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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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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漾,听说你昨天救了少爷和整船的人,把坏人打得唏哩哗啦,是真的吗?」又有人追着花漾问了。

照例在天未亮就起床、今儿个感到特别神清气爽的花漾,刚在园子里打了套拳、跑了两圈,至少就有三个人问起她昨晚在清柳湖发生的事;接着,她去厨房吃饭,赵大娘和翠翠姐也问;她到前院爬上屋顶帮忙换屋瓦,一起工作的刘力和好旺也没放过要问;现在她要去烟波园等着这时间差不多要起床的慕容逍的路上,又被问了同样的问题。

「还好、还好,其实少爷也很厉害。」捧着一个摆了几样丰盛午膳的大端盘,花漾一点也不显吃力地对走在她身边的小春耐心地回答。

小春吃吃笑着。「可你总算是救了少爷,这是大功一件哪!而且我还不小心亲眼看到,昨天夜里少爷进你的睡房……」这才是她想探听的八卦。「你快说,昨晚少爷进去你房里跟你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他一定是很关心你有没有生病吧?」

虽然很八卦,但她敢用她一整年的薪饷保证,就算少爷和小漾这丫头单独开在房里一整晚也不可能有事;因为谁都知道少爷非天仙美人看不上眼。再说,小漾的性情脾气好是好啦,但不仅跟美人构不上边,还跟她们同样是丫头的身分,即使小漾是少爷朋友的女儿,她也没一丝一毫让人将她和少爷联想在一起的条件——所以她这几句话其实是揶揄的成分居多。

花漾却是咦了声,惊讶地回问:「什么?昨天夜里他有进来我房间?我怎么不知道?」忍不住皱着眉仔细回想,但是……她真的完全没有他进房的印象啊!莫非她当时已经睡迷糊了?「小春,你没看错吧?」怀疑。

小春马上噘起嘴。「是少爷耶!我怎么可能看错。倒是你……」好笑地瞪了瞪她。「你不是骗人的吧?你连少爷进去过都不知道?」

花漾摇摇头。「我一定是睡着了。」只有这个解释了。

不过,他怎么会在那个时候去找她?难道是他临时反悔又要她做什么事?至于小春说的关心她有没有生病……可能吗?

瞧花漾一脸比她还迷惑的表情,小春耸耸肩,马上失去了兴致。

两人很快便来到烟波园。轻手轻脚推开了房门,她们一个人将午膳放上桌、一个人换上乾净的洗脸水。之后,小春离开去忙其它事,负责伺候这园子主人的花漾,则退到房外继续等人。

随意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她双手撑着下巴,视线不由得望向远方天际逐渐聚拢的乌云。

好像要下雨了。她的脸色不禁有些愁。

下午慕容逍要出门吗?

忍不住用手搔搔脸颊,不小心又想到刚才小春说的事上。

等一下再问问慕容逍好了,问他昨晚到底找她什么事。其实她也满好奇的。

不过……唉!她竟然连他进房了都不知道,她的警觉心是不是真的降太低了?虽然她的确没把慕容家当外地,可她这样还是不太好吧?在心里小小忏悔了—下。

这时,身后屋内隐约有动静传出,她想也没想,马上跳了起来、跑进屋。

穿过小厅、跨到寝房,果然见到刚才还睡着的男人已经起床,并且正着装完毕。

「慕容逍,你起来了怎么没喊我?」只有两个人时,她仍是习惯直呼他名姓。一下子便来到他身前两步外,匆匆扫视了他身上舒适家居的衣袍——嗯,要待在家的装束……

慕容逍低眸,朝她精神奕奕的小脸看了一眼。「没立即注意到我醒了,该检讨的人是你。」慵懒回她,一边走向小厅。

她不在意地跟上他。「好好好,我检讨!乾脆我明天就拿把凳子坐在床边,随时看着你少爷好了。」随口应。

「你最好说到做到。」没想到他却不反对。

愣了愣,她赶忙补救。「慕容逍,我只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她哪有这么无聊。

慕容逍已落座。他先是自己倒茶,慢条斯理地啜饮了几口,这才似笑非笑地朝她扫去一记凉睨。「我以为你有在认真反省……」低首举箸,开始吃他的乍膳。

认真反省?他的意思是她该反省没及时伺候他少爷起床?还是不该开他玩笑?

