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俗话说：人比人，比死人。这话说得千真万确。就拿苏红雁来说吧，她十二岁那年就被她死去的赌鬼老爹卖到赵府当丫鬟，伺候起和她同年纪的千金小姐赵小蝶。

什么是同人不同命，喏，她就是了。幸亏小蝶小姐没什么坏脾气，对她也挺好的；否则老是拿她来出气，她这做丫鬟可要倒楣透了。

就这样过了六年，再过几个月，她的卖身契约就到期限了，她就可以离开赵府，恢复自由身。

虽说小蝶小姐对她不错，可是有谁愿意一辈子做下人？

她本来已经打算好了，等恢复自由身之后，她就要在市集摆个卖点心的摊子，保证生意好得没话说。这可不是吹牛的哦，整个扬州城谁不知道她苏红雁做的糕饼点心是最好吃的。

本来她把一切都计画好了，可是老天爷偏偏要她好看，她竟然被无赖老爷给彻底出卖了。

事情得由小蝶小姐的逃婚说起。

两年前，老爷给小姐请了先生教小姐丹青，那先生年约二十岁左右，时间一长便和小姐有了感情。可就在上个月，老爷去京城谈生意的时候，却私自给小姐定了亲；听说对方是京城里财大势大的「佟家堡」二少爷，小姐反抗无用后，干脆收拾细软和先生偷偷的私奔了。

老爷眼见与佟家的亲事告吹，差点儿没投河自尽；因为结亲不成事小，惹恼了佟家人事大，更何况他已经答应佟老夫人会亲自把女儿送上门去，谁知竟出了这等状况。

老爷原本以为能和京城里有名的佟家结亲是无上的光荣，早就宣扬得全城人尽皆知；如今小姐跑掉了，他要怎么向佟家交代呢？要知道，「佟家堡」这三个字是有脑袋的人绝对不会去招惹的，因为做生意的人都知道，京城是个最繁华的地方，能在京城站得住脚的店铺被公认为是全国最好的，而「佟家堡」就控制了京城绝大部分的店铺；反正，全国只要有生意做的地方就会有佟家的买卖，佟家的物品有很多都是直接供给朝廷的，如果得罪了佟家，那自家生意就会被其他店铺联手挤掉，这样财路就完了。

老爷很清楚这之间的利害关系，所以老爷每天的饭量与日剧减；本来胖得圆滚滚的老爷一下子变瘦了，仿佛风一吹就会散了。

虽然她也挺同情老爷，但是私底下她却觉得这事小姐做得对。本来嘛，小姐和那个姓佟的男人根本连面都没见过，他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怎么能嫁给他呢？难得小姐碰上喜欢的男人，她当然是站在小姐这一边。

可是她作梦也想不到老爷竟会把主意打到她身上，竟然要她顶替小姐出嫁，天哪！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她身上？她一口就拒绝了；可是她那早已入土的赌鬼老爹竟然在生前还欠下一屁股的赌债，而且向老爷借了一大笔银子。这下可好啦，老爷以此借据威胁她就范，父债子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否则就以欠债不还为由把她送进衙门。

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老爷还能想出这样恶毒的手段，不愧是奸商。可是她该怎么办呢？而且佟家人如果知道了事情真相，她会被人活活打死的。

说来说去，都要怪那个姓佟的臭男人，京城那么大连个老婆都娶不到，可想而知他有多么可怕，模样不是肥猪就是瘦猴。幸亏小姐没嫁给她，要不，还不得吓得吐血！

苏红雁烦躁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胡思乱想着，眼前面临的问题快让她的脑袋爆炸了。她一屁股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抱头叹着气。

这时已经是深夜，窗外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苏红雁白皙的鹅蛋脸上，她有着秀气的新月眉、微翘的鼻尖、玲珑的嘴唇，尤其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亮得像夜空中闪烁的星子。

忽然，苏红雁灵机一动。

对呀，小姐都可以逃婚私奔，她也可以溜之大吉嘛，这样一来问题不都全解决了。

想到这里，苏红雁马上收拾东西准备开溜，就让那个姓佟的臭男人见鬼去吧！她就要投奔自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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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家堡

「哈哈……真想不到二哥竟然被人家退货。」

华丽气派的大厅内，三个相貌出众、器宇轩昂的年轻男人分坐在精致的雕花红木椅上，其中的青衣男子含笑看着另一个锦衣男子坐在椅内笑成一团，甚至趴到椅背上，笑得直不起腰来。

