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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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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年的春天,悦宁前往日本留学。

在那里,她认识了很多新同学,其中一个和她最谈得来的同学,叫后藤佳美。

佳美长得很漂亮,属于那种在人行道随便撩撩头发,都会造成重大交通意外的超级大美女。

据悦宁所知,佳美的家世并不好,父母在有钱人家里工作,微薄的薪水原本只能让她念到高中毕业。

而佳美今天能一路从大学念到研究所,说到底,该感谢一个人,就是她家的小少爷,听说这位小少爷从小就待她极好,把她当亲妹妹一样地疼爱,她一直很感谢他。

悦宁对这句话持怀疑态度。

她曾经见过这位少爷来接佳美放学,从他充满占有欲的肢体动作看起来,这位少爷分明就把佳美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如果说他以后要娶佳美做老婆,她相信,但是……当妹妹?怎么可能!

“宁子,那我回去了!拜拜。”佳美的少爷来接她了,她临去之前,跟悦宁道了再见。

悦宁的同学嫌她的名字太绕口,便帮她取了个日文名字——宁子。

“再见!”她朝佳美挥了挥手,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佳美走向她家的少爷。

佳美的少爷还很年轻,大概只比佳美年长个两、三岁,身型高大,面目俊朗,理着简单的三分头,英气十足。

一双璧人立在一块儿,男的俊挺、女的秀丽,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或许佳美将来有机会成为豪门少奶奶也说不定!悦宁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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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异乡之后,悦宁除了忙学校的课业之外,还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跟公园里的老公公、老婆婆打交道。

这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因为这意味着,她每天早上不到六点就要出门,顶着迎面而来的寒风冷露,强打起精神陪着一群健壮的老人家们做早操。

你或许会问,放着正经事不做,跑去跟一群老人瞎混什么?

说到这里,悦宁就忍不住要长吁短叹一番,唉……

她这么做,归根究底就是为了奶奶临终前所抄写下的那个地址!

掐指算算,那可是五十多年前的旧地址了,就算她那个“无缘的爷爷”半个世纪都没有搬过家,他现在的住址,也可能因为时代的变迁,而不一样了!

上网查了半天,悦宁也只能确定“无缘的爷爷”以前大概住在东京新宿区附近,其他的,她就“莫宰羊”了。

住在当地的年轻人,有的那时根本还没出生,甚至有些性子迷糊的,连自己脚下踏的是哪条路都搞不清楚,更甭说这条路五十年前叫啥名!

所以,她只得从年纪大一点的爷爷、奶奶们下手了。

花了两、三个星期探听,她幸运地得到了一个确切的地址。

这群老人家里,刚巧有位老公公是她“无缘的爷爷”的旧邻居,他对照了“无缘爷爷”的姓名——中川森雄,及她纸条上抄写的旧址,确定她要找的人,就是他儿时的玩伴。

好心的老公公给她一个新址,据说是“无缘的爷爷”的公司所在地,要她去那里碰碰运气。

于是,她来到了这里——明富川株式会社。

明富川?世界十大电子公司之一的明富川?

悦宁家里开的也是电子公司,虽然规模不如明富川庞大,但彼此也算是同行,所以明富川这三个字对她而言,着实是如雷贯耳!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她“无缘的爷爷”生意做这么大?至少给她一点心理准备嘛&她现在都不晓得自己该不该进去了!

抬眸望一眼她身处之地,悦宁心中的犹豫不由得加深!

如果那栋三十层高的办公大楼,不是确实地矗立在五百公尺之外,她八成会以为自己误入了一座公园!

草地、繁花、绿树、鱼池、假山……甚至还有几座雅致的凉亭,中日合并的建筑风格,道不尽的美轮美奂!

她听说东京的地价很高,她“无缘的爷爷”若不是有钱到爆,应该是没法儿在这黄金地段,盖这么一栋美不胜收的豪华大楼。

管他的!了不起被保安扔出来而已!悦宁作好了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后,进了大楼,直挺挺地走向中央的柜台。

“小姐,请问你有什么事吗?”柜台小姐有礼地询问道。

“呃……请问中川森雄先生在吗?”

