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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郁相思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安慰、催促都是多余的。
打从前天见了他,他就是一派沉稳神色,嘴角总是勾着淡淡笑意,好像没有任何事难得了他,可他弟弟的病情却让他乱了方寸了。
然而,他那因紧张而涣散的神情很快转为凝定,瞬间就将所有的焦虑担忧藏了起来,仍是以一对深黝的瞳眸紧紧揪住了她。
「相思,等我。」他又说了一遍。
她微微张嘴,想要再说一声「好」,声音却是梗在喉头,说不出来。
「请代我向阿甘兄、阿甘嫂告辞。沙兄、唐兄,告辞了。」
「田兄,这么快走?」唐友闻和沙满福送到门口。
郁相思愣愣站着,门外两位护卫大哥好快的动作,孟敬拿来包袱,潘武牵来马匹,一行人立刻上马,急驰而去。
她垂下眼,拿起他扔在木框里做了一半的香枝,七、八根香枝放在楠树皮粉里过久,全部纠黏在一起,扯离不开,不能制成新香了。
她轻咬唇瓣,放下了香枝,耳边忽然听到震动地面的杂沓马蹄声。
两天来,她只识得带着节奏走过山径的叩叩马蹄轻响,有微风,有星光,还有一个伴他同行的男子……
她夺门而出,跑到竹篱外,却只能看到他渐去渐远的背影;她马上转身,又往屋后跑去。
「小思,你要去哪儿?」沙满福惊叫道。
她拚命疱,跑过后院,跑上了种满青绿橘树的山坡。
「小思,发生什么事?怎有人骑起快马来了?」正在山上看橘树的哥哥嫂嫂喊了她,她也没停下来,还是直往山顶跑去。
小小的山头,不高,她很快就到了,喘着大气极目四望。
太阳高高挂在天上,遍照附近的山丘和远方的青檀镇,她以为可以在这里看到他离去的踪影,可是山径弯曲,一下子就没入另一座山头,除了苍郁的林木,她什么也看不到。
他就这样突然地来,突然地去,她目光移回他摸过的蜜香树,孤独的叶片在风中轻颤,她的心好空虚,不知什么时候让人掏出来,带走了。
她茫茫然站着,初夏的日光晒得她肌肤发热,可为何,她紧捏在一起的手心却变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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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皇宫蘅薇阁,君臣二人正在议事。
「苏丞相,你派人去查沿海各大港口的香料进货情况。」穆匀珑坐在紫檀大桌后面,翻看了一下手中的卷册,叮嘱道:「香料商走海船,路途远,风险高,给他们赚钱也是应该的,就查看有无垄断、囤积、哄抬的情事,特别是药用和食用的香料,务必让百姓无匮乏之虞。」
「臣已记下。」苏丞相坐在圆凳上,回禀道:「明日便派几个任事负责的官员前往访查。」
「还有香路一事,朕已着孟敬到云顶关做准备。朕另外发旨,要边境各城官府和驻军协助,你也关照一下。」
「若需粮草兵源,兵部没有问题。」苏丞相知道皇上向来少年老成,治国严谨,从不吃臣子奉承这一套,但此刻他还是由衷地道:「皇上开辟西南香路,不仅打出一条商路,同时也可以打通我天穆国和波罗国的朝廷往来,实是高瞻远瞩,微臣佩服至极。」
「这不是朕的主意,是另有高人指点。」穆匀珑逸出微笑。
「哦?」苏丞相十分好奇,朝中诸臣没人有年轻皇上的雄才大略,不知还有谁有本事指点。「敢问……」
「丞相,你日日进宫议政,也曾去过朕的寝宫,你看得出朕有什么特别的癖好吗?」
