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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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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婚讯、爹爹的怒气、妹妹的眼泪把百合的心弄乱了,她真想学妹妹那样拔腿就走,可是她不能,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被训练着承担责任和义务,因此她必须留下清理这团乱麻。

“爹爹,冯大人想要的并不是我,而是与冼氏的联姻。所以娶我或娶碧箩对他来说没什么差别。”百合坐在父亲身边耐心地说服他。“您不必毁约,因为我们也需要这门亲事来巩固与朝廷的联系。”

冼琥俍困惑地看着她。“告诉爹爹实话,你是不是被韦檠打动了心?”

冼百合笑瞪着爹爹。“您说什么呢?我不是早就跟您说过,韦檠对我的那些疯狂念头不过是一时兴起,根本不值得当真,我怎么可能对他动心?”

“既然你能看出韦檠那些可笑的举动是一时兴起,为何看不出你妹妹对冯君石的感情也是那样的呢?”

“不,碧箩不一样。她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且她是真的喜欢冯大人。她生性单纯热情,总爱闯祸,我们不可能一辈子保护她,如果把她嫁给冯大人那种稳重仁厚的男人,我们都可以放心,因为冯大人会给她最好的保护,您说是不是?”

“你能替妹妹着想,爹爹很高兴。可是你呢?你对自己有什么安排?难道你一点儿都不喜欢冯君石?”冼琥俍望着大女儿,她的成熟冷静和高瞻远瞩总是让他这个做父亲的自叹弗如。凭心而论,他希望将她一辈子留在身边,可是他不能误了她的终身,更何况他不能做毁约背信的事。

父亲的日光彷佛能看穿她的心,百合回避父亲的最后一问,淡淡地说:“我只想永远留在您身边,保护我们的族人。”

“嫁给冯君石,你可以更好地保护族人。”冼琥俍饱经风霜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相信爹爹的眼光,你与他十分相配,你们俩都个性坚强,成熟冷静。碧箩只是被他的丰采吸引,根本看不出他不适合她。如果让他们成亲,他的稳重谨慎很快就会让她厌倦,而她的活泼好动会把他逼疯,我不能做那样的安排。”

“不会的,如果真心喜欢,他们一定能彼此迁就和包容。”想到妹妹伤心的眼泪,百合忽视父亲分析的某些合理性,不遗余力地劝说着。

“不行,这门亲事不能再改变。”冼琥俍站起身往楼下走去,以果断的口气终止他们的谈话。“有些事不是靠迁就和包容就能解决的。”

百合坐在原处回味着父亲的话,承认父亲关于妹妹与冯大人个性不符的话也许是对的。可是不管怎么样,她要成全妹妹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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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百合回来了,冯君石拿着修改好的地图兴冲冲地赶来雷峒村。

自从他们订下婚事后,他还没有见过她,他希望亲口告诉她他对这门亲事的期待,地想看到她对即将成为他的新娘一事有何反应。

可是在冼家木楼上,大都老告诉他,百合到良德太守府找他去了。

错过了她,令他很懊恼,跟大都老闲聊几句后,他留下地图急忙往回赶。

刚走到村外小树林,他就看到碧箩独自坐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上。

“碧箩,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他微笑着跟她打招呼。

“我在等你。”

她的回答让冯君石十分意外。“等我干嘛?有事吗?”

她从树上跳下来拉着他,对董浩说:“你别跟过来,我有话对冯大人说。”

董浩双臂环胸,靠在一棵大树上,看着她将冯君石拉到三丈外的树下。

握着他的胳膊,碧箩才感觉到他并不像眼睛看到的那样瘦弱。指尖下他粗壮的手臂上隆起的肌肉,带给她无比兴奋的感觉,她下意识地握紧他,靠近他。

而冯君石先是以为她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说,可现在看到她紧握着他的胳膊一言不发,不由得纳闷了。“你有什么事吗?”他轻声问。

“你不是真的要娶我姊姊,对吗?”

她的话让他猛然一惊,本能地挣脱她的握持,防御地问:“什么意思?”

“你要娶的是我,是我要嫁给你。”

她突兀的话让他一愣,还没做出反应,身后大树下的董浩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让碧箩很生气:“你这个无赖怎么可以偷听人家说话。”

董浩耸肩。“孝子的胡言乱语谁想听?可是耳朵在这儿,我有啥办法?”

