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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旅程将近结束,丹雅才又记起询问迪凡脸上的疤。这一次是在甲板上,瓦西里和舍基在告诉她卡底尼亚的地理位置。他们说至卡底尼亚可经由亚德里亚海,亦可经由黑海,或是经由波罗的海。而他们之所以走北线,是为了避开地中海猖獗的海盗和反覆无常的鄂图曼土耳其的领域。
走哪一条路线,对对欧洲毫无所知的丹雅并无差别。她只知道船一抵普鲁士的但泽港,他们还要再走上两、三星期的时间才会抵达卡底尼亚。
当她再次提起这个话题,瓦西里没有再教训她。他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用无言的表情告诉她他不会喜欢他所听到的。连舍基也没有再顾左右而言他。
“皇室每年的春天都会上北面的森林去狞猎,那一年桑德、迪凡、迪凡的弟弟彼德,以及十五名随从人员在冰雪初融的时候去到他们的皇家狞猎区。他们有接获报告说村民在冬天的时候曾遭到狼群的攻击,由于彼德的年纪最小,大家遂告诫他不可以一个人擅自离营。但和所有十几大的男孩子一样,愈是告诫他不可以做的事,他们偏偏愈是会做。首先听到他惨叫并第一个赶去救援的是迪凡。”
“不要说了。”丹雅低语。但她的话被海风吹散,舍基没有听见。
“当时我在场。瓦西里也在场,还有其他数名宫廷侍卫,但我们都离迪凡太远,没能及时拉住他。我们看到他奔过去又掰又踢又捶的驱赶狼群,等我们赶到能帮得上忙的距离,迪凡已杀死四匹狼。狼群并没有因为他的英勇或是我们的赶到而完全跑走,他们有一只扑向他的脸,另一只则咬住他的腿。他在地上滚着,滚着,滚着——”
“够了,舍基!”瓦西里瞪着丹雅。“你不是在讲给一群喝醉酒,寻求刺激的醉鬼听。你讲一遍就够了,不需要一直强调。”
看见丹雅惨白的面色,舍基的脸色转为红色。“对不起,公主。我是仿佛又回到那一天”
“不用道歉。况且是我自己想听的。”
“现在你知道那几个疤是怎么来的了,它帮助了你,可以让你不注意它们的存在了吗?”瓦西里嘲弄的说。
丹雅叹息。“如果有谁见不得他脸上的疤,那只有你,瓦西里。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只顾着注意到他有双奇特的眼睛,心里也直在想:天啊,我不会是见到邪物了吧?我是好一会儿之后,才注意到邪物的脸上有疤。当我注意到,我感觉到——”
“恶心?”
丹雅先是一愣,然后才意会到瓦西里必然是注意到她先前在听到舍基的话后的第一个反应。一明白后,她生不起气来。
“我是要说我感到同情,因为我了解痛的感觉,而他在受伤之时以及治疗的期间必然承受了无比的痛楚。”
瓦西里的表情是怀疑的。“我们全看到你的避开他的碰触。”
“你少乱说话。什么时候?”
“在酒馆,在他问你胎记的时候。他伸手碰你的脸,只不过是想要你的注意力,但你却像避开毒蛇猛兽般的避开他。如果那不是恶心,是什么?”
“是自我保护,白痴!”要不对这个该死的瓦西里生气实在太难了。“如果我让他碰着我的脸,那我脸上的粉一定会被他的手弄脱落。没人可以碰我的脸。还有,如果你真的想知道迪凡有没有令我恶心、欲吐,我可以告诉你,有,在他的行为像你的时候。”
她说的某句话或是某件事大大出乎瓦西里的意料,使得他即使有听见她的嘲讽也无法立即反应。
舍基觉得他有必要为他的主子辨护。“当年的悲剧固然在迪凡的脸上留下疤痕,但那些疤痕还没有烙在他心上的创痕深。直到现在他依然为当年的事所苦,因为尽管他做了那番努力,却没能救下弟弟。而那股苦涩影响了他的心境,有时甚至影响到他的思想和行为。”
舍基的这番话使得瓦西里和丹雅都转头瞪视他;瓦西里难以置信的瞪着他,丹雅则忘了生气。而后瓦西里摇了摇头,转过头看着丹雅。
“保护?你是在保护你那个可怕的丑妆?你是真的不想被男人骚扰?”
