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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阴城内,一栋普通的民宅内,西乐身着朴素的贫民男装,神色不安地在大堂内踱来踱去,时不时地朝外张望着。
锦御神色凝重地闪身进屋,西乐快步迎上:“到底如何?”
锦御敛下眼幕:“昨夜,城内所有大夫几乎全被请了去,被诊治之人确是她。”
西乐听罢,无声地坐在椅子上:“在被人软禁时,依她的倔强,即便是疼死也不会告知旁人的。是不是她的伤已危及性命?还是独孤郗徽不知她有伤在身,对她用了刑?”西乐的声音冰冷得仿如换了一个人。
“主子莫要担心,据探子报来,她似乎是同独孤郗徽一起……饮了酒,才会引发了身上的内伤。”
“呵……好理由,此时是春季吧?”西乐突然看向窗外问道。
锦御不明所以地随着西乐的目光朝窗外望去:“此时已是春末。“
“独孤郗徽自幼身染痼疾,春季最尤凶险,其他三季都不敢饮酒,又怎会在春季,又怎会在这重要时刻,又怎会在这淮阴城内饮酒?怕是他看出了她的伤势故意为之。呵……独孤郗徽……自幼最能看出我心思的便是他,怕是……那日他早已看出她对我的重要,这饮酒之事也是他故意想让我知道吧。”西乐低下头去,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锦御听。
锦御上前一步道:“主子大可宽心,未等到他想要的人,他必定不敢轻举妄动。”
“可有人看出她的伤势?”良久后,西乐重新抬起头问道。
“她脉搏异于常人,无一人看出她的伤势。”锦御低下头回道,
“青烟还有几日能到?”西乐绷下脸冷声问道。
“最多三日。”
西乐缓缓地靠回椅子上,脸上露出一丝不明的笑容:“为了哥的日后,我养了青烟五年。自鱼落出现后,本以为这养了五年的棋子算是废了,未曾想却会用在独孤郗徽身上,呵呵……有些事……必定是注定的。”说最后一句话时,西乐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
“锦御有话……不知当不当说。”
“说。”
锦御抬眼看了看西乐的脸色,犹豫地说道:“纳明楼的探子遍布各地,若有人从月国放出消息,被他得知了真相……”
“呵呵……月国不会有人放出真相的,怕是那日听到对话,不相干的人,定已永远开不了口……剩下的那些,必定是想隐瞒此事的人了……若他们真要放出真相,恐怕最早得到消息的必定是哥了。訾吟风偷偷地藏了她十几年,活该落得今日的下场!当初她自愿随我走,月国的老皇帝定不会,也不敢忤逆她……但无论是谁,都会把那真相烂在肚里,也不会让任何,当年的人得知。”西乐说此话之时,嘴角沁着一丝胜利的笑容。
“万一……独孤郗徽已知道了鱼落的长相,青烟又与鱼落相差甚多……。”
“鱼落在月国之时,为人低调异常,很少有人见过她,随你回皇城时,更是一路戴着面纱,而且……独孤郗徽怕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西乐笑容不减,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但……若皇上让鱼落再次摘下扳指,又该如何?”锦御抬了抬眼,看西乐嘴角依然含笑,继续说道,“属下总以为此事危险甚大,若皇上知道主子如此欺骗,定然不会原谅主子,主子还须三思。”
西乐玩着手上稍长的指甲,不经意地抬眼扫了锦御一眼,又看向窗外。
静寂,窒息的静寂。
锦御垂下眼幕,一脸的自责,他深知自己犯了主子最大的忌讳。
不知过了多久,西乐收回了目光,轻叹了一声:“哥有心计,哥有琳琅才华,哥有文治武功,哥有满腹的文章诗话、治国策略,哥有冠绝天下,睥睨天下的一切,但是……哥从来不会把这些用在她的身上,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锦御猛地抬头,惊异地望向西乐。
西乐脸上露出比往昔更要妩媚的笑容:“去将那三张**取来,本……宫亲自去给小哑巴治病,顺便会会独孤郗徽。”
“主子三思。”
“即便是派他人去,独孤郗徽也知道是我们的人,但以他对我的了解,定是料不到……我会为了小哑巴涉如此大险。此时我正好去看看我的小哑巴,多日不见倒是特别想她了。”西乐微微一笑,温声说道,仿若一个普通的女子想念自己的情郎那般甜蜜。
楼烁面带喜色,匆匆地进门,抬眸间看到,独孤郗徽嘴角含笑双目紧闭,不适地靠在床头。他单手压住被角护着趴在自己胸口的訾槿,以防她滑下去,另一只手与訾槿的手十指相扣。
楼烁张大嘴巴,站在原地,直到独孤郗徽悠悠转醒。入眼的便是楼烁惊异微红的脸,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趴在自己胸口睡得还算安稳的訾槿,嘴角露出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浅笑,而后抬眸,压低声音问道:“如此慌张出了何事?”
