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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切结束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狄致奔助理找来的那些兽医们的确帮了不少忙,经过初步治疗后,也将伤大分散送至各家医院治疗,医疗费用则完全由狄致奔签单。
这次的纵火案,有目击者指出嫌犯是附近地主请来的流氓。由于该名地主想将地出售,但由于紧邻着狗舍的关系,许多买主都不愿立忌收购,地主几次至狗舍恐吓不成,甚至还找人施放毒饵,毒死了好几只狗,最后索性找人来烧了狗舍。
落网的嫌犯当天就被抓到警局录口供,只是即将接受的刑责里,没有一条是惩罚他们造成生命的痛苦与伤害,只能请求民事赔偿,但真的能得到什么赔偿吗?所有的痛苦真的可以用金钱来弥补吗?
直到所有工作结束,狄致奔就像那天一样,开车送心爱的女人下山回家,可这次的心情却完全不同。
「你想吃什么?吃点东西再回家吧。」将她疲倦苍白的面容尽收眼底,他觉得心脏不由自主的抽痛着。
「不用,我没胃口。」裴悦棠眼神毫无焦聚地看着窗外的街灯,一盏一盏的消逝在车身之后。
「不行,你累了一天,一定要吃点东西补充体力。」他坚持着,「就算是便利商店的食物也好。」
「随便你。」吃就吃,反正也是食不知味。她已经累得没有力气争辩了,如果吃几口食物可以让她赶快回到家,那么她可以忍。
反正都忍了一整天,也不差这一项。
于是狄致奔将车停在上次那家便利商店前,跟她一同进去店内,而她还是只拿了面包和水,他则是跟上次一样,替她买了关东煮。
走出便利商店,他轻轻拉着她到门口摆放的桌椅坐下。
「在这里吃完再回去吧。」他很担心她的状况,怕她回家一样没吃,万一血糖太低,昏倒在家里没人发现怎么办?
裴悦棠瞪着他,闷不吭声地推开他递上的关东煮,木然地拆开面包低头吃起来。
所有的咀嚼吞咽,都非常机械化。「满意了吗?」吃完面包,她冷淡地问。
看她勉强得这么痛苦,狄致奔不忍心再逼她,只好送她回家。
「你今天很勇敢。」在她下车前,他突然开口。
话一说完,背对着他的身影突然一僵,然后在下一秒很快地冲下车,蹲在水沟边吐了起来。
「裴医师!」一看情况不对,他连忙抓着面纸盒跟过去,同时蹲下来,轻抚她的背。「你还好吗?」
「走开!」她反手推开他的关切,不想被他看见自己的脆弱。吐完了胃中的食物,她不禁开始干呕,反胃的痛苦逼出了她的眼泪。
连反胃都可以掉眼泪,为什么亲手杀死它们的时候不可以?
为什么要说她勇敢?她做了什么值得称赞的事?就因为她敢下手杀死还在呼吸的狗吗?
纷乱的思绪涌进脑海,她完全没发觉自己已经痛哭失声。
「悦棠……」狄致奔扶起她,心疼地将她拥进怀里,想安慰她无法触及的伤口和疼痛。
她讨厌所有恶心的人类!裴悦棠奋力扭动着想挣开他的怀抱,可是他的双臂却像铁铸似的紧紧圈住她,怎么也不放开。
她感到疲倦,也放弃了抵抗。
反正都是没有用的。就算她再怎么努力救了所有看得见的流浪狗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被活活烧死了。所有的努力又算什么呢?