一阵阵笑声自丹雅的背后响起。“小心呀,瓦西里,你很可能得在看到喜床的床单之前就向她道歉。”
丹雅转过身对拉嘉扬眉,但她的话才到舌尖已忘了一大半。在船的另一端,迪凡正走向船长。她看见他微低下头听船长的报告,他的一手掠开被风吹乱的头发。他穿了一件衣边滚毛皮的奇特衣服;它没有扣子,而是利用腰带札裹在身上。她最近才慢慢习惯这种样子的衣服,但穿在迪凡身上,它看起来不再怪异,反而显得很适合。
“你听见她说的话了?”瓦西里问拉嘉。
“当然。她暗示她是用她那个连我们都没有识破的可怕丑妆保护她的贞操。”
“他们说她几个钱就可以买到,拉嘉。”
瓦西里的那句话把丹雅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是谁那么告诉你的?”她转向瓦西里。
“贵酒馆的顾客。光是我亲耳听见的,就有两个人那么说。”
“他们说了丹雅%杜比是几个钱就可以买到的?”
“对——他们说那个舞娘几个钱就可以买到,而迪凡告诉我们你就是那个舞娘。”
丹雅好想纵声大笑,但在另一方面,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没错,那个舞娘是卖身的,而且人人都知道,只除了杜比。”倏地,她一笑。“他不许他的店内在龌龊的事进行,他立了一条规矩,谁要是破坏了它就得立刻走路,纵使她的节目是酒馆的招牌也不例外。”
“你不否认?”
“我怎么能?我自己甚至亲眼看到过一次。”
“亲眼看到?”
“四月!”她的怒气爬升了上来。“那个他们口中的舞娘。她在那天扭到脚,害得我如果没代替她出场,酒馆就会被那些客人咂烂。我已经有许多年没有登台表演了,从我十三——十四妈的,我今年到底多大了?”
“哦,天。”瓦西里呻吟。
“二十,公主。”舍基回答。“六月初一是你的生日。”
“六月初一。”她低喃。“原来我最后一次表演跳舞是十四岁的时候。当一些常客开始猜出在台上表演的人是我而不是原先的舞者——那个女孩子做到一半不做了,但她把一身的舞艺和化妆术传给了我——非但是我不愿被拆穿,杜比也不希望他们知道是我在跳那支舞。于是他另外找人,由我负责教舞。但由于他一向苛刻工钱,六年来女孩子的流动性十分大,因为她们必须兼差才能赚足她们所需要的钱。”然后,她忍不住的加了一句:“不过你们别相信我的话。婊子是最擅于说谎、编故事,不是吗?”
这一次瓦西里的脸红得像夕阳。“丹雅——”
“少来!”
“丹雅,请你——”
“我不要听!”
“我爱他呀!”瓦西里激动地说。“我不能忍受他被迫娶一个玩弄他善良的本性的女人!”
“好,我可以接受这个说法,甚至谅解。但你别想再要求其他的。”
“这件事必须告诉迪凡。”拉嘉静静道。
丹雅转向他,不过她眼睛是望向后甲板。但那儿已没有迪凡的人影。他一定是回他的房间了。
突然之间,丹雅觉得无比疲累。老天,骄傲这玩意儿实在很能呛死人。可是她丢不开它,它依然稳稳盘据住她的灵魂,尽管它已相当疲乏。
她把眼睛移向拉嘉。“如果你告诉他,我会否认我说过那些话。”
拉嘉的表情是不相信的。“你不是在说真的。”
“我是。”
“但——为什么?”
“因为他必须是真心想要我,必须是即使那么以为却仍要我。”
“他已经是那样了。”拉嘉轻声道。
她摇摇头。“那他就不会离真相太远了,不是吗?”