坐在二人对面的白衣男子，一双浓黑的剑眉微皱着，俊朗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悦，冷冷的看着三弟毫无形象的大笑。

「佟向辰，你笑够了没有？」白衣男子佟向日慢慢的开口。

「真的是很好笑嘛，二哥，我没什么恶意，我只是一时忍不住。」

佟向辰在接收到兄长投过来充满警告意味的一眼后，非常识相的闭嘴，他可不想惹毛二哥；别看二哥平时为人温和，真发起火来，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他还是收敛一点的好。

「大哥，这消息可靠吗？」佟向日向青衣男子问道，他不信赵益山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算计他。

佟向谦点头，「不会有错，我派人调查了赵府现在的情况，赵小蝶走后，赵益山怕事情败露，本想叫府中的一个丫鬟冒名顶替，可是连那个丫鬟也偷偷跑掉了，如今他可能还在想办法怎样瞒过我们。」

「他胆子倒真不小，敢在我面前玩偷龙转凤的把戏。」佟向日微眯起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佟向辰见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知道二哥是不会轻易放过赵益山的，看来有人要倒楣喽，而他又有好戏看了。

「二哥，其实应该感到高兴的是你。你想想，奶奶背着你私自和赵益山订下这门亲事，你不是很反对吗？如今赵小蝶跑了，不是等于助你脱离苦海吗？你又何乐而不为呢？」佟向辰故意火上浇油。

「三弟，你用不着使激将法，我也会让你看趁戏。」佟向日一眼看穿三弟的心思。

原本他就不准备将这门亲事当真，到时候他自有办法令这场亲事化为乌有；但是他还没有行动，赵小蝶却先他一步跑了。这也就罢了，反正他也不打算娶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女人；可是他没想到，赵益山竟敢企图偷梁换柱。他当佟家堡是什么地方，可以任他为所欲为。

更让他气结的是，那个准备用来顶替的小丫鬟竟然也溜之大吉。她们当他是什么，这样不把他瞧在眼里？京城里名门闺秀千方百计的想做佟家的媳妇，而这对主仆竟敢无视他的存在；这事要是传到外面，他还有什么面子可言！

「二弟，你准备怎么办？」佟向谦问道。

「大哥，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佟向日说完话，便起身离开客厅。

佟向辰这才低声偷笑，「赵老头这下可惨啦，老天保佑他不会倾家荡产；还有那个小丫鬟，可千万别被二哥找出来，她的行为伤了二哥的自尊，只能自求多福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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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没想到，京城竟是这么的繁华。苏红雁走在京城最热闹的街市上，东张西望，眼睛都不够用了。

这条街市是全城有名的商家店铺最集中的地方，每家店铺都装修得气派非凡，连门口的金字招牌都被擦拭得晶亮，看上去闪闪发光，就像在对每个人的钱袋招手。但是对苏红雁来说，这招牌再亮也没用，她口袋里剩下的钱只够买碗面。

自从离开扬州后，经过一番慎重的考虑后，她决定直奔京城，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老爷作梦也想不到她会躲到这儿来；再说这里地方那么大、人那么多，想找她也困难。她走了两个多月，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好不容易才来到京城。

苏红雁闻到路边酒楼里飘出来的饭菜香气，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她已经两天没吃饭，肚子的抗议声像在打鼓。这可难住她了，她只有这么一点钱，如果吃了饭，她要住哪里啊，难不成要露宿街头？算了，还是先吃饱再说吧，露宿街头总比暴毙街头要好得多。

前面不远处有一家挑着白布幌子的面摊，看样子好像会很便宜，苏红雁飞快的冲过去，要了一碗面，接着就有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她真希望装面的碗越大越好，她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老板很快的就把面端上来了，苏红雁飞快的拿起筷子，正准备饱餐一顿，却突然发现在她对面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正笑眯眯的看着她。咦？她并不认识这位老婆婆，可是她正在朝她笑呢。苏红雁见老妇人一脸慈祥的模样，就先对她有了几分亲近之意。

