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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府外。
承先跟着书吏来到府衙大门,那书吏显然没见过什么世面,想到眼前这位爷儿可是不同于一般京官的天皇贵胄,紧张得频频拭汗。
「王、王爷……」书吏结结巴巴地道:「请恕小的冒昧,我、我家大人缠卧病榻已有多日,未能远迎,还请王爷多多见谅……还是请王爷先回驿馆休息,待我家大人病愈了再前往求见……」
「一路上从刚刚到现在,不是至少已经告诉你十次没关系吗?」承先泰然自若地笑道:「既然你家大人不便出门,本王多走两步路也不会死,就让本王前来探望,这又有何不可?」
「王爷……」那书吏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
承先见状,问道:「早先本王便听说,你们知县大人对风水吉凶之道非常讲究,连下床穿鞋都要掷菱问卜,莫非他算过今日不宜与本王相见,这才藉病推托?」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王爷这么说岂不折煞人了……」
「那还不快去请你家大人出来!」承先眉梢展扬,假意怒喝一声。那书吏一吓,再不敢耽搁,连忙将承先延请入内,夹着尾巴找人去了。
过没多久,穿门口便出现了一个身着青色官服的中年官员。
只见他身材瘦削、蓄着铁灰长须,虽然肤色有些灰暗,却绝不至于到病恹恹的程度,承先顷刻之间便已然判定,这吴知县肯定是心中有鬼,装病来着。
「想必你就是吴知县吧?真是好大的脸面啊!」承先笑道,倒也不说客套话,迳自入座。
「王爷,哎呀,真是王爷,属下罪该万死,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居然让王爷先行来访,请受属下一拜!」吴知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不知道睿亲王数日前就已来到雍宛,等到知道的时候又怕被奚落,是以才想装病推诿,不料睿亲王反倒直接前来,这下应变不及,只得先跪再说,咚咚咚地磕了好几个响头。反正磕头这一招是万法皆灵,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请罪就是了。
「哪的话,是本王不会挑时间呢!竟挑上吴大人生病的时候来访。」
「王爷这么说,属下更不知该往哪儿钻了,如果更早一些知道王爷驾临,属下一定尽早在城外为您接风洗尘啊……」吴知县一边滔滔不绝地说,一边急着吩咐旁人:「来人啊9杵着做什么?快为王爷奉茶啊!」
「是我不让消息走漏的,和你无关。」承先垂着眼,皮笑肉不笑。「你倒该感谢本王才是,若不是本王如此低调行事,又怎空得出时间来让你养病?」
那吴知县闻言,咚咚咚地又磕了好几个响头。「请王爷饶了属下的不敬之罪,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行了行了,本王同你开玩笑呢,起来吧。」承先没意思和他嚼舌,抬抬手示意吴知县起身,吴知县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谢王爷。」
吴知县起身之后,拍拍下摆,又整了整前襟,这才恭恭敬敬地站到承先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此行前来敝县,想必是为了勘查民情,这一路奔波不休,肯定也十分劳累了,且让属下有个为王爷尽尽心的机会,让属下为王爷安排场洗尘晚宴。」
这种事他倒是不用人提醒啊!承先暗暗地想,说道:「接风洗尘大可不必,本王此趟是来为圣上办差,没有玩乐的心思,倒是想跟吴大人请教几个问题,不知吴大人的贵体,堪不堪得住与本王聊上一聊啊?」
「堪得住、堪得住!王爷都不辞辛劳,属下这等小病小痛算得了什么?只是王爷,您远道而来,要是不让属下尽点心,属下寝食难安啊!」
「寝食难安……」复述最后四个字,承先食指在杯缘上绕啊绕的,笑道:「这么说,给你请顿饭还算得上是为国家尽忠喽?」
吴知县一愣,知道这王爷不是个简单角色,没办法用一般的应酬方式打发,即便如此,仍是装傻陪笑。
「王爷时刻以社稷为念,做臣子的自然也该效法。」
真是油嘴滑舌!「既然吴大人这么有心,本王也就不再推辞,就定明晚吧,届时,咱们再细细聊聊。」说罢,他便起身往外头走去,吴知县忙不迭地跟在身后相送。
「噢!对了。」承先假意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提道:「你们的县城门,开得很早啊?」