“请问你有预约吗?”

“没有……”

“那可能要麻烦你先跟会长的秘书约好时间,否则我这边没有办法帮你处理。”柜台小姐柔柔的声线充满了抱歉。

“那我要怎么跟会长的秘书约时间呢?”

“这是秘书室的电话,请你先拨通电话给秘书室的黄小姐,由她跟你确认会面的时间。”柜台小姐递给了她一张名片。

“谢谢!”悦宁苦笑着接过名片。

“哪里。”柜台小姐微笑道。

结束!

初次出击的情况没有她想像的糟,至少她得到了一张名片,离见到“无缘的爷爷”的目标,又跨进了一大步!

答、答、答……

突然,一阵不疾不缓的脚步声从悦宁的身后传来,她面前的两位柜台小姐同时站了起来,立在原地鞠了个三十度的躬,齐声道:“中川常务早!”

“嗯。”来人草草地应了声。

悦宁好奇地回眸一探,无预警地望进了一双黝黑的眸子。

“佳美的少爷!”她喊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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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好同学的福,悦宁以一介闲杂人等的身分,极其有幸地踏入了“常务办公室”。

采光充足的室内明亮典雅,装潢、摆饰以简单为主,足见主人的性格俐落、明快。

“我认得你,你是佳美的同学。”佳美的少爷闲适地躺坐在沙发上,略略抬眸瞥向她,态度称不上是庄重,却又不失优雅,宛若天生的王者,有一种睥睨苍穹的气势,仿佛在他的眼底,她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蚂一般!

悦宁从来没遇过能把“轻视”二字表现得如此传神的人,她道:“我也认得你,你是佳美的少爷。”

“怎么佳美没跟你提过我的名字吗?”他似乎不很满意这个称呼。

“有。”她笑得挺甜,格外娇柔的嗓音,却是道出不太客气的话语,“但是我忘记了!”

她依稀记得佳美好像叫他什么哥的,完全不重要的人物,她没事记得他的名字干嘛?浪费脑容量!

虽然她的表情装得很无辜,但藏不住她眼神里的挑衅。

男子玩味地审视了她一会儿,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终于想知道她的名字了,只可惜,他用的仍是惯性的施恩口吻,让悦宁觉得很不爽!

她是不是该配合地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嘴脸,再战战兢兢地报上自个儿的贱名?

“你询问别人的名字之前,不是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号吗?”她冷哼。

“中川野裕。”他道。

还真是干净俐落!勉强捺住翻白眼的冲动,悦宁不情愿地应道:“裴悦宁。”

“裴小姐,你光临敝公司,不知有何指教?”他切入重点。

悦宁这才想起她来的目的。

“我是来找中川社长的,不知你是中川社长的……”她说话的语气明显客气了许多。

照她所想,他和“无缘的爷爷”同姓“中川”,又贵为常务,两人的关系肯定不一般,为了顺利达成奶奶的遗愿,她还是收敛点好。

“我是他的孙子,你找他老人家有什么事?”

“事情是这样的……”她一五一十地向他说明,有关她奶奶与他爷爷的一段情事,以及她来到日本的目的。

中川野裕轻挑眉,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给我一个好理由。”

她思索了下,道:“就凭我是佳美最要好的同学。”

“那又如何?”他淡问。

“你想想看,佳美能把我当成她最要好的朋友,就意味着她认定我是个好人,所以你怀疑我,就等于是怀疑佳美,你不相信我,就等于是不相信佳美。”她一派的有恃无恐,大有他敢说个不字,她就去打小报告的态势。

中川野裕睨了她一眼,道:“爷爷现下不在国内,过一阵子才会回来。”

“这样呀……”悦宁偏着头,思索了会儿,从包包里取出一个长条型的绒布袋,打开上头的活结,露出半截口琴。

“这口琴是你爷爷送给我奶奶的,虽然事隔了半个世纪,但我相信他一定认得出来。”她将口琴递向他,道:“等中川爷爷回来之后,你将口琴交给他,就会知道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中川野裕不置可否地接过口琴,“把你的手机号码留给我,有消息的话,我会跟你联络的。”

悦宁在纸上抄下了手机号码,递交给他,好严肃地道:“这把口琴是我奶奶的遗物,对我而言十分重要,请你务必好好保管,万一你爷爷不肯见我的话,你可得把它完完整整地交还给我,它要是有个磨损擦伤什么的,小心我跟你没完!”

