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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繁华喧嚣的京城内,位于青龙街与朱雀街相连的转角处,有一间十分雅致、名为“水月镜花”的铺子;它是一间专门贩售稀奇古董、奇珍异宝的店铺,也是一间唯有内行人才懂得进入的铺子。
今日的水月镜花一如往常,于巳时左右开张,之后陆陆续续有客拜访,上门的客人被铺子里俊秀讨喜的侍从们领往不同房间、欣赏老板收藏的奇珍古玩,而心中另有所求的客人,也能在侍从的带领下,到水月镜花主人专属会客的阁楼、与佟老板见上一面。
正午时分,阁楼的两扇门从外被推开了。这声响惊动了房间内闭目养神的佟老板,他缓缓睁开眼,起身的同时、嘴角已噙起准备款待客人的优雅笑容。
“欢迎,欢迎来到水月镜花。”佟老板笑脸迎客。
随着少年侍从踏入阁楼的,是一名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男子,他身形修长、宽肩窄腰,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这透露出主人不但是一个练家子,还是一个习惯暴露在阳光底下的人。
当男子往房中央这么一站,就给人一种威风凛凛、宛如正义侠客般的印象,虽说体格上略偏阳刚,但他的五官却生得斯文,浓眉俊目、挺鼻薄唇,结合成一个充满阳刚味的英俊男子。
光凭第一眼,佟老板就对他产生了极好的印象。
相对于佟老板的亲切和善、笑意盈盈,年轻男子在见到佟老板的瞬间,却是微微一愣,显得有些错愕。
“你……你是水月镜花的主人──那位佟老板?”好半晌,年轻男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传闻中长袖善舞、交往人脉遍及全京城的佟老板,就是眼前这个比女人还要美丽,身形修长纤细,看起来年纪甚至比自己还小的男子?
“如假包换。”佟老板依旧噙着淡笑,做出“请坐”的手势。
“啊?!”年轻男子摇摇头,很努力地想甩开心中的震惊。他以为……在京城同时拥有人脉和靠山的佟老板,就算没有七八十岁,至少也该年过半百了,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年轻。
“这位公子,请坐,我们有话慢慢聊。”佟老板丝毫不以为意,招呼他坐下的同时,也唤来侍从为客奉上一杯热茶。
“喔,好。”年轻男子顺从坐下,一双眼还是无法从佟老板的脸上移开,直到对方忍不住笑出声,他才急忙敛下眼,跟着不好意思地对佟老板解释道:“对不起,我以为佟老板应该是年纪很大的人,没想到这么年轻。”
“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佟老板温和微笑。“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我叫傅怀天,是‘威远镖局’的镖师。”他拱手报出姓名。“我最近遇上了一个难题,想来想去都想不出解决的法子,后来听人介绍,他建议我不妨上水月镜花一趟,来佟老板你这里碰碰运气。”
佟老板颔首。据他所知,威远镖局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老字号镖局,在同行之中口碑很不错,创办人也姓傅,不知和眼前的傅怀天有什么关系。
“威远镖局的当家──傅海鹰和公子有什么关连?”佟老板问。
“是家父。”
“那么,不知是哪位朋友推荐你来水月镜花的?”佟老板颔首后再问。
“是严府的当家严子晟,半年前他的商行需要开拓新的路线,为了确保商队的安全,他特别聘请我们威远镖局走镖,我俩就是这样交上朋友的。”傅怀天没有丝毫隐瞒,对佟老板一切坦承。
“喔,原来是严府当家介绍的,那算起来就是自己人了。”佟老板满意地颔首,绽开温和的笑容继续:“傅公子你有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不妨说出来让佟某听听,或许我真能帮上忙呢。”
“半个月前,在‘卫京省’担任‘通政使司’的杜正丰、杜大人一家三十多口惨遭灭门,整栋杜府也被一场大火烧得精光这件事,不知道佟老板是否听说过?”傅怀天面色凝重地开口。
“略有所闻。”佟老板点点头。卫京省算起来是京城以南较大、较繁华的城市之一,杜府被蒙面人一夜之间全灭的消息当然很快就传回了京城。有人说,是因为对上当地的山贼惹上的祸事,也有人说,担任通政使司的杜正丰刚正不阿、独来独往,怕是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才会害全家惹上了祸事。
“其实杜府并非全灭,还有一个人活着。”虽然知道在场并无其他人,但傅怀天还是压低了嗓音才道:“杜府唯一的活口,是杜大人的千金──杜绛雪。”
“真的?那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佟老板再问。“这位杜小姐现在身在何处?人还好吗?”