有吗?苏丞相疑惑地张望。前方那张大桌已历经四个皇帝,还脱了一块漆,皇上惜旧情,并不换新的;而且即位以来,也没听说皇上搜罗什么珍奇宝物;再瞧向壁边书架,下面摆着一个古朴的博山香炉,阵阵香雾袅袅飘出;皇宫本来就处处熏香,不只是给皇族一个舒适的环境,也有驱虫除秽的实际功能;特别是早朝时,文武百官来自四面八方,吃蒜的、狐臭的、爱流汗的、不换袜子的、不洗澡的,什么味道都有,若不在金銮殿四周角落摆上大香炉,恐怕就先熏倒一堆朝臣了。
他大胆抬眼看去,皇上正拿出一个香袋,捣在鼻前吸闻着,似乎是在闭目养神;这也没什么稀奇,像他就爱吸鼻烟,提神醒脑,好能为朝廷戮力效劳。呵,既然他都当上丞相,就不必悬梁刺股虐待自己了。
「丞相?」穆匀珑放下香袋,唤道。
「微臣看不出皇上有任何特别喜好。」
「这就好。」穆匀珑神色一正。「宫里若有任何用度,自然会由内务府采办。你传朕旨意,请我朝诸臣莫要揣摩上意,或找借口想着要送什么东西给朕,这等劳民伤财之礼,朕一概不收。」
「遵旨。」万民之福啊。
「绍王爷晋见。」外头侍臣喊道。
「宣。」穆匀珑靠上了椅背,又拿起香袋闻着。
绍王爷穆匀琥走了进来,跪拜下去,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臣弟绍王匀琥拜见皇兄。」
「绍王请起。」
穆匀琥心知不妙,以前他跪下还没磕头,皇兄就说免礼,今天要他行如此大礼,大概是要教训他了。
「裁了?」穆匀珑放下香袋,问道。
「回皇兄,好了。」
「赐座。」
还好,还有位子坐。穆匀琥坐到侍从端过来的软凳上,忙跟苏丞相点头打个招呼。
「朕是问你的鼻病,也好了?」
「真的好了。」穆匀琥神色欣喜,不可思议地道:「皇兄好稀奇的药方。臣弟通了鼻子,至少打了百来个喷嚏,好像将藏在里头十几年的陈痼全打出来了;再睡上一天一夜,起床后头脑清新,精神百倍。」
「用了老姜、朝天椒、还有最好的冰片,不信逼不出你的顽疾。」
「吓!」苏丞相吓了一跳,这是哪门子的刚烈药方?
「多谢皇兄。臣弟鼻子一通,什么味道都闻得清清楚楚,像是蘅薇阁这里头的橘子香味……咦?这季节有橘子?」
穆匀珑握紧手里的丝绢香袋,里头放了一块寻常不过的旧衣布条。
他低头凝看半晌,这才收进怀里,然后拿起桌上一张纸片。
上头的字迹歪斜无力,当初他一收到信,差点吓掉他半条魂,一路快马加鞭,并派人来往京城传报消息;听说绍王爷尚能喝水进粥,他还是心惊胆跳,日夜兼程赶回了京城。
他看到的是一个撑着病体召见大臣商议国事的弟弟,当下赶人回宫休息,命太医全力诊治,过了十日,总算药到病除。
「弟重病难愈,病榻缠绵,思兄心切……」他念出弟弟的亲笔信。
「臣弟该死。」穆匀琥赶忙起身。哥哥在外头玩得正高兴,他竟风风火火把人家叫了回来。「实在是鼻病所累,半夜又着了凉,发烧头疼,三天无法下床,累坏了皇叔和丞相,所以才赶快请皇兄回来。」
「你没事就好,以后遣词用字当心些,别先让朕吓出病来,坐!」
穆匀珑训完,折起小小的纸片,收到案上一只沉香木匣。
「谢皇兄关心,臣弟回头会再用功,多读些书。」穆匀琥看到哥哥珍藏起他的信件;心头暖洋洋的,也就乖乖听训。
「你不只要好好念书,现在鼻裁了,更得锻链体力才是。」
「是,臣弟现在每日练太极导引半个时辰,强健体魄。」
「好,你再休养个三天,朕命你为监国王爷代朕行事。苏丞相,还请你费心辅佐绍王爷了。」
「啊?」穆匀琥和苏丞相面面相觑,皇上还要出去玩?
「匀琥,就一个月,朕给你带个皇嫂回来。」
「哈!」穆匀琥惊喜大叫。「真的找到了?」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我朝大喜啊。」苏丞相喜形于色。
「大婚之事还请暂勿张扬,一切等朕回来再说。」
穆匀珑不改内敛本性,却也惊讶自己竟是这么急于透露出好消息。
他抚向怀中的香袋,毋需拿出嗅闻,属于她的味道早已珍藏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