楼烁尴尬地退后两步,低下头道:“果然有人,自动上门请医。”
独孤郗徽维持原来的动作,露出一抹早知如此的笑容:“比我想象的要早得多,真是沉不住气啊。”口气似是责怪,似是得逞。
“此人候在门外……”
“让他进来吧。”独孤郗徽掩住嘴角的笑意,回道。
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楼烁转身出了房门,却并未提醒独孤郗徽,他此时的一切被来人看到是多么的不妥。楼烁再次进门之时,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相貌普通的妇人。
那妇人一进内室,抬眼便看到方才的画面,眸底闪过一丝杀气,随即温顺地敛下眼眸。
独孤郗徽见那妇人入内,抱住訾槿轻轻地坐直了身子,双眸闪过一丝寒光,低声道:“你家主子可有告诉好你,到底该如何医治?”
“公子放心,来时我家主子有交待,姑娘若有万一,我也不必回去了。”妇人虽一直低着头,但态度却不卑不亢。
许是独孤郗徽坐得太直,一直安顺地趴在他怀中的訾槿,呼吸慢慢急促起来,脸上露出不适的神色。独孤郗徽大惊之下,反射性地靠了回来,手不自觉地抚着訾槿的背,动作如此娴熟,怕是这一夜都是如此过来的。果然,不一会訾槿安生了许多。
一直垂着脸的妇人,此时脸色异常阴郁,她不知轻重地上前一步道:“还请公子回避,我须察看察看姑娘的伤势。”
独孤郗徽脸色一凌,目光如刀,剜向那妇人。
“姑娘呼吸不稳痛苦异常,一看便知伤在胸口。男女授受不亲,公子如此待我家姑娘,若是被我家主子知道了……”妇人故意将话说了一半,抬眼看向独孤郗徽的神色。
只见独孤郗徽脸色一变,似是要起身,又怕訾槿就此跌倒床上,眼底出现一丝焦虑和一丝烦恼。
楼烁偷偷地观察着独孤郗徽的一举一动,不声不响地低下头去。
那妇人似是看出了独孤郗徽的为难,大胆地上前两步,扶住了訾槿:“还请公子到外间,稍等片刻。”
独孤郗徽敛下眼眸,耳根微微泛红,神色不知是尴尬还是恼怒:“告诉你家主子,我只是……怕她死在我这里,并非……并非有意轻薄!”
“小妇人知道了。”妇人扶住,不回头地道。
独孤郗徽拂袖快步而去,楼烁的寒冰般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那妇人轻柔将訾槿搂在怀中,坐到独孤郗徽原先的位子上,先掏出一粒药丸喂其吞下。
訾槿似是被药丸苦到,眉头拧到了一起,微微地轻喘着。
妇人抚了抚訾槿稍微凌乱的发髻,整理了整理她内衫,附在訾槿耳边柔声道:“苦不苦?知道你怕苦,这药可是加了不少黄连……小哑巴怎就不听话呢?看,你救了他,他不感恩就罢了,不但把你打成了内伤,还拿你的安危威胁我,你看到没?这世上真心对你最好的人,也只有我一人而已。”
訾槿似是感到妇人的怒气,讨好般地在妇人颈窝蹭了蹭。
妇人轻轻地抚摸着訾槿的脸,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知道你不喜欢这,你乖一点,再等上三日,我便来接你。”
“西……乐……”訾槿的声音沙哑,微微地睁开眼看向妇人。
妇人轻轻地捂住了訾槿的嘴巴,眸中闪过一丝喜悦:“醒了。”
訾槿看着眼前妇人装扮的西乐,微微地红了眼眶,撒娇地将头埋进了她的肩窝:“西乐,胸口……好疼。”
西乐神色一冷,微微地敛下眼眸:“那时你为了救他,对我如此决绝,如今还敢在我面前说胸口疼。”
訾槿心虚地瞄着西乐的表情,缩了缩脑袋,抓起西乐的手,按在受伤的胸口上:“西乐揉揉,胸口疼。”
西乐想收回手,但看訾槿蹙着眉头,一脸疼痛的模样,终是不忍,暗自用内力轻揉着訾槿的心口:“你放心,这仇我定会给你报。”西乐说话间猛地一用力,不小心碰到一处柔软,似是想起了什么,腾然松了手,低下头去狠声道,“你以为我是鱼落吗?别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原谅你!三日后,等我来接你!”