忍不住搔搔头,看着就连吃饭都优雅得十分赏心悦目的男人。虽然和他相处已有十来天,但老实说,她还真摸不透他这个人。在外面,他的行径、他的表现,完完全全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富家少爷,仗着才气和财势,他一掷千金,过着奢靡又荒唐的生活;可是只要不出门,他倒像个隐居的老头子一样,随性地看书、下棋、画画,丝毫不见公子哥儿的模样。

简直是个双面人!

她是已经看习惯了,没有刚开始发现时的惊讶了啦,只是,为什么他这人就不能简单一点、让人好了解一点……就像她师兄一样。

稍后,天空乌云密布,大雨开始落下。

已经用完午膳、移到书房的慕容逍,丝毫不受天候影响地专心品监他刚搜罗到的几样珍玩古物。至于花漾,则在一旁一边替他倒酒、一边偷偷注意着外面大雨隐约夹杂闷雷闪电的天候。

「……慕容逍,昨天晚上你还有事要找我吗?」为了转移注意力,她赶紧把酒拿过去放到他手边,毫无兴趣地看了他拿在手上端详的玉石一眼,忽然想起小春先前跟她说的,于是开口问了。

视线仍盯在玉石上,慕容逍倒挺能一心二用。「昨天晚上……谁说我有事找你的?」立刻明白她在说什么。

「有人看见你进我房里。你不是有事找我?」她只是好奇。

蓦地,他的眸光闪烁了下,眉微挑,接着终于抬眼,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花漾。「你在意的重点是不是错了?」挑剔她。

「什么?」不懂地直接瞠圆大眼。

看出她果真一副毫无警觉的模样,他一点不惊讶。「一个男人半夜走进你的房间,正常的姑娘家总该担心有失名节,你竟然只想到其它事?」她绝不是迟钝,恐怕最重要的原因是……

他一说,她就懂了。但她马上咧嘴笑。「你又不是别的男人。」毫无疑问的肯定句——而这更证实了慕容逍的猜测。「虽然我师父和师兄都告诉我,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一个是好人,包括他们;所以我不可以对男人掉以轻心……」搬出他们的告诫。

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两号人物,慕容逍却对他们所谓的「天下男人一般黑」的言论立生激赏——光凭他们敢这么教她,就知道他们不是一般人。

放下手中玉石,这会儿他靠坐回椅背,轻松地接下她还没说完的话。「可是呢?」他想知道她想的。

她还是不明白,就算和她订下一个月的约定,他也不可能遵守,最后他仍是会将她娶进门,不管他喜不喜欢、愿不愿意。他遵守的,是他娘亲的遗愿。半个月前,她在他曾投注过感情的女人嫁给别人的阴郁时刻出现,他承认,拐她答应当下人后的刚开始一阵子,他是故意要让她吃苦、故意要吓退她,他对她确实比对待家里的下人还过分,这也难怪反而引起卫伯的怀疑。直到昨晚在船上,她毫不犹豫要保护他的直觉举动,才让他再次审视两人之间的关系和相处模式。

她是他的未婚妻,假若没有意外,不久的将来,她就会是慕容家的少奶奶、他的妻子;或许他该做的,是趁着这段时间尝试着去接纳她、喜欢她,而不是排斥她。

不过事实上,喜欢上这样一个乐观可爱又率直得逗人的小姑娘并不难……

「可是我师父师兄也说,他们的话不全是真理,也不全是对的,所以我并没有把所有男人都当坏人。你当然更不是。」花漾尊敬师父师兄,但对他们的话也不是照单全收。他们教会她最重要的是,要相信自己的心、相信自己的判断。她笑咪咪地回望着慕容逍。「你虽然风流,却不是采花大盗。再说,我也不是你爱的那些姑娘,你要我为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担心哦?」

不由得用一根长指抚了抚下颔,他的表情若有所思。「……你对我这么有信心?而且,你似乎很有信心我对你毫无兴趣?」

屋外,雨滂沱直下。忽然间,一道雷「轰」地一声打落下来,近得彷佛就在上空。

而原本还笑着的花漾却在同时突地尖叫一声、刷白了小脸,双手死命地捣住耳朵,蹲了下去。

慕容逍自然在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异常反应。她那受惊小兔般的模样没让他发笑,反而激起了他对她的怜爱。当第二道雷接着轰下、他已经来到正怕得缩成一团发抖的花漾身前,弯身、双掌抓住她的上臂,将她扶了起来。

至于被雷声吓得脑袋一片空白的花漾,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抖个不停的身子,但是……但是她眼前怎么有一张熟悉到不行的男人脸庞?