吴知县闻言,连忙解释。「噢……其实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为了防止宵小盗匪趁天色渐暗时摸入城中滋事,属下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城门选在天尚未黑之前关起来,再由路检士兵详尽盘查当天可疑的旅客,如此一来,就能防范不肖之徒……再者,这样做的话,城中老百姓也安心多了……」
「瞧你说得头头是道,真是爱民如子啊?」承先语带嘲讽,偏偏吴知县听不懂他的话中带剌,还当成了褒奖。
「哪里哪里,属下自从上任以来,每日莫不以百姓为念,这是为官者最基本的啊!」
承先在心中冷笑,这时已然步出县衙外头,吴知县连忙道:「属下这就派人备轿送王爷回驿馆。」
「不必了。」承先一口回绝。「这儿离驿馆不远,坐什么轿子?吴大人还是请回吧!」
语毕,也不再看吴知县是否还有话说,他迳自离开,留下吴知县站在门口,一脸莫名其妙。
这王爷是个什么样儿的主儿啊?真教他半点猜摸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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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驿馆中,承先正自思索着该如何与吴知县交手,德子已经迎了上来。
「主子回来了。」德子注意到主子手上拿着一样东西。「主子,这、这是……」这不是孝玩意儿吗?
承先没有回答,劈头就问:「她呢?」
想也知道在说谁,德子忍住笑意说道:「欢儿姑娘吗?主子离开以后她就待在房间里头,一直没出来。」
「那就好。」承先直接住房里走去。
客房里,李欢儿正望着窗外呆站,她长这么大,从来不曾像这几天闲得发慌过,以前每天早上一醒来,她就要为了有没有米下锅而烦恼,白天则大多都是在打零工中度过,现在居然什么都不用做,就有热腾腾的好饭好菜可以享用,不知怎地,她反倒吃不多了……
「不知道爹现在怎么样了……」
尽管分开时的场面那样难堪,她仍然为了父亲的生活烦恼,他一个大男人自然是不会洗衣煮饭的,想到父亲也许连烧个水也成问题,她就不禁忧心忡忡……
「在想什么?」
一个东西突然横到李欢儿面前,李欢儿不及细看,承先已走到她身边。
「哪,给你。」承先看着她错愕的表情,心中煞觉可爱,忍不住微微一笑,催促她收下。
李欢儿定眼一看,原来他拿给她的,竟是只麦芽糖人儿。
「你……你买这个做什么?」她惊讶得抬高了音量。
「自然是买来吃的。」承先答得一派轻松。「方才见路上有小贩,就买了。」
说心里没有一点高兴,那是骗人的,李欢儿正想伸手接过,突然看到扭伤的手腕,手又缩了回来,说她小心眼也行,她就是不想让他觉得好过。
「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发我啊?」她压低声音,装作不在乎地冷哼了一声。
「打发你?什么打发你?」
「你倒是好记性。」李欢儿抬了拾自己的手,故意在承先面前晃了两下。「一支糖人就想打发我?」
承先闻言微微皱眉,这丫头居然还敢拿乔?真真分不清谁是主谁是仆了。
「爱要不要随你,反正我也不吃这东西。」他说着说着,举起手来,作势要将糖人往窗外丢。
李欢儿一时情急,一把就抱住他的手臂,把糖人给抢了下来。
「怎么说都是吃的,你这么做不怕遭雷劈吗?」
「反悔了?」承先斜瞄着她问道。
李欢儿着恼地骂:「你这人真讨厌。」
「讨厌你今后的衣食父母?」承先挑眉。「当主子的面说这样的话,你的胆子未免不小。」
「不管你是不是天皇老子,糟蹋食物就不应该。」李欢儿从来不示弱,她对事情自有一套见解,这是她十多年来刻苦生活的体认,不是旁人能轻易动摇的。
「你长这么大,出门骑好马、穿的是绫罗绸缎,想当然一定没饿过肚子吧!你知道那种头昏眼花的滋味吗?光是站着都头晕,可偏偏田里种不出半粒白米,只要看到地上冒出绿色嫩芽,就在心里思量这能不能煮来吃,我想这些事情对你来说,一定没有经历过,也无法想像吧?」
她滔滔不绝地说了—大堆,待得说完后,才意识到承先正—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霎时间双颊有些烧灼,下意识地,她转过身咳了两声,想藉此掩饰尴尬,这时突然听到承先叹了口气。
「喂!」她回过头,偷瞄着他。「你怎么了?」
「没事。」承先一方面惊讶于她的见解,一方面却又为了她之前贫苦的生活而感到心疼,这种复杂又儿女情长的感觉,是他之前不曾有过的,却独独只为了她而存在……
要是让她知道了,她会怎么样?承先暗暗思索着,以欢儿的个性,或许会以为他在开玩笑吧?