“别对他做这种事,丹雅。”瓦西里道。“他一向不擅于应付内疚感。”
她转向瓦西里,对他绽颜一笑。“他不会内疚,他会生气。这话是你说的。而我恰巧不怎么介意他生气。现在,我将是你们的王后了吧?”
“是的。”三人异口同声。
“那你们就得奉行我的旨意。”
“但他是我们的国王。而且,也是我们的朋友。”拉嘉道。
“那又如何?我说过,如果你们告诉他,我曾予以否认。到时他只会怪你们误导他。”语毕,她转身离开他们,免得他们说服她她是个不可理喻、刚愎自用的蠢蛋。
翌日,船驶入但泽港。
丹雅没有料到迪凡会亲自来接她;她希望,也特地打扮了一番,但她没有想到他真的会来。
这是她第一次尝挑衣之苦。要从那么多漂亮的衣服中挑出一件会使他印象深刻的衣服,着实令她伤透脑筋。最后她挑了一件翠绿长裙和一件扣子扣到喉咙的长袖上衣。至于外套,由于十时近十月底,已是暮秋初冬之际,沙夏给了她两个选择:一是珍珠灰色滚着灰色毛皮的披风,一是一件式样十分男性化,只不过在男人它们是及膝,她则及足踝的黑天鹅绒外套。它的袖口、领子、衣边都滚了一圈黑貂毛。幸好她没有挑后者,否则现在她跟迪凡一定都会尴尬万分,而沙夏则一定躲在旁边窃笑。因为迪凡正是穿了一件式样相同、颜色和料子也一样的外套。
他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这可以从他的鞠躬礼看出。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但眼睛呈琥珀色而不是棕色。她不可能做了招致他生气的事,所以他眼中的眸光一定是别种情绪,只不过她无法分辨出那是什么。
“这趟航程希望没有令你觉得太乏味。”
不是有些,而是绝对的僵硬。那是什么原因?如果他不想来,不想看见她,他大可以叫别人来护送她下船,不是吗?会不会是瓦西里那几个家伙把他们昨天的谈论告诉他了?不,不可能。如果是,他老早就跑来质问她了,而且是愤怒的。他现在是——该死,她无法看出他现在的情绪是什么,脑中在想什么。非常明显,他比她所预料的还要复杂的多。
她决定按照原来的计划进行。一些些的漫不经心,一些些的友善,一些些的泼辣,再加上一些些的挑衅,总之她今天非剥开他不可。她必须弄清楚他准备拿她怎么办。如果他可以整趟航行都可以办到绝不跟她打照面,一旦结了婚,一旦到了他的国土,他可是有整个国家的空间可以躲开她。当然他也可以根本不跟她结婚。他大可以取消婚约。毕竟他是一国之君,他想怎么做,谁能奈何得了他?
她原先所预备给他的粲然笑容,在想到这里,热力立刻减了许多度。“这趟航程相当愉快。不过这是当然之事,毕竟有那么多人的同伴一心一意的要我开心。”
他显然无法判断出她到底是说真的,抑或是在嘲讽,因为他犹豫了片刻始开口。“我的手下有不少优点。但迷人?”
“当他们愿意时,是的。我甚至还发现我居然能够喜欢拉嘉和舍基。至于沙夏,我则是一点也用不着费力。”
“你漏了瓦西里。”
“至于他,我们姑且说我终于学会容忍他吧。不,那也不是精确的用语。我最近发现我的脾气居然不很好。可能因为如此,以至我没法完全理解你们两人之音质深厚怀谊,更无法理解他可以为了你而影响到对待我的态度。”
她再度笑了,这一次满意的,因为他那既困惑又恼怒还外带三分不知所措的表情,简直太妙了。
“你在惊讶我是怎么知道的?大可不必。这是瓦西里昨天自己告诉我的。所以我想往后我只好尽量容忍他了,陛下。”
他的眉毛挑高起来。“是国书?”