……慕容逍……

朝他露出一抹可怜兮兮的虚软微笑,不过眼睛仍是忍不住飘向外面又是大雨又是闪电的景象;她脸上满是惊慌,捣住耳朵的双手不敢放下。

「花漾……」慕容逍威受到她是真的在害怕。骨子里其实冷血、就算和其他女人狎玩亲热,却深藏着疏离感的他,却意外被这丫头一点也不故作坚强的模样打动了,心底某个坚硬的一角逐渐溶化。

没想到,这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竟会怕区区打雷……

猛然间,「轰、轰」连续两道雷打下。本来就惊魂未定的花漾,这下更被吓得放声惨叫。

她下意识要逃窜的身子马上被一双臂膀圈住,慕容逍毫不犹豫地将她娇小的身躯整个揽在自己怀里,并且牢紧地压着她,不让她乱动。

而被他抱住、原本还反射地想挣脱出箝制的花漾,发现自己愈挣扎愈被锁紧,脑子一阵乱哄哄,大口喘着气,直到一种莫名温暖又镇定的力量恍惚间自箍着她的物体传到她身上,她才慢慢张开一直紧闭的眼。

首先,她看到了占据她所有视线的一堵胸膛。一愣,思绪回来了些,她半迷糊地意识到,包围着她的气息是熟悉的,而且这个人……

惊吓又惊愕地缓缓抬起头——一方坚毅的下巴、线条分明的双唇、挺直的鼻梁,然后是一双黑翦翦的眸……

「……慕……慕容逍……啊!你你……」终于察觉到自己正紧贴在这男人的胸怀里,于是呆呆地放下捣住耳朵的手,一时忘了外面随时可能再劈下的雷击,瞠目结舌地差点说不出话来。

慕容逍并没有立刻放开她。事实上,当他一将这丫头嵌入怀,原本仅是单纯要安抚她的举动,却因为贴触他怀臂间意料之外的柔软身躯,和忽地窜入他鼻息、一缕充满阳光味道的发香,立时令他分神,竟莫名依恋了起来,并且舍不得马上放手。

即使她此刻已经停止颤抖了。

「为什么怕打雷?」低眸望进她惊疑不定的大眼,趁她还没完全回过神,他的手臂悄悄再收拢半分。

他想要确定,盘旋在他心胸之间的依恋和不舍是真实的而不是错觉。他更确定,就算是曾带给他伤害的郝若梅,也没让他有过这些情绪,没想到竟是这胆敢要他退婚的丫头……

捕捉到那两个字,花漾立刻打了一个哆嗦。「打雷?」一时又忘了两人的过于亲近暧昧,她赶紧转头注意着窗外,全身开始绷紧了。「还……还会再打雷啊……」苦着脸的自言自语。

「为什么怕打雷?」慕容逍稳定的声音穿透她张惶不安的意识。

心脏倏地「咚」一跳,花漾已经被他近在耳边的低沉嗓音拉回了心神,也猛然察觉到发生在她身上的某件重要的事……

他他……他的胸膛……他们……他们……

「哇!」叫了声,连转头都没,她手忙脚乱地推他。「……慕……慕容逍……你……我……我没碰你……不……不是……对不起!绝对不是我的手故意去抱你……」糟糕糟糕!她该不是刚才被雷鸣吓到就近抓了他就躲吧?惨了!她的脑子里现在记得起来的除了一声大过一声、简直要把地狱都劈开的轰天雷外,根本毫无她怎么会抱着这男人不放的可耻印象!