也因此,面对她的疑问,他只能选择避而不答,隐藏心绪。「说过别喂喂喂的叫个不停,看你一副聪明伶俐的样子,怎么这般不受教?」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李欢儿皱了皱眉头,不甘示弱地道:「要我认你做主子,除非让我心甘情愿的服你,那么到时,我自比谁都还恭敬!」
「那你倒是说说看,怎么样才能让你心甘情愿?」他扣住李欢儿的两边肩膀,低下头,眯眼看着她。
一切都是临时起意。
临时起意带走她,临时起意地要她窝在自己的寝房里一步也不得擅离;一切的临时起意,最终的结果都是让李欢儿更加的靠近自己……
她不是顶尖漂亮的姑娘,而且态度又那么的倔傲,但她就像一朵长在荒地上的花,用尽方法让自己茁壮,不同于皇宫里那些楚楚可怜的公王或是权贵之家的千金
小姐,她的双手是粗糙的,眼神是坚毅的,她有一股野性的生命力,既清艳又纯洁令人、心动的姑娘……
意识归结到最后这一句,他的视线,也落在李欢儿的唇上,一切都是临时起意
只是……还来不及将心中的意念付诸实行,李欢儿的声音忽然惊醒了他。
「喂……你要做什么?」
李欢儿有些不解,又有些担忧地看着承先,毕竟他这模样,令她感到陌生……
承先突然醒了过来,他在做什么啊!若是真把李欢儿给怎么了,不就成了大欺小吗?她虽是在那种不堪的状态下跟了自己,可他最清楚李欢儿比谁都还清白。没有婚妁之言,她更不是青楼妓女,自己无论如何不该轻薄于人啊!
想到这里,他连忙松开了双手,登时转身走向书案。
「喂?你没事吧?」李欢儿跟在他身后,有些疑惑地探问着。
「嗯……没事。」承先不看她,迳自强作镇定。「对了,明天吴知县要为我办个洗尘宴,你也一同前去。」
「吴知县帮你办洗尘宴?」果不其然,李欢儿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拉开。
「为、为什么?」
「因为他想巴结你主子。」承先随意翻阅着案上的书本,淡淡地回答。
李欢儿一脸讶异,这对她来说可奇了,她长这么大也没进过几次城,自然也不可能见过高高在上的吴知县,如今吴知县居然要帮承先接风洗尘?看来她想的没错啊!