訾槿拉住西乐的衣襟:“西乐……算了吧,烬阳公子和你并无大仇怨,莫要为此结下不解之仇。”
“烬阳公子?那日你没听到我叫他独孤郗徽吗?烬阳公子是和我没有恩仇,但独孤郗徽和我的仇早已解不开了,也不差你这一件。”西乐恨恨地说完,猛地转过脸惊异地问道,“那日你没听到我们说话吗?”
“我……那日被他打伤后……耳朵一直疼一直疼,你们的对话半点也没听到。”訾槿低下头去,不敢看向西乐,怕惨了西乐那阴晴不定的脾气。
“什么?!”西乐愣愣地看向訾槿,良久后才回过神,不确定地问道,“真的?”
訾槿努力地点了点头,然后仔细地观察着西乐阴郁异常的脸色。
西乐眼神异常复杂,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訾槿的头发,思绪不知飞到何处。
訾槿嘴角沁着贼贼的笑容,乖顺地窝在西乐的肩头,仿佛无数次向鱼落撒娇那般。訾槿终于知道撒娇这套,不光能将鱼落吃得死死的,就连阴晴不定的西乐也能顷刻间搞定,心中顿时愉悦异常。
良久后,西乐回过神来,抬手迅速地点住了訾槿的睡穴,静静地看了她的睡颜好一会,才轻轻地将她放平床上,掖好被子,站了起来,大声道:“公子请进来了吧。”
独孤郗徽几乎是话一落音,便走了进来,飞快地瞟了一眼睡得异常安稳的訾槿,随即敛下眼眸,似是不甚在意地问道:“如何?”
西乐微微垂头:“我家姑娘自儿时体弱非常,靠着大量珍贵药材才得以续命,自是没受过一丝一毫的创伤。公子那时下手,少说用了三成的功力,若放在一般人身上自是无事,但这区区三成功力却伤了我家姑娘的内脏。还望公子记住与我家主子的约定,善待我家姑娘。”话语之间特别强调了“我家”两字。
独孤郗徽洒脱地坐到身旁的椅子上,微然一笑,美目流转,望向窗外:“既然你家主子如此在意,为何我要的人却迟迟未到?每个人的耐心都会被磨尽的,到那时……可没有人能保证你家姑娘的安危。”
“从此地到辰国皇城的时日,公子怕是比我等下人,算得要清楚得多,还望公子斟酌慎重。我家主子让我给带话给公子,若姑娘再有何闪失……鱼,死网破。”西乐虽一直垂着头,但声音却是铿锵有力。
独孤郗徽猛地起身,怒目瞪着妇人装扮的西乐良久,似是想到了什么,莞尔一笑:“呵……你家主子纵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鱼死网破。若她本人不愿前来,司寇郇翔定不会逼她。既然她来了,你主子更是不敢动她。你家主子可是自小怕兄长怕得厉害,你大可不用威胁我,只要我等到我想要的人,自是会善待你家姑娘,若等不到……我也是非常期待……鱼,死网破。”
西乐垂下眼幕,不再辩驳,从怀中掏出一个普通的小瓷瓶,恭敬地双手奉上:“每日一粒给我家姑娘服下,小妇人先行告辞了。”
楼烁上前一步,接过瓷瓶:“来人,送夫人。”
一个家丁恭敬地站到门外等候着,西乐回头看了一眼仍在熟睡中的訾槿,转身离去。
待西乐走后,楼烁俯下身问道:“可需我派人跟上?”
独孤郗徽坐在原处,望着訾槿安逸的睡颜:“不必管她了,看看瓶中有几颗药丸。”
楼烁依言打开瓶子,回道:“三粒。”
“不出三日吗?……她对……来说,真有那么重要吗?”独孤郗徽眼眸,视线并未离开訾槿的睡脸,眸中却浮现,前所未有的迷茫。
春末的夜晚薄凉得让人寂寥,独孤郗徽抱着双膝坐在湖边的草丛中,望着湖中的荷叶,满眸的向往与期待。他嘴角泛起一丝飘忽的笑容,眼眸是一片迷离的水雾,远远看去仿如迷路人间的仙人。
楼烁悄然走近:“主子……小姐醒了正要用膳,您也一日不曾用膳,是否与小姐同用?”
独孤郗徽并未回头:“不了,下去吧。”
楼烁抬眸看了一眼独孤郗徽的背影,继续道:“如此,属下便让下人们撤了晚膳。”
独孤郗徽微微侧脸,蹙眉问道:“她也不吃吗?”
楼烁垂着头回道:“小姐似是不大有精神,说胸口疼……”
“胡闹!”独孤郗徽脸色一沉,猛地起身朝内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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