呜……不会吧?她应该是再怎么害怕都不可能抓他来当靠山才对呀。

她的力气很大,很快就挣开了令她脸红心跳的怀抱,但她要从他身边跳开的步子,却还是受到了阻碍——他一只大掌突然箝住了她的手腕。

她错讶地抬头看向他。

慕容逍随即发觉,他不喜欢她挣出他双臂时,瞬间从他怀中失去的温度和涌上他心底的强烈空虚感。

明明她还是她,为什么他对她的感觉却反而如脱缰野马般地失控了?

「……慕容逍,你……你没事吧?」他沉默地紧盯着她的眼神,忽然让她有些发毛,小心翼翼地问他,一边试着偷偷抽回自己被他抓住的手。

他的脸色……好像不大好看,该不会刚才他有被雷劈到吧?还是被她吓到了?

呃……想到那自小令她害怕的雷击,她忍不住地缩了缩肩。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些,应该不会再打雷了吧?

「当慕容家的少奶奶有什么不好?」继续扣住她的小手,他终于出声。

呆了呆。他怎么会忽然这样问她?……花漾不由得皱皱俏鼻,脱口而出:「当慕容家的少奶奶有什么好?」

没想到他竟毫不迟疑:「一辈子不愁吃穿。只要再贪心一点,你还可以享尽世上少有的荣华富贵。」他的确可以让她有这等享受。

她头摇得倒挺快的。「不好!我只要能够吃饱穿暖就够了,我一点也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听起来就累人。」反应直截了当。但下一霎,她还是觉得不对劲地回视他,而他眉眼之中的某种奇异神色,却让她直觉头皮发麻。

「慕容逍,你……你不是在打什么主意吧……喂喂!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我绝对不准你背信反悔!」只想到两人交换的退婚约定,她赶紧提醒他。

「绝对不准?」她像小娃儿叫嚣的警告,立刻让他懒懒地一挑眉,玩味低笑。「若我执意要完成两家的承诺呢?」

「你不是当真的吧?」花漾惊疑地用力盯着那看着她的眼色表情,似乎变得有些莫名古怪不一样的男人。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有这念头?难道……他真如她猜的,刚才不小心被雷劈到?还是……她努力再绞尽脑汁往上回想。还是昨晚在画舫上那一架,他其实曾意外被人打到脑子,所以今天才言行失常了?

瞧她大惊失色、但黑白分明的大眼又滴溜溜地转、仿佛在动什么鬼主意的模样,慕容逍蓦地发现,他之前似乎错失了不少乐趣。

「你就这么不想嫁进慕容家?」似认真似玩笑,他的声音低调悠然。「还是你不喜欢我,因为你已经有心上人了?」虽然她曾说过,她要退婚的理由除了自觉配不上他,还有她想仗义行侠、遨游五湖四海,但或许她有个最重要的理由不敢说出口——这丫头……会有心上人?

哼!若真是如此,他更不可能如她所愿了。

「心上人?」直直看进他墨黑的眸心去,花漾觉得她常常还真是接不住他天外飞来的一笔。「什么心上人?我们不是在说退婚的事?怎么扯到什么心上人来了?」莫名其妙的男人。

很好!

慕容逍笑了。

从她的反应,他确定,他可以剔除掉令他稍稍着恼的这一项了。

「好,你没有心上人。」握住她的手仍不嫌酸,不过他还是把她牵到椅子坐下。他跟着在她身侧落座。「所以你其实嫁给我也没差。」淡淡结弘姗。

回过神,她才察觉两人靠得极近地坐着,心一跳?下意识立刻站了起来。「慕容逍,你……你今天真的很怪……你还好吧?」有点想伸手去探采他的额,看他是不是病了?这根本不像平常的他嘛。

离他远一些好了。

她悄悄退后一步。

他吓到她了——慕容逍轻易地就从她的神情动作猜出她在想什么。修长十指在膝上悠哉交握,他不动声色地回她一抹令人捉摸不定的笑。「其实我记得小时候的你……」聊天般的语气。

她立刻现出惊讶、不相信的表情。「你记得……可是那是十几年前……」她对他根本完全没印象。就算之前她爹娘重复过多少遍他们小时候见面的事也一样,她想不起来啦!那个时候她才不到三岁,哪里记得年纪那么小时的事!

但他却说他记得?