「我渴了,倒杯茶来。」承先突然吩咐了句。
李欢儿难得的没回嘴,真的去倒了杯茶来,嘴里还不住喃喃自语。「我就知道我想的不会错。」
「唔?」承先接过茶水便喝。
「你是吴知县吴大人的亲戚对吧!」
「噗!」水呛进气管里,承先霎时喷出一口茶来。「你说什么?」
李欢儿对自己的推理倒是很有信心。
「对嘛!这样就合理了嘛!看你听到别人说吴知县的不是就那么生气,自然是吴知县的亲朋好友嘛!驿馆也是吴知县帮你安排的对吧?这样一来就全说得通了嘛!」
「你……」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欢儿编造情节,承先真不知该说她聪明还是笨,想像力如此丰富,她根本该去当个说书人才是。「真不知道你脑袋里都装些什么……」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你刚刚肯定没在听我说话。」承先叹了口气。「总而言之,我先跟你说清楚,我跟吴知县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你可别乱说话到时闹笑话,明白吗?」
「不是那种关系?」李欢儿可迷糊了,「不然是哪种关系?」
「到时你就知道。」承先微微一笑。「好了,我去找德子交代事情,你自个儿慢慢猜、慢慢想吧。」语毕,他便转身离开,留下李欢儿一个人在房里。
「什么嘛!现在就跟我说是会怎么样?」李欢儿皱着眉,视线突又瞟到方才被她放在桌上的糖人儿,忍不住走过去拿起来,慢慢地舔了一口。
「唔……好甜……」
留在舌尖的甜味很浓,好像化散不开来一般,李欢儿看着那只糖人,忍不住流露出微微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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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
次日当晚,正是赴约时刻,李欢儿又换了另一套全新的衣裳,令她惊讶的是,县府那边更派了顶大轿子过来迎接,弄得十分郑重的模样,承先的反应却一如往常,似乎他早就习惯了这般排场。
「欢儿姑娘、欢儿姑娘?」德子轻声叫唤的声音将李欢儿带回现实之中,她一醒神,只见德子已经为她掀开轿帘,而承先早就坐在里面。
「请上轿啊!」德子向她示意,李欢儿没被这么殷切服侍过,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承先洞悉了她的想法,在轿子里对她招了招手。「进来。」
真奇怪,他的声音彷佛有让人稳定的力量,李欢儿心神一定,便钻进轿子里去,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坐轿子,才一坐定,外头突然有人大喊!
「起——轿!」
「啊!」李欢儿低叫一声,被突如其来的椅吓了一跳,直觉捂住了嘴巴,可这么一来她也没办法支撑自己了,就这么着,她朝承先的方向跌了过去,承先也张开双臂,很自然地一把抱住她。
「真是拿你没办法。」承先带着笑意,低声地道:「这么不灵巧的丫头,我要花多少时间调教才会变得可人意?」
李欢儿满脸胀得通红,用力地想挣开身子。「要、要你多管闲事,放手啦!」
不过轿夫好像跟她作对似地,此话甫毕,轿子忽然又颠了下,把李欢儿又给摔回承先怀中。承先再度温香暖玉抱个满怀,她又惊叫一声,这回可从他起伏不定的胸膛,感觉到了他勉力想压抑的笑意。
「你……太过分了……」她红着脸埋怨了一句。
「过分?哪里过分?「承先扬着眉笑道:「我要不扶你一把,你肯定跌出轿外摔个狗吃屎,你还该多谢我呢!」
「你……」真是讨人厌,总是那般不正经!李欢儿气结。「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何必多此一举?」承先没有松手的打算。「难保你不会再摔第三次。」
「谁要你乌鸦嘴,放开我啦!」李欢儿气得直想捶他,不过考虑到后果,她还是咬牙忍下来,仅以口头表达不满。
「我倒觉得这样也不错。」即使隔着几层衣裳,抱着她的指尖着力处,似乎仍可感觉到她的纤细。
处在这狭窄紧闭的空间里,规律椅的轿身,透着蓝色帘布照映进轿内的光线,酝酿出一股奇特的氛围,莫名地,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承先纯粹是沉浸在这股微妙感觉之中,李欢儿却是不自觉地羞怯了起来……
好像有什么……正在一滋长……
「喂……」半晌,她呐呐地出声。
「唔?」承先懒懒地回应,语气沉稳闲适至极。
「那个……」李欢儿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末了还是鼓起勇气,说出盘旋在心中的疑问。「你这样,一直抱着我……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喜欢我?」
承先本已半闭的双眼霍地睁开,他垂首、李欢儿抬头,两人目光交错。
就在暧昧的时候,轿子忽然磕地。
「县府已到,请下轿吧!」
轿夫的声音自帘外传来,接着就是要掀帘子了,承先直觉便一个松手,李欢儿回过神来,急急退开,两人的眼神也如同被斧头一劈两半似地朝着两边别开。
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喜欢我?