“不是什么,是人。是沙夏。他那个人实在很有意思,他甚至没有游说我的企图。他只是一直说着,说你,说我,说卡底尼亚——以及婚礼。”她笔直的注视他的眼睛,并让她的眸子绽出适度的怒芒。“你他XX的为什么告诉我瓦西里是国王?”
他本已转身,手也已经握在门把,要替她打开门,但她的这一问显然令他非常不安,因为他移开他的视线。
“你那时很难缠。我想如果告诉你他是你未来的新郎,你可能会较不那么排斥。”
她才不会让他那么容易就逃掉。“为什么?”
“因为女人一碰到他都变得温驯得像只小绵羊,而那还是他连诱惑都还没有施展的情况下。如果他有对你下功夫,你会已经臣服在他的魅力下。”
“如果你真的信这种事,那你的智力一定很有限。”
他终于看她,而他的表情告诉她他认为她才是那个智力有限的人。
“你说你知道瓦西里对我的忠诚影响到他对待你的态度,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有可能是故意那么做,好使你厌恶他?我当初之所以会那么说,仅是为了想让你开开心心的跟我们走,但瓦西里则已预见了后果,而他不要你爱上他,末了却得以嫁给我作终结。”
“他想的可真周到。”丹雅冷哼。“但你们未免太看重他的容貌了。不错,他是长得很英俊。也不错,有些肤浅的女人,被爱情蒙蔽了眼睛,使她们只看到金玉的外表,却看不见里面的败絮。瓦西里恐怕是有史以来所创造出来的人中,集所有之大最的人。他的确英俊得不像是真实的,但他同时也最狂妄自大、最傲慢无知的人。你不会昧着良心说他那些态度是为了我而作的特别演出吧。”
他的表情显示出他并不喜欢他所听到的。很可能他有自知之明,知道他自己也是狂妄自大、傲慢无礼。她当然没有受爱情蒙蔽,可是她非常清楚自己有多屈服于他的肉体吸引力。上帝助她,她是如此的受制于它,受制到连愤怒得恨不得杀了他之时仍要他,也要得愿意忽略他所有的缺点,要得愿意嫁给他。
不过他的要她也必须强烈到这个地步,而且他必须爱她。无论她有没有爱他,他必须爱她。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她才会放弃她的自由,接受这个男人支配她的生活。
“当你发现你的美男计没有效时,你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不是你们卡底尼亚的国王?”
“因为你那时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无论我们说什么,你在先天上已判断我们是在欺骗你。如果我那个时候更正过来,你只会更加认定我们是在骗你。”
她思索了片刻。“这倒是实情。”而后她气了起来。“我能设身处地的为你着想,你为什么就不能站到我的立场替我想?在当时,谁作我的未婚夫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那时根本不想结婚。”
迪凡没有注意到她用的是过去式。他只是强硬的说:“这件事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
“是啊,你以前是怎么说的?你说无论国王喜不喜欢我,愿不愿意娶我,他都得跟我结婚?但你知道吗,迪凡?这阵子我想了许多,也听到许多。他们告诉我你多有权势,想怎么样就可以怎样,就算我说我不愿意,你只需下道旨,我还是得嫁给你。这让我不得不怀疑如果你真的那么有权势,你怎有可能会被逼做你不喜欢的事。你大可以解除婚约——”
“我敲非常敬重我的父王。”他的眼睛再次浮起怒焰。“桑德想要你重登皇门,你就得入皇门,如果你再施展诡计,想诱我做出不孝不义的事我‘会’娶你,丹雅。什么事都阻止不了,也改变不了,明白吗?”