“你很讨厌!”碧箩狠瞪他,又转向冯君石。“别理他,你听我说……”

冯君石恼怒地说:“不要再说了,你弄错了,我要娶你姊姊,不是你!”

碧箩美丽的眼睛霎时充满了泪水。“你不会娶姊姊,因为她不喜欢你,她说她不会嫁给你,可是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

她的泪水和大胆示爱让不善于处理这种事的冯君石感到很狼狈,虽然她的眼里充满了敬仰和爱慕,但他一点儿都不喜欢,而她说她姊姊不想嫁给他的话更让他不高兴,可是,尽管她有点疯狂,但她毕竟是他心上人的妹妹,他不能对她太粗暴。因此他按捺着心头的不耐,对她说:“回家去吧,小妹妹,不要再胡思乱想,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说完,他转身要走,却被她从身后抱住。“我就是喜欢你!”

冯君石将她把在自己腰上的手扳开,可她立刻又抓住他的袖子。他无奈的看了看已经停止笑声的董浩,希望他来解围,可后者却装作没看到。

他只得再好言相劝。“碧箩,你是个可爱的女孩,我也喜欢你,就像对亲妹妹一样的喜欢,可是我更喜欢你姊姊,我要娶她,你明白吗?那是不一样的,所以快放开我,回家去。”

他哄孩子似的语气刺伤了她,她拒绝放手。“我姊姊不想嫁给你!”

“那是冯大人跟你姊姊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董浩终于觉得这场闹剧该收场了,因此他大步走过来,碧箩只看到他轻轻拉了冯君石一下,自己就被困在了一副宽大厚实的胸膛前,而她最爱的冯大人已经脱出了她的视线。

“走开,你这个大黑熊!”她又跳又喊,可是身上并无任何禁锢,她却逃不开这副宽厚的胸膛,气得她直接扑上去,对着他拳打脚踢,可是不过三两下,她就瘫倒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而那个挡了她的道、害她手脚都在疼的大黑熊居然泰然自若地坐在她对面,皱着眉头厌恶地看着她,彷佛她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孝。

将麻烦扔给董浩后,冯君石急匆匆地往太守府赶去,他一点儿都不担心董浩是否应付得了那个莽撞的女孩,却万分担心碧箩所说的话是事实。

百合真的反对嫁给他吗?为什么?虽说第一次见面时他惹她不高兴,可后来两人相处得不是很好吗?他心烦意乱地想,如果她真的不愿嫁给他该怎么办?

不!他摇摇头,他绝不接受这个可能,他会说服她,毕竟,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应该知道这个婚姻对他们俩都有好处。

他一边在山道上快步走着、想着,一边留意着四周,害怕再次与她擦肩而过。

幸好,当他赶回太守府时,她正在书房内等他。

“哦,你在这儿。”他站在门口喘气,因看到她而高兴。

她不解地看着他如释重负的神情。“我也才到不久,阿宏说你出去办事了,让我在这里等一会儿。”

太好啦,他得记住奖励阿宏。“我去雷峒村找你,大都老说你来找我了,我才又赶回来,真担心再次错过,那样的话,我今天肯定会累死在追赶你的路上。”

她如黛似墨的双眸凝着他,被他所描述的情景惹笑。“要不是半路上遇到报信的族人,我不得不赶去长林坡的话,我们不会错过。”

她明亮动人的笑容带给他甜蜜的感觉,她平静低柔的声音如春风般拂过他焦躁的心房,他的心涨满了爱,可是,那仍不足以消除碧箩的话所带给他的忧虑。

他走进来站在她身边,关切地问:“长林坡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两个男人为争夺一个孩子的父权而吵闹。”

“父权?听起来很麻烦,你解决了?”

“当然。”她自信地说。因为两人距离很近,他温暖的笑容和深邃的目光环绕着她,让她情不自禁地战栗。这个男人即便只是静静地站在身边,也能让人感觉到他周身所散发出来的温暖气息,而她发现自己正陶醉在那种气息中。

他注视着她颈部跳动的脉搏和泛着红晕的面颊,知道自己的靠近对她同样产生了影响,不由得心情激动,俯下身轻声问:“怎么解决?滴血试亲?”

