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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葬岗开始刮风了,风在死寂的山岗上的疏林里喧嚣着。鸽子在斜风细雨里蹲在刺蓬中,心里充满着着期待和紧张。
一直望见黑鸦躲躲闪闪上了乱葬岗,爬上坟地边缘地带的那棵老槐树,在树上摸索了几下,又从槐树上梭下来,沿着小路往黑漆漆的云雾山走去,鸽子紧张的心才松弛下来。
山脚下的村落里传来了沉闷的舂米的声音,接着又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有大人在不耐烦的恶声恶气骂着什么,仿佛是骂不懂事的婴儿是猪狗压出来的。但婴儿一点也不怕骂,仍是我行我素地啼哭着。最后哭声渐渐微弱,终至于无。
鸽子埋伏在云雾山高小门口对面黑乎乎的林子里,心里一阵温暖。
是啊,虽然战火连绵不断,但生命却生生不息。在不久的将来,等打跑了鬼子,自己也会有一个爱哭的孩子吗?
他突然记起昨晚做了一个梦。朦朦胧胧间,他仿佛梦见自己回了一趟家乡。母亲坐在屋檐下飞针走线纳着鞋底,见了儿子微笑着问,带回了堂客?他叫了一声妈,说还没有,母亲一指他的身后:那不是吗?他扭回头一看,一个水灵灵笑吟吟的姑娘就站在他的身后……
后来就醒了。鸽子躺在地铺上努力回忆梦中姑娘的模样,记忆却非常模糊了。她笑吟吟的样子有点像母亲,又有点像映山红。
难道是日有所思,梦有所见?鸽子在黑暗里睁开眼睛,瞟了躺在床上的映山红一眼。她睡得正香,发出细细的鼾声。她侧躺在被窝里的身影,勾勒出一道模糊而曼妙的曲线。
鸽子记起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说。这位心理学大师在《梦的解析》一书中说,梦最主要的意义在于梦是梦者愿望的表达,这经过或许是曲折的,间或有许多动人的故事;梦中的情景仿佛一幕现代派风格的荒诞剧或者一个最难解的斯芬克斯之谜一样。
是的,人类都有恋母情结,但为什么那个梦中姑娘有点像映山红?
映山红是他的顶头上司,年龄比他大两岁,同时也是他在血风腥雨暗战中组织安排的“堂客”。未必自己在潜意识里,把她真的当成了堂客?
在他的眼里,由于身处残酷的对敌环境里,映山红对他始终是一副上司的样子,从没有一个女人司空见惯的一丝温柔。
但有一回,经常一副冷峻表情的映山红望着油灯出神时,露出了一抹微笑。微笑写在她的脸上,浮现出女人的娇痴样子。
也许,就在那一刻,她动人的微笑和稍纵即逝的娇憨表情打动了他?
鸽子那天夜里又失眠了。他有些困惑,又有些期许。期许着在他们的秘密工作合作中发生一点点动人美丽的故事……
对面的云雾山高小笼罩在沉寂的夜雨里。校工老高头放走了偷菜的女人后,大汗淋漓的他一口吹灭了油灯,浸没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
这个久旷的老鳏夫,在与山下那个偷菜女人的一番云雨后,浑身瘫软得如一根煮熟的面条。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听到了乌鸦的叫声,叫得固执令人讨厌,把老高头吵醒了。学堂对面的山坡是一片乱葬岗,那里经常传来乌鸦耳熟能详的叫声。但今晚乌鸦叫声不像是那边传来的,似乎就在学堂后的山林里。
相比听乌鸦叫,老高头更喜欢听徐老师演奏的风琴声。
乌鸦的叫声被黑暗吞噬后,雨夜中的学堂并没有响起风琴声。
倒是山风呜呜地掠过屋脊,敲打着院子里的树木和门窗。老高头困乏地打了个响亮的呵欠后,翻了个身又要朦胧入睡时,他听见有人在外面敲门。
门口“咚咚咚”的敲门声让他悚然一惊,睡意如潮水一般消褪了。
“是哪个啊?”声音有些颤抖。
“我呢,徐老师的亲戚。”
老高头开开门,门口的陌生人一下子挤了进来,随手把门关上了。
老高头哆哆嗦嗦点亮了油灯。昏黄的灯光下,陌生人翻开肥厚的嘴唇冲老头笑了笑:“徐老师在吗?——我是他的表哥,从老家来看望她。”
老头一指教员宿舍:“徐老师在左手第四间房子,这会怕是困觉了。”
“黑咕隆咚地看不清,累你老带我去看看吧。”
老高头带他走到徐老师门口,敲了敲门:“徐老师,徐老师,徐老师……”
但黑暗的屋子里没有任何动静。老高头面向陌生人摊开双手:“奇怪啊,她一个妹子家,在清溪镇又没有亲戚,夜里到哪里去了呢?”
老高头说到这里顿了顿,突然对眼前这个丑陋而矮壮的汉子也产生了怀疑:“眼下兵荒马乱的,你真的是徐老师的亲戚,黑灯瞎火的来投奔她?”
老高头对陌生人的怀疑如果只是在心里想一想,他也许会逃过一劫,但他说了出来。他没有料到,就是这句话送了他的命。
陌生人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他笑了笑,一指学堂门口:“你看那不是她回来了?你问徐老师吧。”
老高头刚刚扭过头,陌生人叉开五指,猛然朝着他的天灵盖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