她忍不住暗中算了算——嗯……他大她四岁,那时他七岁,所以他真的有可能记得啊……

「你那个时候小小的、圆圆的,还有张软嫩可爱得像粉桃花的脸。我记得我一见到你,马上就欢喜地抱着你不肯放,没想到你却被我吓哭了……」久远前的回忆和多年前他娘曾笑着告诉他的过往,一起交织重叠,并且在这一刻清晰地浮现脑海。眼前这张依然粉嫩得像桃花的少女脸庞,与他记忆中的小女娃几乎没有差别多少。他直直凝视着她讶然睁圆的灿眸,继续漫不经心似地道:「不过虽然你一开始就被我吓哭,不过后来不怕我了,倒是把我这个大哥哥当大玩具玩。我娘说,那时候我也把你抱上抱下,就连睡觉都舍不得放手……」这一段他没什么印象,但他相信娘说的是真的。

她爹娘是曾开玩笑地提起这段啦——就是因为这样,他的爹娘才非要自家儿子负责不可——花漾没料到他会这么自在地说起以前的糗事。虽然不禁感到有些难为情,但心口却也意外泛过一股暖流。

「可是你这个大哥哥,长大了却只会欺负我。」忍不住对他小小埋怨。人果然是会变的。小时候明明当她是小公主、小可爱,长大了再次重逢,他倒把她当下人使唤。怎么会差这么多?难怪她完全没办法将他和她爹娘口中的温柔小公平兜在一起。

轻哼一声,慕容逍睇向她的眼神一转为凌厉。「你认为,对一个莽莽撞撞跑到我面前、一开口就要休掉我的家伙,我没立刻把你从门口丢出去,这样还不算客气吗?」暗咬牙。

感受到他语气中的火花四射了,花漾反省地摸摸头,尴尬笑笑——啊!这不会是她无缘无故作牛作马了半个月背后的真正原因吧?

不过他说「休掉」耶!哈哈……好委屈、好好笑哦。

「慕容逍,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休掉你……噗哧!」原本要诚心诚意地道歉,最后却还是憋不住地笑了出来。她赶紧用手捣住嘴巴。

但,来不及了,他还是听到了!

挑起一道朗眉,慕容逍微眯眸,冷冷地盯着她毫不矫饰的小动作。可事实上,他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力气才能克制自己嘴角不往上扬。

「你说对不起也没用,你以为我会原谅你,让你少做一点差事?」正经地恐吓她。

她小小的咕哝声从捣住嘴的手心模糊传了出来。「要我做事没关系啦,反正只剩半个月……」再半个月她就解脱了。

这丫头是嫌命长,存心找死吗?

偏巧将她零碎的回应声拼凑出大意,这下他的唇角反而一勾,扯出了笑。「花漾。」突然低声唤她。

一怔,被他突如其来轻柔的低嗓制造出来的蛊惑气息,莫名惊起了一身寒。她立刻放下手,警觉地又退后一步,再离他远一点。

「怎样?要交代我什么事吗?」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外面开始渐渐放晴的天气,这下她真的是又天不怕地不怕了。

「如果我说,我已经打算取消和你的交换条件,要你嫁进慕容家呢?」只手撑着下颊,他闲闲地看着她猛地瞪大的眼睛。

「不要!」立刻引发她的反弹,她一下子冲到他面前,双手握拳。「你明明和我约好一个月,你怎么可以骗人?!」气愤地双颊胀红。

慕容逍的神色平静,俊眸眨也不眨地攫住她快烧起来的视线。「我知道你是真的要退婚;你在我身边没两天,我就确信你毫不留恋慕容家少奶奶的位置……」

「所以你早就相信我说的话了?那你干嘛还多留我这么多天?!」几乎要捶胸顿足了。他果然在要她!

「因为看你忙东忙西、跳上跳下的很有趣。」伸长手倒了杯酒,他悠哉啜饮。

「什么啊!」不满地抗议。「你别太过分了!」

「因为我不喜欢莫名其妙被休掉。」理由二。

顿住已经挥舞到他鼻端前的拳头。「……我刚才已经跟你道过歉了。」咬牙,这次成功地忍住笑。

「还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最后不甘收回的粉拳,他继续漫道。

「什么?还有?!」是不是等他一条条说完,天都要黑了、又要吃晚饭了?