傅怀天点点头,继续解释:“杜府灭门当日她刚好带着奴婢上山礼佛、这才逃过了一劫,她目前暂时被安置在卫京县府大人的府上,这些全是她仓促之间写信告诉我的。”
“这位杜小姐和公子是?”
“杜小姐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傅怀天眉头深锁,显然为杜小姐的遭遇感到痛心不已。“我原本以为杜小姐也遇难了……当我接到她信函的时候,心理不知道有多高兴!”
“那么公子所谓的困难是?”佟老板听完了大概,开始猜测道:“莫非家中长辈现在反对你和杜小姐的亲事?”
虽说两家过去订了亲事,但现在杜府发生了这样的惨案,再加上杜小姐举目无亲、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傅家想悔婚也是人之常情。
“不!”傅怀天略显激动地否认。“不管其他人怎么说,但我想娶杜小姐的心意,从来不曾改变过……”
佟老板轻轻颔首,俊脸露出了赞许的微笑。
“佟老板,我的父亲是个守承诺的人,两家既有婚约在先,他也愿意派人接杜小姐回京与我完婚,全了傅、杜两家之情。”傅怀天顿了顿,跟着有些为难地开口:“但杜小姐……她虽愿意进京,但却是想进京告御状、为杜府三十几条人命讨回一个公道。但……她怎么说也只是一名女子,这么做实在太危险了!”
再者,杜府的灭门血案至今谁都不知道真相为何,倘若真如传闻所说,是因为杜正丰得罪了朝中大臣这才惹上的祸事,那么身为杜家遗孤的杜绛雪,别说是想进宫见皇上,只怕连踏入京城都不可能。
这就是为什么他的父亲只愿意接受杜绛雪上京完婚,但不愿支持她进宫申冤,毕竟现在的情势敌暗我明。若杜小姐一心只想申冤报仇,傅府和威远镖局是怎么也不愿蹚入这畴水。
“父亲把话说得很明白,若是杜小姐还愿意接受这门亲事,就得放弃申冤的念头,若是她到了威远镖局,一定奉为上宾,我也随时可以娶她过门,但绝对不可能派出威远镖局的镖师,护送她进京告御状。”傅怀天忍不住伸手重捶自己的双腿,苦恼地开口。“从卫京到这里至少需要一个月的路程,若是镖局的人不肯出力,凭我一己之力、又怎么能护她安全进京呢?我父亲为了不让我独断独行,这些日子还特意接下了不少生意,就是不让我有机会到卫京去。”
“这么说,公子现在缺的是帮手?”佟老板伸手轻敲着桌面笑问。
“是,不知──”傅怀天正要开口,却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即将继续的谈话。
佟老板温和的俊颜闪过一丝不悦。水月镜花向来以客为尊,他绝不愿意让宾客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愉快,铺子里每位侍从都经过最严格的训练,当他在里面会客的时候绝对不会进来打扰,一旦出现,必定是出了什么事。
佟老板抬眼,示意留在屋内的侍从前去应门,少年侍从将门开了一条缝、开始和门外的人交头接耳,说了好一会他才重新关上门,跟着快步走向佟老板,凑到他耳边传达刚听到的消息。
傅怀天不清楚佟老板听见了什么,只看到他听完消息后,原本噙着嘴角的雅致笑容不见了,跟着那张比女人还要俊秀灵气的脸一沉,看样子应该不是听到什么好消息。
不一会,佟老板转向傅怀天、满怀歉意地开口:“傅公子,很抱歉,请你在这里稍坐片刻,我很快就回来。”
不待傅怀天回应,佟老板随即起身,举步离开的同时不忘继续向侍从下达命令:“为傅公子换上热茶,多上几样点心,傅公子是我们水月镜花的贵客,千万不可怠慢。”
“是。”少年侍从应答的同时,佟老板优雅的身形早已消失在门外了。
“……没关系,我可以在这里等。”傅怀天对着佟老板离去的方向、轻轻吐出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好快的身手,连自己都有些自叹不如,看来这个佟老板确实是深藏不露啊!