她觉得老婆婆一定有什么事情，要不怎么会一个人孤伶伶的坐在面摊旁？难道是迷路了？

「老婆婆，您是不是迷路了？」她顾不上吃饭，急急的问。

「迷路？」老妇人愣了一下，她只是坐在这里歇歇脚，这小姑娘却以为她是迷路了，她觉得这小姑娘挺有趣的。「是啊，我早上出来转了一圈，现在却记不清回家的路了。」

「真的是呀，这么说您还没有吃饭哪。没关系，您把这碗面吃了，我帮您找到家。」苏红雁想也不想的说，把面端到老妇人面前，压根儿忘了今天是她第一次来到京城。

「小姑娘，谢谢你，可是我把面吃了，你要怎么办呢？」老妇人笑眯眯的问她。

「我不饿。」苏红雁说着违心之论，可她的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起来，她只好红着脸改口说：「我怕吃太多会变胖，还是您吃吧。」不管怎么说，她也不能看着一个老人家挨饿。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请我在外面吃饭呢，那我可不客气啦。」老妇人越来越高兴，这年头敬老尊贤的好姑娘已经不多了，没想到竟被她给碰到了，看来她可得想办法把这姑娘留在自己身边，毕竟好东西怎么可以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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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这就是您家啊？」苏红雁呆立在一幢三层高的华丽大酒楼前，金字招牌上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聚仙楼，酒楼里出入的客人个个都是衣着光鲜。

刚才老妇人吃完面，苏红雁就带着她在京城里打听着，这时她才想起自己对京城是一无所知，偏偏她吹破了牛皮，不知要怎么办才好，老妇人却突然说想起了回家的路，并让苏红雁送她回去。

这让苏红雁真有点不明白，这老婆婆果真迷路了吗？

现在，苏红雁站在这豪华气派的酒楼门口，只觉得自己渺小。

「婆婆，我得走了，您自己进去吧。」她得赶快去找份工作，否则真的要饿死在京城里。

「你要上哪儿去呢？」看到刚才苏红雁面红耳赤找不到路的惨况来看，她可以断定，这姑娘是刚刚来到京城，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投靠亲友。「看样子你好像连住的地方都没找到，你不如就在这里住下吧。」

「不行啊，我不可以住在这里？」她虽然没钱，可是也不喜欢占人家便宜，但她也真的是无处可去。如果她可以找到事做，问题就解决了。「婆婆，其实我真的是没有地方去，您可以帮我找份事做吗？这样我就可以租房子住。」

「好吧，你先给我讲讲你的事，我对你很好奇；我再让管家给你一份事做，这样你总可以安心的住下来了吧。」这小姑娘果然有骨气，老妇人心里暗暗赞许。

「谢谢老夫人，我叫苏红雁，您就叫我红雁吧。」既然要在这里做事，当然得有主仆之分，苏红雁识相的改口，跟着老妇人进了聚仙楼。

才刚进门，柜台里的掌柜就快步迎了出来。

「老夫人，您是上哪儿去啦？都快把少爷们急死了，少爷刚派人到处找您，您怎么自个儿回来了？」

「我只不过自己上街逛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老秦，你叫人送些饭菜，拿到议事厅来。」老妇人吩咐，秦掌柜点头称是。

他这才看见老夫人身边跟着一个年轻姑娘。秦掌柜心想，老夫人从没有带外人进过少爷们的议事厅，莫非老夫人是想给哪个少爷做媒？想到这里，秦掌柜不由自主的多瞧了苏红雁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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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这酒楼真的好漂亮，我们那儿最好的酒楼比这儿差着一大截呢。」

在三楼的议事厅里，苏红雁由衷的赞叹，这里的摆设清幽雅致，她的眼睛都有些不够瞧了。

「红雁，你先坐下歇歇吧。」老夫人和颜悦色的说。

「嗯！」她刚答应一声，就听见门外有声音，一定是秦掌柜送饭来啦！她赶紧跑过去开门，但手刚放在门上，门却从外面被推开了，把她吓了一跳；门口站着的不是秦掌柜，而是三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苏红雁总算知道看到三个俊秀男人站在一起是什么感觉，尤其是站在她正对面的白衣男人，他正在用一种好奇的眼光打量她，让她有点又窘又难堪；她又不是什么怪物，用得着这么奇怪吗？

她才不怕他呢！

她抬起头回瞪他，却对上一双漂亮深邃的眼眸，她从没看过这样的眼睛，像深渊的潭水。

「你是谁？」

佟向日开口问出心中的疑惑，他从没见过姑娘家用这种坦率的目光看他，通常他看到的是含有勾引意味的挑逗和媚眼，这让他感到新奇；更何况这议事厅是只有他们兄弟三人可以出入的场所，外人是不敢随便进出的。

