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狗争食

柳长兴一大早兴冲冲地跑进明月阁，一见到自家嫡亲的两位姐姐都在，便兴高采烈地向她们说府中的新鲜事：

“二姐姐，四姐姐，听说昨儿个有个西域的胡商送了条顶级的藏獒给爹爹，极其高大威猛。.据说府里斗兽苑的管事柳四都制不住它，还接连咬伤了两个小厮呢。”

“哦？还有这样的事儿？看来这只藏獒定是珍惜至极啊。”

刚才还端端正正坐着跟姐姐聊女红的柳长乐毕竟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听得这样的事儿哪能不想去凑凑热闹。

于是，她扯着柳长安绣着百花的衣袖，软磨硬泡地央姐姐允了他们姐弟几人一块去瞧瞧。

柳长安看得亲弟妹希冀的眼神，终于是含笑答应了。

三人带了一群下人浩浩荡荡地往斗兽苑而去。

路上，碰巧撞见了母亲身边的大丫鬟碧桃。

柳长安笑着问碧桃道：“碧桃姐姐，你这会儿不在母亲身边伺候，急匆匆地是去哪儿呀？”

碧桃见着三位嫡亲小主子，忙行礼道：“回二小姐，夫人听说柳长荣居然不顾体面，偷了大厨房做给老太太的马蹄糕，命奴婢过去处理。”

柳长乐一向不喜柳长荣这个长姐，更何况府里也没有人将她当作大小姐看待。

她冷哼一声道：“这个小杂种怎的做出这种事儿来？她也不想想那马蹄糕是她也配吃的么？她跟她那个娘，也就配吃狗食！”

柳长兴不过才是个五六岁的孝子，听得四姐姐说到“吃狗食”的话，不禁问道：“姐姐，人也能吃狗食么？那是个什么样子？好玩么？”

“回大少爷，好玩不好玩，咱们看了就知道了。您要是想看，奴婢这就去叫柳长荣过来给您演演。”

反正，夫人最是厌恶潇湘苑的那两位，府中人再怎么折腾，夫人必也是不会怪罪的。正巧三位主子想要看“与狗争食”的场面，这不就是个好机会么？

碧桃讨好地笑着，提出了这样一个“好”点子。

柳长乐赞许地微笑着点点头，示意碧桃快将人带去斗兽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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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在柳府西北角的潇湘苑里住着柳长荣和她的生母王姨娘。

王姨娘早已不得宠，自生下柳府长女柳长荣之后，就再也没能得到陪侍的机会。再加上她身子弱，常年卧病。府中的主子们不关注她，下人们也无视她。后来，听说她与柳长荣不知怎么的惹了夫人朱氏的嫌。

柳府的人更是捧高踩低，就连粗使的婆子也敢给她们母女脸色瞧。更不用说府里的小姐少爷们了，总喜欢有事没事地跑到潇湘苑折腾一番，美其名曰是“教她们尚书府的规矩”。.

此时的潇湘苑中，柳长荣正举着手里温热的糕点，一点点掰碎，小心翼翼地喂给躺在床上的王姨娘吃。

“娘，你说马蹄糕好吃么？还是热着的呢，是刚刚夫人赏的。”她似乎怕王姨娘担心，还细心地解释了几句。

其实，王姨娘自然是知道她们的处境。一日不挨打，不饿肚子已是天大的福分了，哪里可能得到夫人的赏赐呢？

只不过，这些都是女儿的心意，既然女儿没事，那不如顺着她讨她开心吧。自己虽然没福气享受荣华富贵、夫唱妇随，可老天并未薄待自己，到底是赐了一个懂事、早慧的好女儿。

她笑着将眼底深处的泪水掩饰了过去，一点一点咽下女儿递上来的马蹄糕。

“呦——好一副母女情深呀！”人还未到一个尖细的声音已老早飘了进来。

“荣姐儿，这偷来的糕点可比一般的滋味要好些啊？”

柳长荣眸光一冷，为王姨娘塞了塞被角，说了声：“娘亲莫怕，女儿出去看看”，就大步走进了外室。

穿越过来一个月，她早就知道了来的是夫人朱氏身边的碧桃，此人最是喜欢狐假虎威。一有机会就仗着自己一等婢女的身份欺负他人。

此次碧桃来，定是没什么好事。

柳长荣也不跟她打招呼，只冷淡地道：“找我什么事？”

碧桃斜睨了她一眼，瞥见她套在粗布裙褂里单薄的身躯，冷声道：“荣姐儿，今日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了？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怎么就不敢了？你不过是个卖身为奴的贱婢，我乃是堂堂正二品尚书府的大小姐。你个为奴婢的，居然还敢你啊我啊的，成何体统？！”

听得这般掷地有声的话从柳长荣这个受尽欺侮的小女孩口中说出来，碧桃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是谁教了她道义公理、尊卑上下？是谁教会她如此彰显大家小姐的气势？

不过，呵呵……就算这么多年来才看清这个大小姐的斤两，那也没关系。

过了今日，世上再也不会有柳长荣这个人了。

碧桃遂不搭话，只说了句：“大小姐，四小姐请你去斗兽苑。”说着怕柳长荣不肯去又顺势要来拉她。

柳长荣轻巧地退开半步，避开了她的拉扯，淡淡道：“我认得斗兽苑的路。”

柳长荣一身粗布的衣裙宽宽笼罩着她瘦小的身躯。任谁看了都不会想到她已是个十二岁的少女。人们见了只以为她不过是哪个乞丐窝里穿的稍微整洁些的小乞丐婆子罢了。

但这细弱的身躯却掩盖不住一身凌然如傲雪盛开梅花般的风华！

碧桃看着她越想越是奇怪，柳长荣自小长在深闺。平日里没有机会接触名师大儒，更没机会读书习字。可为何今日一见却觉得她通身的气度竟与那个被封为长安县主的二小姐不相上下。