欢儿的声音如同不曾消散,仍旧盘桓在他心臆之间,承先力持镇定、表面如常,但只有他自己明白,胸中心跳……有多么剧烈。
望着他面无表情地跨出轿子外头,李欢儿这才慢慢地回过身来,喘了一口大气。
真是的,她刚刚……刚刚怎么说出了那么不知羞的话来啊?想到这,脸颊又红了起来,看向外头,只看见承先的背影,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啊?
「还不出来?」就在她胡思乱想的当儿,承先的声音忽然自轿外传来,
李欢儿连忙拍了拍双颊,下了轿子,岂料一下轿,她就傻眼了,眼前这是什么场景啊?居然所有的人都向她跪倒下来?!
不、不、下……他们跪的人下是她,是她身旁的承先哪!
「王爷千岁、千千岁!」一群兵丁们中气十足地恭敬拜倒。
然后,穿着官服的吴知县忙不迭地迎了出来,堆着满睑的笑道:「王爷再度大
驾光临,卑职真是不胜欢喜,请受卑职一拜。」
连这老头都对承先卑躬屈膝的……李欢儿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难道这个人就是吴知县?心底的疑惑还没问出口呢!承先立刻就帮她证实了这个答案。
「吴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吧!让您特意准备的酒菜凉掉可不大好。」
承先这么一讽刺,正好提醒了吴知县,他连忙站起身来,拍拍灰尘,将承先往里头延请。
「请进、请进。」说着请进的同时,吴知县也发现了李欢儿的存在,掂量了量
李欢儿服色并不华贵,举止也不像一般大户闺秀,反而睁着大眼滴溜乱转,心想也许是王府中的丫鬟,也就没多问,迳自往前走去。
李欢儿不禁皱起眉头,这吴知县还真是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看路边的流浪汉一样,真真气煞人也!
不过,她才不会这样就怕了他呢C歹她的靠山可是连吴知县都要鞠躬哈腰的人啊!
「对了,那些人刚刚叫什么来着?」李欢儿一边走,一边低低地喃喃自语着,她有听错吗?那些人叫承先……王爷?
「王爷……王爷……」一方面由于不识字,也对宫廷称谓不熟悉,欢儿想了很久,还是无法很具体地将这两个字与其代表的真实涵义连贯在一起,只知道这称谓有个「王」字,似乎真的很高贵、很不凡……
须臾之间,众人已来到宴客厅,李欢儿一进厅里,就被满桌好酒好菜吓了一跳,目光登时移转不开。
「来来来,王爷请上座。」吴知县热意邀请着,承先自自然然地在王位上坐下,并示意李欢儿站到他身后。
「王爷来,请受卑职敬酒。」席间,三人表情各异。吴知县为两人将酒杯满上,热诚地说了大堆大堆的恭维话后,便咕嘟咕嘟地不停敬着酒。
承先则是维持一贯冷静的态度,就算偶有沾酒,也只是抿一小口,并不饮尽。
站在他身后的李欢儿,则是眼巴巴地瞪着桌上的酒菜瞧。
一、二、三……九、十,桌上竟然整整摆了十大盘鸡鸭鱼肉,还不包含穿插其中,为改变口味所上的小菜等等,样样都是精心烹调、当今时鲜,吴知县是怎么弄到手的?这些年里,雍宛县郡根本种不出一粒米来啊!