丹雅听得心花怒放——虽然他是用吼的。他不会解除婚约,不会以任何理由退了她这个未婚妻。
她一点也不介意他几乎用拖的将她拖出她的舱房,拖下船,坐进等候的马车。她已经下定决心今天非剥下他的外彀,敞露他的想法不可,所以她非常庆幸没有人介入他俩之间。拉嘉和舍基在负责监督搬运行李的事宜,稍后他们会乘另一部马车。瓦西里在处理那艘船;那艘船是为了接她而买,而既然卡底尼亚是内陆国,它再也用不看。
“你知道吗,迪凡,这些日子以来,我知道了你好多事。多得让我觉得我们像是老朋友。”
他的脸绷得更紧了。她知道他是在气他不晓得她又要耍什么花样。丹雅暗笑。
“对了,拉嘉无法告诉我多少有关我父亲的事。他只说他是个贤明的君主,很受人民爱戴等等的空洞话,又说如何我想知道他私底下的一面,可以问现今的宰相麦克米伦.谭尼,他说他知我父亲甚详。至于我们家在短短数个月遭到杀害的事,则恐怕得问你。”
她的最后一句使他的脸上露出惊讶。
“你还不晓得你当年为何被悄悄送出卡底尼亚?瓦西里可以告诉你——”
“我不想问他。但你,既然你是我未来的丈夫,我什么都可以问你,不是吗?”
他的惊讶更甚了。“你接受了?”
丹雅耸肩,“那得看情形了。”
“看什么情形?”
“你。”
“我?”他的眼睛突然变得十分专注。“怎么说?”
专注得令丹雅别开了她的脸。“哦,我不知道。你可以设法让我相信你是真心想娶我,你发现你不能没有我,发现你已疯狂爱上我。”
他的眉纠结得似乎打成一个死结。
丹雅垂下也的眼睛。他一定以为她在戏耍他。她实在该用认真的口吻,也实在该在‘真心想娶我’便打住,不该再多说那两句话。
她偷偷瞥了他一眼,那上眼使她倒抽了一口气。他的眼睛已不像眼睛,倒像两丸火红红的烧炭。她既已使他气成那样?他怎还没抱住她吻她?
“你要一个回答吗,公主?”
他的声音十分的低沈,低沈得令她畏颤。他的控制力已到剃刀边缘,如果她说错一个字,一定会导致他的控制力崩断。她要他跟她做爱吗,在这辆马车上,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固执地抬高下巴。“要。”
“嫁给我,你会成为一国之后。那便足够你优雅地接受事实。”
那不是她想听的回答。不过,非常明显的,他决定控制住他的怒气。叹了口气,她望着窗外。“我不认为作王后有多媳。到目前为止,我仍在适应‘公主’这个头衔之中。而它的附带的好处似乎只不过是一箱箱华丽的衣裳而已。算了,不谈这个了。你该说那场血仇了。”
“是吗?”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是的。如果不为别的,也该为你‘觉得’我应该知道。”
好半天,他只是用他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而后他眼中的热力消褪了上些。她知道他是认为她至少对这件事是抱着认真的态度。
“一切肇始终尤理.史泰洛福的处决。他是一位很有权势男爵的长子,或许由于家世的关系,他认为法律也奈何不了他。他杀了他的情妇,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仅是怀疑她对他不忠实。他不是在盛怒之中失手杀了她,也不是事出意料的令她丧命,他是在完全冷静的情况下,非常冷血地杀死她,而且是当着五个人的面。由于他是贵族,所以他被带到你父王,亦即里欧国王的面前,由里欧国王审判。杀人者死,这是法律,谁也救不了他,但尤理的父亲嘉洛士不相信他的儿子犯下这样的重罪。你睢,那个死者在成为尤理的情妇之前,是你皇兄的情妇。”
“我有个大到能纳情妇的哥哥?”丹雅大大惊奇。“我那个时候不是才出世不久?”
“你那个时候尚未出世,尚在你母后的肚子里。你有三个兄长,最大的兄长那时十六岁。”
“十六岁就学人养情妇,丢脸!”丹雅骇然。
“世上有一种女人,她们为了利益可以诱惑儿童。在宫廷,她们不会管你是谁,今年多大年纪,她们只问她们是否能从这个人的身上榨出好处。”
“你一定一一接触过,才能说得出这番话。”
那天的第一次他笑了。“当然。”
丹雅简直无法相信她在那瞬间会气得久久无法说话。她几乎可以想像得出那些女人用她们的美色、妖媚迷惑迪凡,然后再藉着那层关系,向他哄骗她们所想要的东西。而从他笑嘻嘻的神情,他分明正在回味她们所提供给他的点点滴滴!