既然主人有事,他只好暂时在这里等了。傅怀天心里这么想,正想起身在屋内随便走走的时候,始终站在椅后的少年侍从一个旋身来到他面前,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大托盘,上面摆了各式各样、看起来精致可口的小点。
“傅公子,请用点心。”少年侍从笑脸盈盈、殷勤招呼。
“……谢谢。”傅怀天一愣,迅速修正方才心中的想法,原来不只佟老板了得,连随便一个侍从看起来都很厉害,这水月镜花真是一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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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老板才出房间,惶恐等在门外的侍从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在哪里?”佟老板皱眉问道。
“在……在老板专属的阁楼,我们谁也拦不住他,又怕他最后跑到老板的寝室惹出事来,只好违背规矩到这来通知您了。”少年侍从解释。
水月镜花的老板,是一个喜欢收集奇珍异宝的奇人,越是稀奇的东西、他越宝贝珍惜。话说数日前园里千年才开一次花的簪华化为人形、在水月镜花住下后,佟老板更是对所有人再三交代,不管对方有什么要求,都得尽量满足他,因为簪华怎么说也是一朵绝世罕见的妖花,不管他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大家多忍忍,牙一咬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许是看准了佟老板存心纵容,簪华花俨然把自己当成真正的主人,住进水月镜花不到几天的功夫,就将这里搅得乱七八糟;不喜欢客房的摆设,所以每天换一间房,离开时整间房多半变得面目全非!不喜欢铺子里的某样东西,就自作主张将它们全都扔了!不满意这里侍从淡定从容的态度,于是强逼他们换上自己设计的鲜艳衣裳、还让那群花草化成的婢女在他们脸上抹上了层层胭脂。总而言之,他任性、千奇百怪的要求让整间水月镜花里的人痛不欲生,但碍于佟老板的命令,一个个敢怒不敢言,只得默默将眼泪往肚子里吞。
这朵簪华花刁钻无比,却也十分狡猾,也不知他是如何得知佟老板日善夜恶的性子,所以太阳一下山,他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休息、直到白天才再次作乱,简直将白天里性情温和的佟老板吃得死死的。
今天,才过了中午,簪华花就喝掉两大坛百花酿成的蜜酒,微醺的酒意让他变得更加猖狂,居然领着那群花草女婢,大摇大摆地闯入水月镜花最隐密的地方──佟老板居住的阁楼,这下侍从不得不请老板亲自来处理了。
才踏进阁楼,佟老板就闻到空气中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花香和酒气,他轻轻叹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推开房间门、举步踏入──
“呦!这不是佟老板吗?”戏谑的嗓音自前方飘来,佟老板抬眼,就看到簪华大剌剌地坐在他习惯休息的黑檀木躺椅上面,后者不忘对他挥挥手招呼道:“你这里的百花蜜酒真是道地,来来!过来陪我喝几杯。”
佟老板深吸一口气,假装没看见悬挂了整间房、五颜六色的帘幔,假装没看见好几名少年侍从被迫换上花俏的衣裳、表情委屈地站在墙边,更得假装没看见有一坛蜜酒半倒在他最喜欢的黑檀木躺椅上。
“想喝酒我一定奉陪,但还有客人在等我,不如我让人领你到设有酒窖的那间阁楼等,等我招呼完客人,我一定陪你好好喝几杯。”佟老板微笑回答。
簪华闻言,喝酒的动作一顿,一双炯亮的眼似笑非笑地锁住佟老板。“佟老板,和‘那些人’的生意真有这么重要吗?他们能给你什么?金子、宝石、还是这些你觉得宝贝、但其实和破铜烂铁差不多的古董玩意?”
“做生意、收集古董,在你看来不稀奇,却是佟某用来打发时间的乐趣呢。”佟老板再次微笑。簪华不愧是千年奇花所化的男子,尤其在喝下百花酿后,简直是香气逼人,虽说两人隔了好一段距离,但他都闻得到簪华身上那股奇香,确实是珍贵无比啊!
簪华笑嘻嘻的起身,拿着酒杯缓缓走到佟老板的身边,带着微微醉意的眼瞳停在对方的脸上,半娇半怨地开口道:“何必为了工作这么辛苦?瞧你脸色这么苍白,真可怜……你知道吗?天底下没几个人能让我看得上眼,我都亲自开口了,佟老板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指尖才要抚上佟老板脸颊的瞬间,后者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让簪华伸出的手落了空。
簪华双眼微眯,为佟老板的拒绝感到不悦了。自从他化为人形后,水月镜花里的男男女女哪一个不是对他顺顺从从的,有时候只要被他多盯着几秒,个个都是面红耳赤、心头如小鹿乱撞地别过头去,没有一个例外。
这个佟老板不也是对自己惊艳,所以大方让他在水月镜花住下,甚至拨出所有的侍从奴婢供自己使唤吗?现在居然拒绝他,简直是扫兴。
“佟老板,你在拒绝我吗?”