“没有。”她像被催眠了似地紧盯着他深邃的黑眸喃喃地说:“那样做对一个五岁孝来说太残酷了。”

“那你怎么做?”他的声音近乎耳语,醇厚的音质进一步催眠了她。

“我要他们告诉我与女人在一起的时间,然后找出了谁是孩子真正的父亲。”

“你真聪明。”

催眠在继续,她感到头晕目眩,呼吸沉重。“是他们笨得不会记日子。”

他的手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起来,随后,她被拥进他的怀里,他的声音柔柔地在耳边响起:“你是不是也笨得看不清自己的感情?”

“什么?”他的怀抱跟他的笑容一样温暖迷人,跟他的声音一样令人陶醉,她迷茫地看着他。

他搂紧她。“你难道看不出,嫁给我是最正确的事吗?”

“嫁给我”三个字如醍酣灌顶,她倏然惊醒,所有梦幻般的催眠结束,她惊惶地推开他,退离他的身边。“不,我不能嫁给你!”

他喜欢拥她在怀的感觉,喜欢她的声音,可是不喜欢她把自己推开,更不喜欢她所说的话。

“为什么?难道你有心上人?是韦檠吗?”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气和妒意。

“不,我没有。”她坚决否认。“我不想嫁给任何人。”

原来她真的不喜欢他,不愿意嫁给他!

他注视着她,表情冷峻。“太晚了,婚事已经安排妥当,你只能嫁给我!”

知道他的冷酷是因为自己的拒婚严重伤害了他的自尊,百合诚恳地说:“这就是我今天来找大人的原因,让我们一起来补救它。”

“怎么补救?”

“碧箩喜欢你,你可以娶她……”

“我不需要你来做媒。”他目光如刀锋般犀利。

百合没有回避他的日光,冷静地说:“我们可以好好说话吗?”

他深吸口气,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你想说什么?”

看到他克制的表情,百合在心里暗自叹息,如果早知他有娶她的打算的话,她会早早地避开他,以避免对他造成伤害。

撇开心头的内疚,她好言道:“冯大人想娶我,无非是为了得到冼氏家族的支持,完成朝廷赋予的重任。如此,娶我和娶我妹妹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我喜欢你。”他打断她。

从没男人敢如此轻率地跟她说这种话。她瞪着他。“我与大人相识仅数日。”

“有的人认识一辈子仍是陌生人,有的人只看一眼就知道彼此命运相属。”

“大人以为我们是后者?”她惊讶地问,不明白他的自信来自何处。

“没错。”他肯定地说:“所以我要娶你。”

他的目光温柔真挚。她从没想到,他短短的几句话和轻轻一瞥竟让她有头晕目眩,心儿飞翔的快乐感。可是,她不能放纵自己,因为嫁人不符合她的志向。

“请你让我把话说完。”她转开话题,言归正传地说。

他则摆出洗耳恭听的神态。

她平静地看着他。“我妹妹碧箩真心喜欢你,她年轻漂亮,单纯又充满活力,不像我这样枯燥乏味,她能带给你快乐。大人娶了她,我和整个部落都会倾全力支持你。同样的结果,得到更年轻美丽的妻子,这对大人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如果我不觉得你枯燥乏味呢?如果我只想娶你,拒绝娶你妹妹呢?你是不是准备对我的不识抬举大加鞭挞?”他看着她,眼眸幽黯得如同冬日前即将冰封的河流,声音带着让人心惊的冷硬。

“不,我不会鞭挞任何人,但也不会嫁给你。为了我们之间的合作和友谊,请你答应娶我妹妹,可以吗?”她的声音带着恳求。

他的双肩紧绷。“先回答我三个问题,我再答复你。”

她沉默,似乎在评估他这个要求的合理性,最后说:“你问吧。”

“为什么不愿嫁入?”

“我笨手笨脚的,不适合做妻子。”

他看着她,想起那天早晨在她家看到她做家事的情景,知道她说的不是事实。但他继续下一个问题:“你担心嫁人以后不能再继续做酋长吗?”

这话一针见血,她无法回避,点头道:“没错。”

一丝笑意出现在他嘴角,柔和了他先前冷硬的表情。“你讨厌我吗?”