酒过三巡之后,吴知县也已略带酒意,承先见状,终于开了金口。
「吴大人,您备这桌酒菜,想必费了不少心思吧?」
「王爷可真是明白人啊!」吴知县恐怕王爷不知道他的用心,连忙道:「邻县的李知县是吴某的故交了,李大人知道吴某为了敝县民生一直苦无对策,所以呢,以邻县所产之物,按期运至本城供给县民购买,也算解决了吴某一桩难事啊!」
「这计虽可行,但是本王这几日在贵县探访,并没特别看见有人出来卖新鲜蔬果,这又是怎么回事?」承先犹自带着笑意问道,
「哎,僧多粥少,吴某也无能为力,这新鲜的葱,跨过一个县界就能飙个五两、十两银子,普通人家怎么买得起?买得起的自是城中富户之家啊!」吴知县叹道:「就算吴某再怎么有心改善,也总不能叫吴某全把那些东西买下来再分放给民众吧?吴某一年的俸银,连匹马也买不起啊……」
「那么,这桌酒菜又是从何而来?」
「这……这自然是卑职……」
「您的私人支出?」
吴知县尴尬得笑了笑,点点头。
「不容易啊!」承先摇摇头。「吴大人自掏腰包……」
「其实……这是今儿个,城里那些菜贩知道王爷驾临,特别奉上的……」
「噢!那就不是吴大人出的钱了嘛!」承先故意睁大眼睛,瞪着吴知县瞧,故意要让他困窘。「这桌酒菜虽比不得皇城里的酒楼,却也是精心制作,要价不菲,
吴大人平时要是没有给这些菜贩一点好处,只伯他们这会儿不会这么爽快吧?」言下之意,承先认为吴知县除了暗中收礼、拿回扣外,平时还不忘这点那点的剥削着农人和商家。
看着吴知县胀红的脸,他又笑道:「当然,我这么说绝不是责怪吴大人。」
吴知县闻言,连忙打蛇随棍上。「物以稀为贵,何况那些贩子也是出来讨生活的,又不是做善事,这道理王爷应该比我更明白啊!」
「吴大人不想办法压制价格,倒说自个儿无能为力,做为父母官,恐怕有些不够爱民如子吧?」承先望着以袖擦拭眼角的吴知县,心想他演戏功力还不弱,只可惜他忘了拔掉手上那个大大的翠玉扳指,以一个知县的年俸来说,要买得起那扳指也是很很很很很不容易的啊!
「王爷说这话,真是折煞本官了,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下官虽然有心振作本县,奈何天不助我啊!」
「是吗?」承先闻言,又饮了一口酒,沉默了半晌之后,他忽然抬头。
「吴大人,你为雍宛如此尽心尽力,本王是都看在眼底了,不如,让本王来肋你一臂之力如何?」
「助我一臂之力?」
「是的。」承先似笑非笑地看着吴知县。「本王此次奉派皇命前来雍宛,其实除了为圣上视察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
「噢?」吴知县道:「下官愿闻其详。」
「求雨。」
承先简简单单地开口,却听得吴知县和后头的李欢儿瞪大了眼睛。
「怎么?很奇怪吗?」
「这……」吴知县很快回过神来。「王爷,您可知道,雍宛已经多久没有下雨了?」
承先微微一笑。「吴大人一定比本王更清楚吧?」
「一年七个月。」吴知县心中觉得可笑。「王爷想要主持求雨祭典,固然是敝县所望恩幸,可是……这老天爷肯不肯赏脸,不也难说得很吗?」
「放肆!」承先猛地拍桌而起,吓了吴知县与李欢儿好一大跳。
吴知县脸色发青,不住辩说:「王爷息怒!卑职也是一片苦心,怕……怕扫了王爷的脸面啊!」
「莫非你不相信本王?」承先冷冷地说。
「这……卑职忠诚之心,日月可鉴啊!」
「那就好,限你五日之内准备好场地,由本王亲自主持祈雨盛典,本王这次祈雨,为期七天,七天之内,不进任何食物,还有……」利光扫射吴知县一眼。「本王还要附加一条但书。」
「王……王爷说的,卑职莫敢不从。」
「只怕在你心底不是这么回事吧?」承先不让吴知县有机会回答,迳自说道:
「如果七天之后天降甘霖,本王希望大开粮仓,将那些取之于民的,如数用回于民。」
「这……」吴知县一听,立刻面有难色。「可是……那些粮米,是要在非常时刻才能动用……」
「路有饿死骨,这不是非常时刻吗!」承先厉声道。「本王领受皇命而来,即是代表皇上,皇上要开他的粮仓,赈济他的子民,你这看守仓库的竟还不允许?这是造反了不是?!」
「王爷误会下官了!下官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下官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啊!」
承先见吴知县一脸诚惶诚恐,缓和了表情,甚至伸手去扶。「吴大人何至于此?本王不过是对吴大人讲述讲述如若不从,此事将会如何而已,本王相信,吴大人当然是忠心为国,不会这么不识相吧?」
「那当然……那当然……」
「本来嘛!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皇上要开自个儿的仓门拿取自己的财产,实在也不必经过谁的同意,可是你毕竟是这里的知县,强龙下压地头蛇,向吴大人知会一声,也是应该的,吴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他这般恩威并施,吴知县早已冷汗湿了一身,只能不断地点头称是。