“就算那个女人曾是我大哥的情妇,那又如何?”丹雅强忍住怒气。“那个嘉洛士为何认为他儿子是无辜的?”
“因为他不相信他儿子会当着别人的面杀死她。他认为是别人嫁的祸,而他心目中的人选即是你大皇兄。他认为你大皇兄怀恨尤理的夺爱,当你大皇兄找那女人摊牌,那女人却不肯回到他身边,他在一怒之下遂杀死了她,并把罪名抹在尤理的头上。嘉洛士甚至认为他儿子的没有判放逐,却判了个死刑,完全是因为你父王的私心,想包庇自己人的儿子。”
“那个尤理有可能是清白的吗?”
“他是罪证确鉴。目击证人中,有一人是主教,另一人则是尤理自己的仆人。至于你大皇兄,他那一天的行踪一清二楚,根本没有到过惨案的现场。”
“后来呢?”
“嘉洛士把你大皇兄杀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
“他怎么杀死你大皇兄并不重要。让我们就说——”
“我大哥是怎么死的?”
他瞪着她瞪了许久,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她几乎收回她的问题。但她已经知道事情的结局,细节并不能使它更糟,不是吗?她的家人全死光了,但这个悲剧对她而言,只是一个悲剧。她难过,但不悲伤。毕竟她对他们一无所知,和他们也没有感情,没有记忆。
“如果你的不肯讲是为了不想让我伤心、难过,那请你不用顾忌。在血统上,他们或许是我的亲友,但二十年来,我既没有看过他们,也没有跟他们相处过,就感情而言,疏远得很。而就你截至目前告诉我的,我觉得两家都值得同情,尤理.史泰洛福除外。”
“那姑且让我试试看能否改正过来,公主,你一点罪过都没有的大皇兄一天夜里被人绑架,带至整个史泰洛福家的面前受审。他们一致判他死刑。他们把他绑在他们的院子,然后每个人各给他一枪,连嘉洛士八岁大的孙子也不例外。他们把被射成蜂窝状的尸体扔在王宫的门前,并在尸身上留下血淋淋的‘血债血还’几个字。这件事本来死无对证,但是无巧不巧,嘉洛士的一个儿媳妇在一个宴会上喝多了酒,说溜了嘴。”
“我希望嘉洛士有遭到报应!”
迪凡扬了扬眉,眼睛望着终于恢复一些血色的脸。“不同情那家子了?”
“不了。”
“他遭到报应了——经过审判后,他被处以绞刑。行刑后的翌日,里欧唯一的弟弟,弟妹,以及他们的两个孩子被发现死在家中,全部被割断了喉咙。这一次留书写的是:所有的买纳西克都得偿命。”
“他们如何得知那是史泰洛福家的人下的手?”
“现场有两名史泰洛福的人的尸体。总之他们已将它扩展成一个针对国王的血仇,而史泰洛福家人丁并不单薄。除了嘉洛士的两个弟弟、三个侄子外,他本身还有一个儿子、五个孙子。嘉洛士在被绞死之前,曾大声呼吁他的后人一定得替他报仇。至此,它演变成一桩叛国的案子,因为史泰洛福家明摆着连国王的命也要。国王下旨缉拿,年长的五人在拒捕中丧命,至于嘉洛士的的那几个孙子,以及另一名侄子,由于都在十八岁以下,皆被处以放逐。”
“女眷呢?”
“嘉洛士两个媳妇,一个女儿。她们也被驱逐出境。因为她们三人之中有一人涉嫌趁你姊姊在洗澡之际淹死她。”
“我有姊姊?”
“排行老二,行年十四。史泰洛福虽被驱逐,但惨事并没有因此而结束。伊恩.史泰洛福,嘉洛士的长孙,企图杀害你堂叔——他是你叔公的独生子,你叔公那时已不在人世——被当场擒住。”
“为什么要杀他?”
“他姓买纳西克。”
“他死里逃生了?”