「我……我是老夫人带来的。」苏红雁搬出大人物，看样子他们都是老夫人的后辈。

「奶奶回来啦。」一边的佟向辰几步跨进屋内。

苏红雁这才发现自己还挡在门口，脸一红，连忙闪到一边。

「奶奶，您老人家出门也不带人，也没告诉我们一声，春梅在园子里到处找不到您，吓得直哭，原来您在这儿歇着。」佟向辰说着，仍不忘瞧看站在门口处的女子。

奶奶无缘无故的带来个姑娘，一定有什么目的，该不会是又想故技重施吧？

「你们要是真孝顺，就赶快成亲让我抱上重孙。」

佟老夫人看到三个孙子就有气，她想抱重孙已经很久了，可是这三个臭小子总跟她耍花枪，气得她半死。

佟家三兄弟相顾而视、一言不发，谁敢在这时候出声，就是掉进奶奶的陷阱里，他们可没这么笨。

苏红雁在一旁看得直想笑，她有点同情他们，被逼着娶老婆实在是很无奈，她能体会他们的心情；可是看到三个大男人装聋作哑的样子，这真的是很好笑。

佟向日静静的看着站在一旁、低着头偷笑的女子，看她的打扮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女孩儿，一袭蓝色粗布的衫裙，却掩不住她玲珑有致的身材，清丽秀美的鹅蛋脸上，那双星子般的眼眸灵动诱人。

他知道奶奶带来她一定是想打他们兄弟三人的主意，可是她一定被蒙在鼓里，因为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企图和讨好，看得出来她是那种心无城府的率真女子，只是究竟是什么人呢？

「红雁，你过来，给我讲讲，你怎么会一个人千里迢迢的来京城？」佟老夫人见三个孙子都不上她的当，她只好转移话题问起苏红雁。

苏红雁走到佟老夫人身边，她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的确是有点不可思议，也许讲出来人家会以为她在编故事呢，可是这都是事实，她也只好照实讲。

「老夫人，我是扬州人，本是在一户人家做丫鬟。原本我的契约就要满了，可是因为老爷偷偷给小姐订下门亲事，小姐宁死不从，偷偷跑掉了，老爷没办法向那家人交代，想让我顶替小姐出嫁。」她越说越有气，丝毫没有注意到佟家三兄弟脸上的惊讶。「这当然不可以啦，所以我就偷偷的跑出来，想说等这件事平息了我再回去。」

「竟然有这种事情？」佟老夫人不知道和赵家之事的变故，「那个男的是什么人，你们小姐竟会逃婚？」

「他当然不是好人。」苏红雁一提起那个未曾谋面的佟家二少爷就一肚子气，如果不是他，她怎么可能千辛万苦的一路奔波到京城，不丑化他一番，怎消她心头之气？

「我家老爷最贪财啦，只要是有钱人，什么怪模怪样的人他都不嫌弃。老夫人您想，京城里那么大他连个老婆都娶不到，还要到我们扬州来订亲，这样的人能好到哪里去？依我看，一定是又丑又怪、无人问津的老男人。」哼！真痛快，说完她的心里舒服多啦。

佟向辰实在忍不住，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一下子喷了出来。

一向斯文有礼的佟向谦也笑得直不起腰来。

这太有趣了，他可以肯定眼前这个姑娘就是赵府偷逃出来的丫鬟，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她竟被多事的奶奶带到他们面前，潇洒倜傥的二弟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子说成那样？这姑娘真是勇气可嘉。

「姑娘，你家小姐的名字是不是叫赵小蝶？你家老爷是赵益山？」佟向辰捂着笑疼的肚子问。

不行啦，他快要笑死了。

「啊？你们怎么知道，你们……」苏红雁这才发觉事情有点不对劲，她看了看在座的三个大男人，有两个已经快要把嘴巴笑破了，而那个漂亮眼睛的主人却带着另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紧盯着她看，就连老夫人也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在看着她。

坏了，她肯定自己是干了蠢事，可是……事情不会那么巧吧？她怎么觉得头昏脑胀了起来？她想她快要昏倒了。

佟向日从椅中站起身，眼中带着点别有意味的笑意走向她。「很抱歉，我就是那个又丑又怪、无人问津的老男人佟向日，欢迎你来佟家堡。」

「你、你……我……我……」苏红雁开始语无伦次。

天哪，她刚刚说了些什么？

她的头越来越晕，身上仅剩的一点力气也消失殆尽，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整个人倒了下去。

她只知道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住她，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