「这不是你的错。」他心痛地低声安慰,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为什么不是我的错!」她崩溃的低吼着,「是我亲手杀了它们!为什么不是我的错?我喜欢狗……所以才当兽医,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是……我不是为了杀死它们才成为兽医的!」
紧紧抱壮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儿,狄致奔的眼眶也忍不住泛红了。
她的痛苦太深太深了,超过他能忍受的范围,看着她的失控,他的心也好痛,却明白自己再痛也不及她的千分之一
「你尽力了,这不是你的错。」他只能低喃着,期盼她能相信。
「或许我还不够努力r许……或许我错了也不一定,汹它们说不定还能活下来,或许我不该那么早放弃……」如果她错了怎么办?每次帮回天乏术的狗儿安乐死的时候,她都会无法控制的反复自问着,「如果有比我技术更好的兽医可以救活它们怎么办?如果我错了……」
「你不会错的!在它们那么痛苦的时候,上天安排你出现,就是因为你不会错。」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得更好,「你看,每次义诊的时候,它们之所以会那么乖的让你治疗,是因为它们知道你是对的,你是为了它们好,所以才不挣扎。如果……如果你不相信人,至少也要相信动物的直觉啊。」
她好想相信他的话,可是每次想起那些让她夺去生命的动物,她就好恨自己的无能。
听着她的哭声慢慢减缓,他先是沉默了一阵子,接着突然开口。
「七岁那一年,我杀了一只狗。」
裴悦棠闻言,惊愕地抬起头看他。
狄致奔抽出面纸,温柔地替她拭去泪水,不习惯被人触碰的她很快接过面纸,自己擦拭着一脸狼狈,一面等他说明。
「那年,因为跟爸爸吵架,所以我决定离家出走,当时四岁的小表妹硬是要跟来,所以我带着她躲到附近的公园,」他渐渐陷入回忆之中,「那天晚上,我们遭到流浪狗的攻击。现在回想起来,我已经忘记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记得我害怕得抱着表妹拚命跑,可是不够快,还是被咬了一口跌倒,然后那只狗便龇牙咧嘴地对着我们咆哮,叫声也引来更多狗群。」
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过这件事,而表妹因为当时年纪还小,也记不太清楚了,所以这件事一直只有他自己知道。
「表妹在哭,可是我不能哭。后来我找到一根棍子,拚命地想驱赶那些狗,终于,大部分的狗都被我吓走了,可是咬了我的狗却怎么也不肯离开,所以我开始打它,」他有些痛苦的沉声叙述,「直到它倒在地上不能动为止。」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变得非常怕狗,甚至拜托爸爸把我最喜欢的柴犬送给亲戚……你别以为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狗,并不是这样的,其实我小时候很喜欢狗,那只柴犬每天都陪着我,只差没跟我一起睡觉。」狄致奔说着,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只是那次之后,我不确定自己害怕的到底是因为狗咬了我,或者是我有能力打死一只狗。总之,后来我就不再跟任何狗接触,直到……现在。」
裴悦棠已经平静下来,哭过的黑眸被泪水刷洗得更加明亮,静静地瞅着他,听他坦露自己的伤口。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讲到这个,」狄致奔看着她,眸光诚实,也不再慌乱,「我只是想说,不要放弃。连我都可以克服对狗的恐惧,你一定也可以坚持下去。」
「还有你看,像小吉被人类丢掉以后,还不是寡廉鲜耻地赖在我脚边撒娇。」
呃……寡廉鲜耻好像用得太重了些。
「还有很多被你治疗过后而找到新归宿的流浪狗,不也都是受过伤后,再度选择相信人类,所以才得到幸福吗?它们都愿意相信,是因为它们知道还是有值得相信的人。」而他愿立息用一切去换取她的信任。
「所以,不要放弃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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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致奔第二天进到医院,就发现裴悦棠跟个没事人一样,好像昨晚的崩溃只是他的幻觉,而她倒像平常一样冷淡,冷静地处理着大小事务。
这到底是不是好事?
「这个药一天吃一次就可以了,三天后再回来复诊。」