她注视着他的日光转向门外,脸上再次出现不自然的红晕。

冯君石耐着性子等着,屏住了呼吸。

过了好久,她终于几不可察地摇摇头。“不。”

他暗自吐了口气,为她的诚实感到高兴。

“我已经回答了三个问题,该你了。”她说。

“很公平。”他眼里甚至出现笑意。“我的回答也是三个。一、我要娶你,不娶别人;二、成亲以后,我不会干涉你管理部落的权力;三、嫁给我,你唯一的改变是成为我的妻子,多一个分担你的灾难和让你快乐的朋友。”

他的回答在她的内心深处引起从未有过的波动。漫长的这些年来,无论是灾难或痛苦,她总是扮演坚强的一方。此刻,她渴望地看着他冷静的黑眸,却不敢允许自己有任何奢望,因为她不能。“请想想碧箩……”她低声说。

“不行,在这件事情上,我不会想她,你也不会。”他坚决地回答,并给了她一个洞悉一切的笑容,那笑容让她感到既甜蜜又忧虑。

她不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但知道自己不能再单独跟他见面,因为她害怕自己的心会被他说服,而她不能,不仅因为肩上担负的责任,还因为她痴情的小妹。

“冯大人,我再告诉你一次,我不会嫁人。”说完,她转身走出门去。

“我也再告诉你一次,我会娶到你。”

“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她蓦然止步,转过易怒瞪着他,紧握拳头藉此抵消心中想嘶喊的压力。她从来不曾失控过,可这个男人有打破她内心平静的力量。

“因为我们彼此相属,你自己也清楚。”他回答她,看到她的脸色变白,而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炽光,让他深切感受到一份来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掩饰的真情。

他知道自己把她逼急了,从认识到提亲,再到成亲,所有的安排将在短短约三个月内完成,对她来说确实太突然。可是情势逼人,他没有时间慢慢地向她展示自己的感情,而他敢肯定,她对他并非全无感情。因此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牢固的关系确保她不再让他分心。

她的坚毅、她的胆识、她的美丽和她对族人的忠诚早已打动了他,她是上天赐给他的宝,他渴望尽快将她收藏在身边。

可是愤怒中的她看不到他的心,只看到他的专横。

“我不属于你,我属于我的族人。”她气乎乎地跑了出去。

冯君石站在屋内注视着她的背影,良久无语。

“你好像很难说服她。”董浩出现在门边。

“是的,很难。”他喃喃地说,目光仍注视着前方。

从他的脸色,董浩知道事情还不如想象中那么简单,不由得担忧地试探道:“与其跟她成为仇人,不如就做个朋友吧?”

“不!我是个贪心的男人,只做朋友不够。”

“可是她的脾气很硬,好像很难说服。”董浩不愿看到他受打击。

他脸上却出现了笑容,尽管笑意未达眼底。“那她刚好对了我的味儿。”

“你打算怎么做?”

“我这就给陈大人写封信,明天一早你亲自送去京城,这事要想速成,得靠皇上才行。”说着,他走进书房。

董浩随他来到书房,看着他研墨沉思,便安静地站在门外守候。

冯君石的袓父和父亲与陈庆之有深交,他在京城读书任官时,探得陈庆之的关照,就连他来岭南任职也是陈庆之推荐的。如今他以“结好土着、稳固边陲”为理由,请求皇上赐诏冯冼联姻,他相信号称“菩萨皇帝”的皇上绝不会拒绝这样的要求,但为了保险,他仍需要陈庆之的游说。

次日清晨,董浩离开了良德,但没有告诉他,在前往建康前,他要先去罗洲,因为冯老大人应该知道这件事。而离开罗川时,他怀里多了封冯老大人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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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浩走后,冯君石仍经常到雷峒村去拜访大都老一家。

他轻松地与大都老和所有人交谈,从容面对碧箩热情、崇拜的目光,毫无异状地跟百合说话。他只字不提婚事,彷佛他与这个家庭从来没有过那回事一样。

“你的护卫兼朋友呢?”有一天百合探问他。

他知道她很敏感,便淡淡地说:“他回家去了,不过很快会回来。”