「娶你进门是我娘亲的遗愿。」之前确实是因为他娘亲的遗愿,但此刻却已掺杂了他的意愿。不过,他只会让她知道前者。

花漾倒吸一口气。「……你娘……伯母的遗愿?」慕容夫人已仙逝多年,她很清楚;可她却从不知道,原来慕容夫人的遗愿竟是要慕容逍娶她……一时之间,她忽然不知道该感动或无奈于慕容夫人对她的疼惜喜爱。

她头痛了!

天哪!若这婚约只是当年两方的约定,也许只要慕容逍反对,他还有可能退婚,没想到他们的婚约竟然还再加上慕容夫人的遗愿,这下可难解决了。

「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这件事?你根本一开始就没有退婚的打算对不对?你又骗了我!」想通了所有事,她不禁跳脚。

面对她的指控,慕容逍没反驳。「我已经做好和你成亲的心理准备了。」没泄露任何情绪的,他平淡道。

抓首挠腮,花漾看了看一脸平静、似乎已经认命的他,最后仰天长叹。「好吧,好吧,我不能怪你。其实我们两人若真的成亲,损失最大的是你,谁叫你得娶我这个不是天仙美人、也不是诗画才女的丫头。」说来说去,她应该还要同情他呢。「可是……你真的没有办法不娶我哦?」忍不住又朝他望去,期待他聪明绝顶的脑袋想想有没有什么漏洞可以钻,也好免去两人死期的方法。

这丫头,直到现在仍是这副想甩了他为快、毫无一点长进的模样——胸口有股恼火在烧,慕容逍气结地只想乾脆狠狠掐死她。至于为什么她的反应能够激怒他?或者说,他为什么会改变了娶她的想法?

其实当他抱住了因怕打雷而受惊的她时、其实当他一将她纳入自己怀抱中保护开始,他就知道答案了。

对她的心情,似乎是从许多年前蜿蜿蜒蜒牵引到现在;原本他不相信,但在他一将那个三岁的小女娃,和眼前的十七岁少女清楚地连结在一起后,就知他不想躲开和她的纠缠了。

不过,她却还是不死心地想逃!

难道,在她眼里,他只是个过往的记忆?在她心里,他甚至比不上她的愿望重要?

「……有,只有一个办法。」回应她的一脸期待,他蓦地牵牵唇角。

一听,花漾的眼睛马上一亮。「你有办法了?什么办法快说!」差点就要伸手扯住他的衣襟催促他了。

「除非我死。」他神色自若,慢悠悠地说。

双肩无力地下垂,她小脸上的光采消失,懊恼地瞪他。「你根本是在敷衍我。」他不当回事地说出那个「死」字,却莫名地让她的心口像有块大石头重重地压下。

「我像是在敷衍你吗?」他微微一笑,抬臂,毫不迟疑地勾住她的细腰。

她呼吸一顿,下意识要闪开,但她闪避不及——下一刻,腰际多了他铁条似围住的臂膀,她不自在地全身跟着僵住。

「慕容逍……你在做什么?」他碰着她的地方简直像火烫。其实她要挣脱他很容易,可怪的是,此刻她的脑子和行动似乎分开了,明明要甩开他的,手却动不了……

略一施力,慕容逍将她更揽近自己,直到两人的膝相抵触。他抬眸,以一种奇异的眼神定定望进她的眸心深处。

虽然不安的心情在骚动,可花漾却仍像被他深浓黑沉的眼催眠般地动也没动。

「……除非我死,世上唯一的慕容家少奶奶只有你。花漾,若你不想在十八岁生辰进我家门,你只能想办法踩过我的尸体——」低沉醇嗓吐出的却是血腥的字句。

但他还没说完,一只小手已经急急压上他的唇。「慕容道,我又没那么黑心地为了不嫁你就要你死,你给我闭嘴啦!」又是死、又是尸体的!如果可以,她很想乾脆把他这吐不出好话来的嘴巴给缝起来。

他的眸湛出笑意。「所以你只好死心,乖乖地进我慕容家。」承认他是在试探,这丫头对他究竟是不是存有一点在意。现在,他反而不想让她像被逼着与他成亲。

他一说话,那在她掌心轻触的柔软唇肤和他吐出的温热气息,立刻令她全身泛过一阵战栗,像被火烫到似地,她倏地缩回手。

握拳,防备又惊愕地盯着这朝她微笑的迷人男人,她怎么觉得,他今天真的完全变了个人?

