨切齿:“做什么?这恶贼杀了策儿,老夫要他立即赔命!”

厉非天摇首道:“江殿主,别忘了这里是天道盟。我们即使要人伏罪,也要他心服口服才行。”

哥舒离城在旁闻言一笑道:“不愧是盟主,还算清醒冷静。”

他自始至终都神情自若,没有半分杀人凶手的不安与慌乱。这是厉非天阻止江奎出手的原因之一。另外一点,凭哥舒离城的武功心计,杀了人,又怎会明目张胆地放置在园中,就等着众人来发现?

厉非天正视他问道:“请问教主,你昨夜子时人在哪里?”

哥舒离城低头赏玩手中鲜花轻轻一笑,“昨夜子时,我在苍彦山后观赏青松明月。”

子时已是深夜,别人都已入房歇息,他却还有闲情赏月?这么一说,众人只觉他嫌疑更大。

厉非天再度问道:“可有人证?”

“有。”

“是谁?”

“抱歉,在下不便说。”

不便说,是不是因为人证已经被他杀了?

江奎听到这里早已按捺不住,痛喝一声,纵身一掌向哥舒离城打去,掌上劲风席卷,显然悲愤之下已运出全力。

这时,几个掌门人的身形已经站成包围之势,立于哥舒离城前后左右,显然是防他逃逸。这一掌,哥舒离城避无可避,惟有硬接。

凤眼中精光一闪,哥舒离城扬起右掌正对江奎一挥,只听一声巨响,哥舒离城身形未动,江奎却是禁不住退后数步,脚下虚浮。这一掌功力谁高谁低,已经明显之极。旁观的数人不禁脸色一变,惊异他年纪轻轻功力却如斯深厚。

可惜,今日哥舒离城面对的不是只有一个江奎,他面对的是十个武功一流的掌门之人,即便他功力再高,要想逃脱也是不可能的。

江奎脑中昏热,咬牙不吭一声再度扬掌击出,另一边灭相府掌门脚步虚移,明显断了哥舒离城后路,或者是想乘势夹击。在他们看来,对付邪魔外道是用不着讲什么武林规矩的。

“不是他!”忽地一道纤细身影跃出,阻在了哥舒离城身前。

众人一看竟然是厉云真,江奎要收掌已经来不及,眼见就要打到厉云真的身上。他掌劲浑厚,如果厉云真挨上一掌的话,恐怕是性命难保了。

这时两道人影同时跃起,挡在厉云真身前接下了江奎一掌。

一道人影自然是厉非天,他接掌后不再移动,只拦住了江奎去路。另一道人影却是哥舒离城,击退了江奎后拉着厉云真退后数步站到了众人身后。

众人齐齐一怔,厉非天出手并不希奇,但破日教的“离”会出手,着实出乎他们意料。再看两人相依相对而立,竟然甚是亲密。

厉非天喝道:“真儿,你做什么!”

厉云真依旧道:“爹,江长策不是他杀的。”

她挺身相护哥舒离城已经让人惊讶,这时候说出这句话,更是让人疑心。江奎眼中血红欲滴,不看厉云真,却狠狠看向厉非天。

厉非天转首怒看厉云真,“好,你凭什么说不是他杀的?”

厉云真俏脸微微一红,低头轻声道:“因为……因为昨夜子时前后,我一直和离大哥在一起……赏月。”她纵然是性情骄蛮,但说到后来,也不禁声如蚊蚋。试想,两个年轻男女,深夜不寐,却在一起赏月游玩,这还能代表什么?

闻言,众人都大出意外,忍不住盯着两人猛看。

厉非天伸手指向她,“你……你这个……”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江奎举起的手掌慢慢放下,神情呆滞。不是“离”杀的,那是谁杀的?

这时一直俯身在江长策身旁的南宫问忽道:“不错。江贤侄不是他所杀。”起身继续道,“贤侄双眼大睁,脸色诧异多过恐惧,双手还垂在身侧。而且,他是被人一掌正正拍在胸前震断心脉而死,下手干净利落,掌力不弱。杀他的人,一定是他熟识并且绝没有料到会出手的人。不然以江贤侄的武功与反应,不可能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

话音落下,现场一片死寂。

熟识之人所杀?凶手功力不弱?

天道盟中,江长策熟识并且毫无防备的便是九大门派中人。

形势顿时逆转。

方才最有嫌疑的哥舒离城,此时竟成了最没有嫌疑的人。

疑云重重漫开,几个掌门人都心下暗惊,各有所思。试想,凶手就在身边,杀人目的又不明显,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出手?如果凶手下次出手,被攻击的又会是谁呢?

厉非天轻咳一声道:“各位,今日发生的事太过突然。原本定下的商谈暂时取消。”又转目对哥舒离城道,“教主请多留几日,暂时不要离开天道盟。”

虽然有厉云真为他洗脱嫌疑,但是不知怎的,他对这个阴柔的男子就是不能放心。

哥舒离城非常配合地点点头道:“好。”然后低头对厉云真扬唇一笑,将手中鲜花递了过去。神色举动无不言明,他留在这天道盟中实在是乐意之极。而厉云真满脸含笑地接过花朵,显然对这个决定也是欣喜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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