中川野裕不觉莞尔,“我很有兴趣知道,你要怎么跟我没完法?”

悦宁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也不生气,迳自笑咪咪地道:“这问题挺有难度的,改天有空,我会去跟佳美研究看看,你觉得如何呀?我亲爱的中、川、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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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

中川野裕捎来了消息,说他的爷爷回来了。

这天,中川野裕亲自来到悦宁的住所,接她过去中川家的大宅。

前往大宅的路上,悦宁觉得很紧张,不停地追问着一些鸡毛蒜皮之类的小事。

她拉拉身上的白色小洋装,询问身旁男士的意见:“我穿得一身白,会不会太朴素了?我是不是上点妆比较好?素着一张脸,中川爷爷会不会觉得我很没有礼貌呀?还有……”

在一长串的“是不是”、“会不会”之后,悦宁皱着眉头,下了总结:“你实在该早点通知我的,害我什么都来不及准备!”

中川野裕淡淡地瞟她一眼,用一种“做人要认命”的口吻道:“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反正你穿什么都是那副德性,一根细竹竿撑着一块布;而你的那张脸,就算上了妆,也不会比较美,事实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白白浪费那种时间?”

一根细竹竿撑一块布?上了妆,也不会比较美?

悦宁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憋死!

她承认,她的身材属于高瘦型,罩杯也只有B多一点,还不到C,虽称不上是什么大波霸,最起码也是秾纤合度,有不少人都曾经夸过她曲线玲珑、曼妙有致的,他居然敢说她像竹竿?这家伙的眼睛被牛踩烂了不成?

再说到长相,虽然她自认不如佳美的“艳若桃李”、“明艳无俦”,但也清秀可人呀!

王八蛋!若不是顾虑到他是佳美的少爷,她早就动手揍人了!

做了个深呼吸,悦宁勉强抑住自己的怒气,问道:“那至少告诉我,你家有哪些人?好让我准备些礼物带过去。”

再过两个路口会经过一家大型百货公司,她打算进去挑些实用的伴手礼。

“不用了!”他断然道。

“为什么?”

“家里只有我和爷爷,没有其他人了。”

“噢。”她讷讷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片刻,中川野裕率先打破沉默,他问道:“怎么不说话了?你突然安静下来,让我很不习惯!”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自然会告诉我,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呢?”她耸耸肩。

她无谓的话语里,隐藏着若有似无的体贴,虽然不甚明显,但中川野裕确实地感受到了。

“我七岁那年,父亲不幸得了肝癌过世,奶奶的身体原本就不好,禁不起这样的剌激,过没几个月也跟着去了,隔年,我的母亲改嫁给别人,从此很少有联络。”他淡然的语气,像在述说一椿无关紧要的事情。

很快地,车子驶进了中川家。

在见识过明富川的豪华大楼后,对中川家大宅子的样貌,悦宁心中多少有底,因此,当她见到眼前这一座宛若皇宫一般的日式建筑物时,也就不那么的大惊小怪了!

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无聊的想法——这么大的房子,两个人住,实在是太浪费了!

走进了玄关,一群身着佣人服的妇人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中川野裕领着她,进了有如小型图书馆的书房。

红木书桌前,是一张黑色的皮椅,皮椅的主人背向着门口,迳自凝视着窗外的夜景出神。

“爷爷,人我带来了。”中川野裕道。

“嗯。”雄厚的嗓音应了一声,皮椅后的容颜,缓缓地转向他们——那是中川野裕五十年后的脸!