「你……」才开口,却忽然被一个传自门外的声音打断——

「少爷,小婢送点心来了……啊……少……少爷……」丫鬟秋菊恭敬地站在门口,可没想到当她一抬头,便看见坐在一旁书房内椅榻上的少爷,竟亲密地搂着一名身材娇小的姑娘,她立刻尴尬地结巴了起来;刚好这时那原本背向门的姑娘忽然转过头来看向她,她随即在认出那张脸孔后,更加狠狠一吓!「小漾?!你你……」惊吓到说不出话来了。

花漾只是下意识地在听到秋菊的声音时回头看,可她一时忘了慕容逍的手仍放在她腰际,两人间又近得如此暧昧,直到她被秋菊像见了鬼一样叫出声、还直瞪着她身后的异常反应惊觉到了什么,才猛地倒抽一口气,赶紧低头一把扳开慕容逍的手,并且迫不及待地从他身前跳开。

「……我我……秋菊姐,你别误会了,我只是……对对!我只是在教慕容……少爷怎么防卫近身的歹徒……我才刚教完,真的!我们绝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惨了!她竟然让大宅里最会传谣言八卦的秋菊看到这一幕!她可一点也不想被人发现她和慕容逍之间有什么——至少她现在还没有被揭穿身分的心理准备——所以她只好临时应变,企图给看到这一幕的秋菊合理的解释。

好不容易回过神,惊魂甫定的秋菊看了看花漾稍惊慌的表情,实在不知道该相信她还是怀疑她。不过,毕竟不是青嫩的小丫鬟,她很快便压下满心的惊愕疑惑,尽责地上前将手上的茶点摆上桌,不看向少爷那边,一忙完就匆匆退下。

花漾看着秋菊离开时的神情,就知道她没完全相信她的话。

啊!真的完了!

……都是他害的啦!

她突然想到罪魁祸首是谁,立刻转过身,双手插在腰上,咬牙切齿地瞪着这仍悠悠哉哉的男人。

「你刚才怎么不开口跟她说清楚?你会让她误会我们……不对!说不定她会误会是我对你怎么样……不行!我还是再去跟她解释一下!」不放心,她决定追上去。

「你要我说清楚你的真实身分,或者说其实是我勾引你?」戏谵的低嗓懒懒传自她身后。

猛地停住脚,想了想,最后还是苦着脸抓抓头。

「我……慕容逍,我看我最好是打包行李回家去最妥当……反正你也说开了,你不可能退婚……」然后她就等着十八岁那天他来娶人哦?

连她也没想到,事情到最后会演变成这样……不过他们之间本来相安无事的,后来怎会走了样?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差错的?还是说,本来就是她来错了?因为不管她来不来,慕容逍都会做同样的决定。

「我还以为当缩头乌龟不是你的个性。」他从容道。

立刻转身,朝他丢去一记白眼。「喂!难道你以为大家不会把我和你连在一起,就不相信从秋菊口中传出去的八卦了吗?」

「你现在躲也没用,以后还不是照样得回来。」不明白她在着急什么。

他的冷静多少感染了她,因而她也试着平静下乱七八糟的思绪。深呼吸了一口,她的小脸很快重现斗志。「好!我决定了!反正谣言也传不了多久,只要我坚定刚才的说法就对了。」没错!她怎么可以被这区区小事打败!更何况,依众人对慕容逍只爱美人的印象,应该不会不信她的说法的。

总之,她会继续留下来,但最重要的是,离这危险的男人远一点。

「慕容逍,虽然我已经知道你答应退婚的机会极小,不过我还是会信守承诺待满一个月再离开。一切照旧。」这是关于她花漾的信用,她不会轻易毁诺。

凝视着马上为自己打气振作起来的丫头,慕容逍几乎可以发现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盛气光采……他的心蓦地狠狠被撼动。

「一切照旧?」他似笑非笑地逸出这声低语。「我以为接下来的半个月,你会要求当我的贵客。」她果然不是一般人。

「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比较自在方便。」她的念头很单纯。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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