她本来还想多问几句,可是碧箩来了,带着快乐和爱慕的目光将他的注意力全部带走,于是百合默默地走开。

接下来的几天,他拿着地图要百合带他到被他遗漏的地方看看,于是他们又去了不少地方。而每次他与百合见面或外出,好动多话的碧箩和令人讨厌的韦檠都会以各种理由跟随左右,对此,他同样表现得大方得体。

他随和而有礼的态度让碧箩十分高兴,也让韦檠挑不出毛病,却让百合心里既安心又担心。安心他不再那么固执,却担心他是否真的会娶碧箩。

一天晚上,她试探爹爹婚事是否有变,爹爹告诉她一切都没变。

这下她更困惑了,弄不懂为何婚约没变,冯君石的态度却变得这么奇怪。

她决定要抽个空找他谈谈,她一定要弄清楚他的打算。

可是,她根本没有跟他独处的机会。

他现在跟她说话时总是简洁明快,而无论做什么,他身边总是有碧箩相伴。有好几次,当她回头寻找他俩时,都会发现他正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她,一旦与她的视线相接,他会立刻给她一个让她心跳加速的笑容。

不过他对碧箩好像也是这样,给她温柔的注视与温暖的笑容。

对此,她感到郁闷,一种连自己都说不清理由的郁闷。

这天,他们要乘独木舟到一处建在河上的吊脚楼群去,因为人多舟小,不得不分乘两舟。碧箩立刻抓住冯君石大声宣布:“我要跟冯大哥一起。”

自从说出喜欢他后,她就把“冯大人”改成了“冯大哥”。

听到她的决定,最高兴的是韦檠。他对百合将嫁给冯君石一事非常不满,可是又无法左右大都老,唯一的希望是跟着百合,在六月六到来前破坏他们的亲事。

本来想让妹妹与自己同舟的百合只好叹气道:“好吧,你的水性不好,可不能乱动喔。”她提醒妹妹,并看了冯君石一眼,但这次他没有看她,只是不着痕迹地拨开妹妹的手,走到头尖尾力的小舟边帮船夫解开缆绳。

河水滔滔,由于独木舟十分狭窄,冯君石让碧箩坐在船头,那里翘起的部分可以挡住飞溅的水花,他坐在她后面,船夫则在舟尾。

“冯大哥,你划过独木舟吗?”碧箩伸手玩着水花问他。

“没有。”冯君石见她探出身子,忙提醒她。“坐好,落水可不好玩。”

可她毫不在意地说:“有你在,我不害怕。”

对她的信任,冯君石不知该高兴还是生气。他回头看看跟在他们身后的另外一艘小舟,见百合稳稳地站在起伏不定的船头,团花长裙随风飘舞,有种飘然欲仙的感觉,不由得感叹道:“你姊姊的功夫真好。”

“是啊,姊姊的功夫得自世外高人传授,自然不一般。”她神气地说:“姊姊可以口吐飞剑,化指为光,让她的敌人无声无息地丧命。”

听她说得夸张,冯君石忍不住笑了。“你亲眼看见的?”他问,根本不相信百合会是那种炫耀武功、冷酷杀人的人。

“我虽然没亲眼看见,但我见过姊姊练功,要是我早出世几年就好了,那样我也会跟随姊姊去学武功,我也能飞……呃!”

说得高兴处,她想站起来,忘记自己身处独木舟,结果小舟猛摇,吓得船夫大叫,而冯君石一点也没耽搁的将她拉下来命令道:“安静坐好!”

她吐吐舌头。“对不起,我一高兴就忘了。”

可她只安静了一会儿,就指着一座山峰。“冯大哥,你看到那座小山没有?它叫赤铜峰。上面的石头很特别,用来铸铜又亮又硬,用来垒屋,能避虫蛇,而且冬暖夏凉。”

听到她的话,他想起这是地图上提到过的,不由往那多看了几眼,发现那座山峰确实与旁边的翠峦迭嶂不同,不仅树木少,而且山石呈现出暗红色。

“你看那个闪光的地方,是神庙,达摩佛袓曾经在那里说褝。”碧箩兴奋地跪起身比划着。“每天早上都有香客……唉呀……”