承先见状,露出一抹微笑,重重地拍了拍吴知县的肩膀。
「吴大人既然同意了本王的话,那么一切就万事拜托了。」语毕,他对身后的李欢儿大手一挥。「咱们走。」
也是他这么一个动作,才将旁边看得呆若木鸡的李欢儿给唤回神来,她见承先大步流星,脚下毫下停滞地走了出去,看看桌上几乎没动过的好酒好菜,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而后才发足奔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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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外头,已是明月当空、清风徐徐。
承先舍弃了轿子不坐,改以徒步走回驿馆,李欢儿跟在他身后,很高兴不必再处在那块狭小空间里。
「看来你还挺神气的嘛!每个人都对你鞠躬哈腰的。」
承先闻言,轻轻一笑。「你也知道我神气?你怎不对我鞠躬哈腰呢?」
李欢儿答得也快:「不知者无罪嘛!」
「听见别人王爷王爷的叫,你还敢说不知道?你难道不晓得这两个字代表什么意义?」
「王爷……」李欢儿重复念了几次,这会儿才有些在思考这两个字的真实意义,半晌,她双眼忽然一圆。「王爷?!」
承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这辈子大概不会再遇到神经比李欢儿更粗的女人了吧?
「不不不……不会吧?你是……皇亲国戚?」
承先回转身子,直望进李欢儿眼中。「如假包换。」
「你,你、你没骗我吧?」李欢儿结结巴巴地,其实也不能怪她,承先和她,就像繁华的皇城与荒芜贫穷的县郡,是那样的极端又那么不可相提并论,想到自己居然和出身如此高贵的人沾上了边儿,李欢儿就不禁有些头晕起来。
「怎么大舌头起来了?」
「你、你是王爷……也就是……当今皇上的亲人?」仿佛为了更加确定,李欢儿又以比较精细的说法再度问了一次。
「嗯,当今圣上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承先带着一点恶作剧意味地解释道,同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更加惊讶的表情,果不其然,当她听到「兄弟」两个字的时候,嘴都歪了。
呵呵呵……真有趣哪!
「你的反应实在太慢了点,是吃不饱的关系,所以连思考都变得迟钝了吗?」
「什……什么?」
「看来果真如此。」承先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你……」
他在干什么?他居然、居然拉住她的手?
之前觉得唐突的动作,此刻在知道他的真实身分之后,反倒成为一种纡尊降贵,李欢儿再怎么迟钝,也知道这么做有失王爷的尊贵身分,然而她突然像憋了气一般地,再不能理直气壮地与他抗衡,只能小声地、嗫嚅地反对着。
「那个……不要这个样子……」她试图想抽出自己的手,不过承先不晓得是故意不当一回事还是没听见,突然停下脚步,李欢儿差点整个人撞上他的背。
「起风了。」
「啊?」李欢儿一愣,呆呆地盯着他瞧。
只见承先仰着头,看向夜空,深深地吸吐了一口气。「李欢儿。」
「嗯?」李欢儿不解地看着他,打从认识他,他就是这样,总是不把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就算说了,也往往都是在开她的玩笑。他是嫌她不够懂事吗?还是觉得她不配跟他讨论?如果是这样,他应该是很懒得搭理她才对啊!可是……可是有时他的体贴又超乎了一个主子对待下人应该有的界限,让她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明知不该有这种逾越的想法,但当此时此刻两人独处在夜晚的县城大街上,她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夜晚冷凉袭身,她唯一感觉得到的,只有他手心的热度,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一时间,心跳……多么剧烈……
「李欢儿。」承先再度唤了唤她,李欢儿抬首,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竟是那么和缓温柔。
「帮你的爷祈祷吧!」
「祈祷?」李欢儿不解地问。「祈祷什么?」
承先微微一笑,答道:「祈祷他能赢了跟老天爷的这场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