“当然不是拒绝,佟某刚才也说过了,我还有客人在偏厅等着。”佟老板在心中叹息。若是千年前那位倾国倾城的美人,用这样的嗓音撒娇、或许他就心软了,却偏偏化成了和自己一样的男人,光是站在这里应付,都是分秒难熬啊!
“佟老板,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是要留下来陪我喝酒,还是要离开这里,和那个无关痛痒的客人说话?”簪华不死心地再问一次。
“水月镜花向来以客为尊,这是规矩。”佟老板还是给了相同的答案。
“是吗?和那些人做生意真的有这么重要吗?你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信。”簪华摇摇头,并没有被他说服,灵动的眼瞳转了转,缓缓开口道:“像你这样的人,居然愿意委屈留在这样的地方,甚至伪装成普通的生意人、和人们做一些低贱的买卖,呵呵……如果不是听过你的事情,我差点要被你唬过去了。”
佟老板一愣,始终挂在嘴角的笑痕瞬间隐去。
簪华见状,丽容闪过一丝狡猾,更踏前一步逼近佟老板笑道:“啧啧!我听过关于你的故事喔!我知道你是为了某个人,才会变成今天这种狼狈的模样不是吗?为了你认为的爱情,所以你陷在这个发臭、讨人厌的人间,既回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只为了那个人,你告诉我,值得吗?”
佟老板不发一语,只是沉默地听着。
“我还知道你为什么愿意让我留在水月镜花、任我予取予求喔。”簪华美丽的眼瞳闪过一丝恶意,以及细不可察的落寞。“佟老板,你知道我的秘密对不对?所以你在等、耐心地等这三个月,等我花谢人去的那一刻、留下的最后一滴花露,你并不是真心想对我好,只是想要簪华花的最后一滴花露对不对?”
传闻只道吃了簪华花的果实可以续命千年,却不知千年一期的簪华,最珍贵的是花谢时遗留下的最后一滴花露,那是簪华花酝酿千年而来的精华,其他人或许不知,但他打赌佟老板一定知道这个秘密。
佟老板抬眼,从簪华黑得发亮的眼瞳中看到自己失去笑意的脸。
“嘿嘿……我没猜错吧!”簪华花笑得狂妄、笑得狡猾,他伸手想抚上佟老板的脸,却被对方再次侧身闪过,但这次他并不着恼,反而噙着诡笑开口:“想要我最后的花露没问题,但你得服侍得我心甘情愿才行喔;句话说,从现在起,我才是水月镜花的主人,我现在命令你哪里都不能去,留在这里陪我喝酒。”
簪华花此言一出,所有房间里的花草女婢、少年侍从全部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样的要求,似乎有点无礼。”佟老板俊秀的脸庞涌现一丝恼意,还有更多的无奈。
“无礼?怎么会?”簪华轻笑一声,露出一抹睥睨众生的笑,吃定对方根本不可能拒绝自己的傲慢姿态,缓步在房间里踱步说道:“你让我在这里开开心心住三个月,我就把最后的花露留给你,这个交易怎么听都很划算,对你来说一点都不吃亏哩!不是吗?”
绕着绕着,簪华在房里一面墙的前面停下脚步,他眯起眼,伸出手在上面轻轻敲了敲,跟着转过头、对佟老板展开一抹得意洋洋的笑容:“看来我又找到你另一个秘密了,佟老板。”
佟老板紧抿着嘴沉默不语,向来冷清淡漠的眼瞬间变得灼热无比,几乎迸射出青色的火焰。他一反平常的反应,让房间里的其他人噤若寒蝉、胆怯地缩起肩头,知道那是佟老板极端恼怒的前兆。
“快打开来,让我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唯有簪华不知死活,依旧笑嘻嘻地问,甚至开始在墙壁上随便东敲西碰,试图想找出推开这面墙壁的方法。
好奇心胜过一切的簪华,专心地在墙上东摸西找,完全没有发觉房间里的花草女婢、少年侍从全都一哄而散,像是有恶鬼在后面追赶似的冲了出去,更没有发现房间里的温度瞬间骤降,气氛也变得诡异无比。
不一会,比黑夜还阴沉、比寒冬还冷澈的男子嗓音从簪华的背后响起了:“把你的臭手拿开,你、这、朵、死、妖、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