小舟在她跪超时刚好进入一个弯道,因她的移动而重心不稳,于是她的身子随着小舟拐弯形成的幅度被抛下了河。

见她落水,溤君石飞快起身拉她,而他的动作使得已经失去平衡的独木舟更加倾斜,水中的碧箩也紧紧抓着他,他随即被卷入激流中。

落水时他的头撞在独木舟尾部,抛弃他们的小舟被水流迅速冲走,他顾不得头上的伤,紧紧抓着在水里挣扎的碧箩,而她也用力抱着他,这更增加了他摆脱漩涡的难度,但他仍用尽全力将她托出水面,让她得到呼吸的机会。

一个个漩涡困住了他,有股强大的力量不断拉扯着他,他用力划臂踩水,想浮出水面看清河岸的距离,可是扑面而来的水花和刺目的阳光让他视线模糊,他觉得头晕目眩,体力渐渐不支。

百合的声音传来,他看不见她,也听不清她在喊什么,只是用力朝她的声音游去,将碧箩推向她。当身上的重量消失时,他虚脱了似地放松四肢,任那股一直在拉他的力量把他卷走。

“冯大哥!”被拉上独木舟的碧箩,看到冯君石消失在河面上时大声哭喊。

百合对舟尾的韦檠说:“你送碧箩回去,我去救大人。”说完便跃入河中。

可是她潜入水下四处寻找,却没有发现冯君石的踪影。

她浮出水面,韦檠和碧箩乘坐的独木舟已经远去,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什么都没有。失望与担忧中,她想起当他将碧箩推向她时,她看到他额头在流血,这么说他受了伤,会不会在昏迷后被水流冲走了?

想到这个可能,她的心无比沉重。不行,她一定要找到他!

深吸一口气,她再次潜入水底,并放松身体跟随水流的方向游动。

水流越来越急,一个个漩涡将她带入黑暗的水底,她的手碰到坚硬的石壁,知道这是一个水底岩洞,里面不仅深不可测,而且潜藏着无数危险,她想退回去,同又想也许他正是这样被水流冲走,此刻正躺在某个角落里承受着痛苦,她立刻打消了退回的念头,憋佐吸随着水流缓缓进入黑暗中。

身体不时会碰到坚硬的岩石和柔软的水草,她手脚并用地小心探寻着附近,既希望、又害怕发现他正躺在这黑暗的水底山石洞中。

彷佛过了一辈子,她的胸口已经胀痛不已,可是黑暗仍无尽头。

她试着伸直手浮出水面,却摸到冰冷的礁石,人依旧在水中。这时,她听到巨大的声响,可是在水底,她听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声音,还来不及判断,水流忽然变急,她被涌动的激流托出水面,再压回水底,在起起落落中,她失去了方向。

当水流回旋激烈时,她试着浮起,可是从她身体的各个方向涌来的滔滔水流将她卷入汹涌的漩涡中。为了不让自己受伤,她竭力控制身体,借助手脚的力量与越来越强大的水流对抗,不让它将自己冲到石壁上。

一番较量后,她被聚集的水流快速推往一个方向。

眼前忽然一亮,没来得及浮出水面,她就在巨大的声响中,随着奔腾的水流冲出黑暗的山洞,扑向“哗哗”作响的飞瀑,飞向光明。

瀑布下是个不大,但极深的水潭,当随着飞瀑坠落深潭时,她用了绝佳的轻功技巧,因此没有受伤。

摆脱飞瀑后,她游到潭边,看到水潭四周是光滑齐削、高耸有力的悬崖峭壁,水潭就像一只紧箍的铁桶,四面没有出路,也没有人迹。她相信如果冯君石是跟随河水而来,那他一定也落在了这里,可是要找到他,她得先恢复自己的体力。

她精疲力竭地上岸,盘腿坐在杂草中闭目调息。许久之后,她缓缓张开眼睛,感觉身心轻松,四肢有力,就连身上潮湿的衣服也已经半干。

她站起身在水潭四周寻找,最后在一个角落的泥地上发现了脚印。她沿着脚印追寻到石屋下,脚印消失。

她抬头,一个深陷在绝壁上的洞穴出现在半山腰,她轻轻一跃,跳上陡峭的石壁,钻进那只够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

洞里怪石林立,空气潮湿,由于有太多的缝隙加上此刻天气晴朗,因此洞内光线充足,她沿着崎岖不平的石径往里走。

“怎么是你?”熟悉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她的心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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