见她正在对客人解释用药方法,他则假装在柜台边整理表格,同时偷偷观察她,直到一声过于尖锐的嗓音自门口响起,这才引起他的汪意。
「啊!狄副总!你怎么在这里?!」
这声音再大一点就可以跟立可对骂吵架了!这是第一个闪过他脑海的想法。
眼前出声的年轻女人就连打扮也跟立可的羽毛不相上下,一身花花绿绿又毛茸茸的名牌服饰,加上夸张的香水味,简直就是个活动什化瓶,手里还牵着一只近来因为名模喜爱而当红热卖的红贵宾。
「你是?」他看着对方五颜六色的脸,实在认不出她是谁。
「我是Debby啊。狄副总您更是贵人多忘事,上次我们在王董的酒宴见过面的。」
「抱歉,我真的不太记得了。」
大概又是哪位社交名媛吧?自从他发奋图强后,那种社交诚他平均三天就有一个,哪会记得那么多人,不过他实在不愿意再被人在这里叫副总了,他已经被排挤过了。
「请问你今天来诊所有什么事吗?」
「啊,对了,狄副总,你怎么也来这里?而且还在柜台帮忙?」Debby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该不会这里也是你们达飞集团开的?没想到你们多元化经营发展到这里来了。」
「不……」他顿时觉得无奈,但再度感到插不上话的挫败。
「不过这样也好,有熟人在我就安心多了。」Debby伸手拍了他一下,掩嘴笑了起来。「我啊,最近太闷,才两个月没出国就觉得无聊,所以从明天开始要去巴黎跟罗马走走,今天才会带我们家的小狗来寄放。」
「是这样啊。」终于讲到重点,狄致奔总算松了口气。
「好啦,狗就交给你们了。」Debby弯身一捞,把红贵宾往桌上一放。「顾一天多少钱?我现在一次付清。」
「一天……」他还在看价目表,但一旁送走客人后就埋首于电脑萤幕前的裴悦棠却突然开口。
「一天一千,填单子。」她头也不抬的说道。
她非常厌恶这位客人。
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几次换宠物了,之前还带过博美、米格鲁和拉不拉多到医院里来,每几个月就换一次,问她狗上哪去,她便说送人了,但多半是喜新厌旧的弃养,被人送来医院后,由狗身上的晶片查到她的名字,送还给她,她竟很困扰地带上门说要安乐死。
像这样的客人,她绝不手软,从她身上挖下来的钱,通通都是要拿去捐给协会处理她们这种人制造出来的问题。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是那么喜欢看见她跟狄致奔熟络的模样。
「咦?你们不是一天三百吗?」Debby指着墙壁上的价目表问:「为什么我的特别贵?」
「这要看是谁负责照顾。」她连正眼也懒得瞧她,只是转头问着同样一脸问号的拉不拉多。「狄致奔,你平常时薪多少?」
「很难讲,」他来这里根本没领薪水,所以她指的应该是在达飞集团的薪水吧。「大概几万吧。」他想了一下,以红利、年薪和股票的总和除以自己实际出现在公司的时数。
「时薪以万为单位的人帮你遛狗、洗狗,人事费用自然比较贵。」裴悦棠淡漠却理所当然的口气十分具说服力。
「狄副总要亲自照顾啊?那真是大光荣了!」Debby一听果然非常满立息,不过也很聪明的要人保证。「不过我怎么能确定是他包办的?」
「狄致奔,她要怎么确定是你负责?」她把问题丢给他。
「我没有要负责啊?我不要。」他这时已经退到柜台墙边发抖了。
可惜他的拒绝并不被采纳,裴悦棠自有一套解读。「他说你可以每天打电话到这里,直接跟他要求报告。」
「我哪有?」冤枉啊!狄致奔瞠大眼睛,不敢置信他的女神竟然睁眼说瞎话。
「那太好了!我一定要去跟我那票姊妹淘讲,居然可以让达飞集团的狄副总帮我照顾小爱,她们一定羡慕死了!」Debby高兴地一手填单子,一手开始拨打手机。
「我……」怎么会这样?他一脸无辜地看着陷害他的美女。
「反正你都克服了,没问题吧?」她提起昨晚他安慰自己的话,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没问题!」一听心上人这么说,他哪还能有什么犹豫。
就算前面是自己挖的大坑,他也毫不迟疑地往里面跳。
反正,只是一只小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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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妈妈那边我已经和她讨论过了,民事求偿的金额提高到十亿。」话筒彼端,狗场的义务顾问律师温焕光说道。
「十亿?!」刚下班回家接到电话的裴悦棠非常惊讶,这种天价求偿是不可能得到法官认同的。
「是狄致奔给的意见,」温焕光轻啐一声,「那家伙居然说服了陈妈妈,看来他果真是个恶势力啊。」
「他怎么说的?」她微微蹙起眉头。
狗场绝对需要经费重建,求偿金额应该要更实际才对,怎么可以当作儿戏?!