可容不得她再多想，柳长兴拍着小手掌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沉思。

柳长兴开心地欢呼着：“吃狗食啦！看吃狗食啦！”

他的叫声将早已聚集在斗兽苑的人们都吸引了过来。

“好了，既然人带到了。那就开始吧。”

柳长乐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命令管理斗兽苑的柳四道：“将西域藏獒放出来，让荣姐儿为大家表演表演如何与狗争食。哈哈……”

大笑了几声后，又对柳长荣说：“荣姐儿，你若抢来了藏獒的吃食，那晚上我就让大厨房做顿好吃的，让你跟你那个病痨娘好好吃一顿。怎样？”

“这么好的条件，荣姐儿必是会答应的。你说是不是，荣姐儿？”开口帮腔的是穿着一身鹅黄色夹袄，并一条葱绿色百褶裙的女孩——柳府的五小姐柳长敏。

柳长荣一个又一个扫过眼前聚集在一起的人。

她看到柳长乐的残忍、柳长敏的嚣张、柳长安的冷漠、柳长兴的不谙世事的兴奋，只有柳长洛怯懦的眼神里透着点隐隐的担忧。

柳长荣邪肆地一笑。

既然你们让我来演戏，那我就给你们奉上一出好戏！柳四和两个小厮哆嗦着走到一只精铁打造两人高的笼子边，伸手拉下笼在上面的黑布。

瞬间，一只毛色水滑黝黑，四蹄粗壮，爪子尖利，不断咆哮着的巨犬展现在大家眼前。

任是谁见了都会倒抽一口冷气。在场的每个人都认为柳长荣此次凶多吉少。

不是被藏獒撕咬而死，就是被撕扯得重伤流血身亡。最好的也不过是堪堪保住了小命罢了。

柳四小心翼翼地架着长长的竹竿挑开了精铁制造的笼门。

随着“哐当——”一声巨响，饿了两日的藏獒猛地一个腾跃扑向了站在斗兽苑中央的柳长荣。

在它的眼里，柳长荣就是一顿香喷喷的鲜美的午餐。

不过，要知道柳长荣前世出生古武世家，从小就在父亲的教导下开始修习。到了十五岁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于区区一只藏獒，她自然不会有太多的畏惧。

活动开筋骨的柳长荣看着藏獒扑过来的巨大躯体，灵活地一扭身子，一个“懒驴打滚”向斗兽苑的左边滚去。正好落在驯兽师们放置工具的架子边。随即，她腾身跃起，一把抽出那柄锋利的鬼头刀，护住胸前要害。

藏獒一扑不着，顿时有些恼了。它马上转过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向柳长荣扑过来。

柳长荣不躲不避，瞪着藏獒，直挺挺地举刀站立。

柳长乐带着残忍地笑道：“瞧瞧，连吃狗食都不行。这回定是要死在这里了。呵呵……只可惜将来会少了点乐子。”

柳长敏笑着附和道：“是啊，不过荣姐儿让咱们看了今日这出好戏，也算死得其所了。”

一边坐着的柳长洛紧紧拽着柳长敏的手，像是被眼前即将发生的惨剧吓怕了，瑟瑟发着抖：“姐姐，我们还是快让柳四管事将藏獒关起来吧，好吓人。”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柳长荣挥刀砍向了藏獒的前爪。“呛——”的一声，藏獒尖利的爪子被削掉了一大块。

藏獒愤怒地咆哮一声，四蹄刨地，猛地向前一扑，一抓，瞬间将柳长荣牢牢扣在身下。尖锐的在阳光下闪着森冷光芒的牙齿一寸一寸向柳长荣细嫩的脖颈靠拢。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柳长乐低低地说着，兴奋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她可是极其期待这趁戏的高潮到来。

“嗷——”的一声嚎叫声却打破了她所幻想的结局。

斗兽苑的众人都瞪大了眼睛，他们看到的不是柳长荣被撕咬得面目全非的躯体，而是被锋利的鬼头刀穿身而过的藏獒在痛苦地咆哮。

“怎么会这样？”柳长乐扭曲着脸恨恨地说：“这个小杂种，居然没有被藏獒吃掉！”

“四妹妹，可别气坏了身子。这次是她运气好，下一次可不一定了。”柳长敏厌恶地看了被藏獒血染得满身猩红的柳长荣一眼。复又讨好地对柳长乐说着：“咱们有的是机会，下次还能找出些更好玩的来逗逗她呢。”

柳长安皱了皱眉头，看了看两个妹妹，说：“柳四，你快快去回报父亲柳长荣将藏獒杀死的事情。其余的我自会处理。”

柳四早已是被刚才发生的事情吓到了。这只藏獒可是西域胡商送来的，据说价值千金。

老爷甚是喜爱，还命驯兽师好好驯养。在三月后的皇家围猎之际进贡给皇上赏玩。现在，就这么简简单单被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弱小少女杀了，可怎么是好？

到时候，荣姐儿说不准能仗着身上有一半老爷的血脉，得个恩典，最多也被教训几次也就罢了。而自己不过是个卑贱的下人，蝼蚁般的贱命，死不足惜啊。

柳四吓得腿脚发软，不知怎么办才好。此时听得柳长安的命令，突然回过神来。

他想到只需要将这件事完完全全推到柳长荣的身上去，那自己最多也就落个看守不利的罪名。到时，挨几下板子也就揭过去了。

于是，他立刻答应一声，飞似的向柳世权的武德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