“野裕,你先下去!”中川森雄右手牢牢地握住一把口琴,左手向孙子挥了挥。

“是。”中川野裕躬了躬身,便退出房门。

偌大的书房,只剩下悦宁和中川森雄两人。

她有种时光错置的感受,好像自己误入了时光隧道,遇见了半世纪后的中川野裕。

“你是明玉的孙女?”他轻问。

“是的。”她应道。

“自从当年她离开台湾之后,便一直躲着我,一晃眼都过了几十年了……”中川森雄的苦笑中,带着几许沧桑,他不掩渴盼地问道:“你奶奶她这几年过得好吗?”

“奶奶她过得不好!”想起亲爱的奶奶,悦宁的眼眶微湿,“她离开了你之后,便回到了台湾,因拒绝了父母为她安排的亲事,而与家人闹翻,一个人搬到外面生活,忍受着旁人对她的闲言闲语,终其一生,她都没有嫁人。”

“明玉她没有嫁人?那你是……”

“我爹地是奶奶的养子,小时候,我就常听奶奶说起与你的事情,她老是说与你在一起的那段岁月,虽然短暂,但是她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足够让她回味一辈子!”悦宁提起往事。

中川森雄悲痛地倒抽口气,他努力挤出一抹笑,“的确是很像你奶奶的作风,她就是个这么容易知足的女人……”

泪水早在眼眶中打转,最后一点坚持,让他勉强稳佐吸,轻问道:“那她叫你来的目的是……”

“奶奶要我这把口琴交还给你,她要我告诉你,她……”话到了唇边,悦宁突然不忍心再说下去了。

“她已经不在了,是吗?”他主动将悦宁的话接下去。

“你……已经知道了?”她猜想,“是中川先生告诉你的吗?”

中川森雄摇了摇头,他道:“大概在上个月底,我有位台湾的旧识来看我,跟我提起了这件恶耗,我将手边的事情交接给野裕去处理后,便立刻飞了一趟台湾,却只来得及看见明玉……坟前的新草……”

讲到了伤心处,中川森雄紧握着手中的口琴,忍不住老泪纵横。

悦宁伸出手,轻轻地拍着老人家的背。“爷爷,不要难过……”

“你叫我什么?”中川森雄激切地问道。

“我叫你爷爷,虽然你和奶奶没能共结连理,但在我的心中,早就把你当成我的爷爷了,你允许我这么叫你吗?”她问道。

“当然、当然!”中川森雄禁不住哽咽,“我作梦也想不到,有一天明玉的孙女会唤我一声爷爷!”

想起了伊人,中川森雄心下又是一恸!

他强忍着悲意,走近了面前的女孩,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悦宁望着长者的脸容,在他的眸里见到了点点亮光。

那是泪吗?她不知道,在那一片凄凉的眼底,存在太多她不懂也不了解的复杂情绪,她唯一能解读出来的,是一抹显而易见的痛!

从那双哀痛莫名的眼里,她清楚地看见了一对恋人被迫分隔了半个世纪的无奈。

在这一刹那,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奶奶临终前要她千里迢迢地把这把口琴送到中川爷爷的手上。

这把口琴的存在,老早替奶奶道尽了心中所有的悲苦,真的不用她再多说什么了……

奶奶的这份心意她懂,相信爷爷亦然!

心头泛起阵阵酸楚,她情不自禁地低喊道:“我叫悦宁,裴悦宁,你也可以叫我宁子,爷爷!”

中川森雄怜爱地揉着她的发,悲喜交集地道:“悦宁,宁子,好孩子,爷爷记住了,爷爷从此又多了一个乖巧的孙女儿了……”

只见放肆的泪水,在中川森雄满是岁月痕迹的面庞上,恣意地奔流着……

悦宁贴心地不说话,让这位看似坚强的长者,一次将自己满心的伤感,尽情地发泄出来。

片刻之后,中川森雄抹抹泪,轻轻地举起那把口琴,放在唇边,吹奏起“晚霞”。

寂静的夜里,熟悉的旋律,一遍又一遍幽幽地回荡着,恰似一对久别情人间的切切低语……

你回来了,对吗?经过了一番生死,你终于又回到了我的身边了,对吧?

我的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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