「他说十亿是要做给媒体看的,他会请专人运作媒体,把事情闹大,主要是想提醒社会,希望大家可以记得生命的价值。」
这么天真的想法也只有那家伙才想得出来,通常这种事在事过境迁后,真的会记得的人有多少?身为这场一定会输官司的诉讼律师,温焕光更是哭笑不得。
「你不用担心,他虽然看起来是个笨蛋,但朋友不少,脑筋也不坏,全盘计画都定好了,需要什么立委或议员关切的地方他也通通靠关系处理妥当,过两天你就会在电视上看到立委质询农委会官员的画面,而狗场方面,会以达飞集团的名义捐款盖新的狗舍,至于那个欠教训的地主,他也不准备让他好过。」
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还到处欠人情的作法,实在需要很大的牺牲。不过,他这次倒是服了那个傻瓜肯做到这个地步。
「媒体、立委真的愿立息配合吗?」她已经看了太多案例,并不抱持什么希望。
媒体会为了利益团体的广告订单而冷淡处理流浪狗的新闻,立委也可能会因为厂商的政治献金而临时变节。
「配合与否我不能保证,不过他们那群人做事向来很嚣张,」也就是喜欢搞得鸡飞狗跳、人尽皆知的笨蛋心理。「你可以期待看看。」
裴悦棠沉默的不发一语。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特别把狄致奔推给你吗?」温焕光突然开口。「并不是真的要你还我什么人情,只是希望你能认识这种笨蛋。」
由于接下来要称赞自己的死对头,他勉强自己做好心理准备,才尽力不吐出来。
「我跟他向来不对盘,不过他有个特质让我很欣赏,就是当他觉得自己在做对的、真心想做的事情时,便会很高兴的去做,就算被人当成笨蛋也没关系
,完全改变不了现状也不要紧。」他停顿了几秒,才说出一直很想说的一句话,「悦棠,你应该要很高兴自己是个兽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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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上电话后,她失眠了一夜,无法抛开温律师对她说的话,也无力抹去一直窜入脑海里的那张狗脸。
记得狄致奔也曾经说过和温律师相似的话,当时他真的给了她平静的力量,但经年累月累积下来的心结,实在很难一下子解开。
从她想当兽医开始,便一直期待可以拯救所有动物的痛苦,可以不再像幼时那样无助地看着流浪狗受伤却束手无策。
可是真正执业以后,却发现现实难以掌控。所以面对人类时,她越来越灰心,面对动物时,也越来越无助。
有时候看着被人类伤害的流浪狗需要截肢,她甚至迟疑起该不该救?一辈子不能再跑跳,对狗来说是一种严重的伤害,而且,有人愿意爱这样的狗吗?
这些问题始终困扰着她,她也希望可以当个无忧无虑的兽医,可是真的好难。
「裴医师?」
一个爽朗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一回头就对上那张昨晚让她想了一夜的脸。
只是这张脸不若平常一般兴高采烈,而是愁眉苦脸的看着她。
「有事吗?」裴悦棠问道。
「立可又在咬羽毛了,它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好?」狄致奔的表情非常困扰。
他非常认真的在帮它复健啊,为什么一点用也没有?
「讲笑话给它听。」她想也不想地回答。
「讲笑话给它听?!」没料到答案会这么别出心裁,他一时之间整个傻眼。「真的假的?有人这么做?」
「有,爱因斯坦。」她认真的表情正经得让人很难质疑。
「噢。好吧。」讲笑话应该不难吧!他转头打算去试试看。
「狄致奔。」看他得到答案后便高高兴兴地准备离开,她忍不住扬声叫住他。「你知道自己提议给陈妈妈的方法可能没用吗?」
「嘎?你知道了?」知道她忙又怕她难过,所以一直没跟她提及此事的狄致奔有点惊讶。
「就算你大费周章的做完这些事,等到时间一过,事情又会被遗忘,名种狗热潮还是会有,虐待动物事件也不会结束,流浪动物的问题更不可能解决。这些你都知道吗?」
「知道啊。」向来安静的女神居然会讲这么多话,害他不禁愣了一下。
「那你为什么还要做?」
「因为我不喜欢原本那样啊,」他回答得理所当然。「如果牺牲是必然的,那应该得到的回报就要够值得。就算只是上了几天新闻,说不定还是有机会得到?响,促使人们做出改变。」
「不可能的。」为什么他不仅自己在做一件不可能成功的事?
「为什么不可能?」他认真的说:「连北京的蝴蝶振翅都可以影响北美的天气,没道理这个就不行。」
「人是健忘的,过几天就不会有人记得了。」对于他任性的理直气壮,裴悦棠突然感到气虚。
「就算最后大部分的人都忘记,但总会有人记得的。而且如果能影响孝子的话,说不定他们长大后会变成跟你一样的好兽医,这样不是很好吗?」
这样不是很好吗?
看着他坦率无畏的勇往直前,她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却突然明白温律师说希望她认识狄致奔的原因了。
因为他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光明力量。
他做他能做、想做的,而且他相信,就算得不到百分之百的好结果,也不会变成百分之百的坏事,因为总会有好事发生。
她好想要相信……他所相信的世界。
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裴悦棠突然很高兴这个男人曾经说过喜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