“没有。一个月后他们又试了一次,这一次是嘉洛士的女儿,她成功了,但她同时也被子逮到了。几星期后,你的二皇兄和三皇兄双双被枪杀。这个打击使你的母后抵挡不住,因而早产。你生出来的时候非常瘦小,但十分健康,可是你母后则再也没有恢复过来。你生下来的当天,你父王便立即替你订下亲事。一般的说法是你父王相信你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三个月后,你母后死于一场普通的人可轻易痊愈的疾病。”
“那我父王呢?”
“他在用膳时被刺杀身亡。那名刺客很在耐心的循次渐进,一直到他上了御桌伺候才从你父王的背后下手。他根本没有希望逃走,他本人也知道这点。一就捕后他便招出他患上一种绝症,也不讳言的表示他之所以行刺是为了钱,因为那是他唯一可以安家的方法。”
“他有没有招出是史泰洛福家的何人收买他行刺我父王?”
“有,是嘉洛士的两个儿媳妇及最小的孙子伊旺。他们每个人都提供给那名刺客相当的钱财。行刺的得逞,在他们而言,是一大胜利,因为仅剩的那名买纳西克如果在卡底尼亚待下去,不到一年准也会没命。于是买纳西克王朝结束,执政的人换由巴伦尼家。”
“我就在那个时候被送走?”
“不是立即,是在你生命遭到威胁之后,我父王才命杜敏洛娃女男爵悄悄把你带往美国。并且悬赏缉拿史泰洛福家的余孽。”
“连孝子在内?”
“那帮余孽可没有对孝子便产生慈悲心。你的三皇兄死时只有六岁,你的保姆替你挨枪时,你只有五个月大。那已成了家族血仇,除非被斩了草除了根,否则这种谋杀绝不会停歇。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一直不敢去寻访你的原因,也是我父王为何会吩咐若非紧急大事,否则绝不能和他联络的原因——他们会循线追杀你,直到杀死你他们才会罢休。我们必得将余孽一一除去,彻彻底底的清除,才能接你回国,然而缉捕的过程是艰辛的,仅是捉拿一人便花了好几年的工夫,因为他们个个都非常狡猾,你一失了踪,他们也是一个个像自地表消失一样。他们只有一人没有拒捕,被带回国内正法,其余的几个都顽抗到底,他们的最后还是差一点就让他溜掉。据报,他们是在一港口围劫他。伊旺一发觉苗头不对,立刻逃回船上,并把船驶出海。他的船由于水手的人数不够,在遇到暴风雨后,在黑暗沈没。桑德的人一直咬在他的后面,船沈时,他们有救援,不过生还者中,不包括伊旺。”
“你确定他已是最后一个?”
“当史泰洛福家把他们复仇的剑指向你父王之时,他们已不再只是一般的谋杀,而是成了卡底尼亚的公敌。你父王驾崩后,我父王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成立二十人的缉拿小组专司缉拿这班叛孽。这些人全是精英,他们或许耗费了二十年才完成所交付给他们的工作,但他们绝不会犯错。”
“可是事隔那么多年,当年的孝子已长大成人。谁能确定他就是史泰洛福家的一员无误?”
迪凡一笑。“问得好,小丹雅。”他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用了怎样的昵称,也似乎没有注意到丹雅脸上的红晕。“史泰洛福家除了非常‘团结’外,他们还有一项特点,那就是他们家的人都长得十分相像,有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至少他们家的男人如此。他们一个个长得极像嘉洛士,有着黝黑的皮肤,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珠。而缉捕小组中,有五人对史泰福家的人了若指掌,当他们找到目标时,是确确实实的找到,绝不会认错。”
“这一切完全肇始于一个无法相信他的儿子会是杀人凶手的父亲的盲爱。”丹雅摇头喟叹。“要不然就是尤理一定在爱他的人的面前,把他的本性藏匿得太好。”
“亲人之间本来就是如此。”
“是吗?”她低语。“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尝过有亲人疼的滋味。”她的眼前兴起一片水雾。
迪凡的手伸向她,但还没有碰着她便已又收了回去。
马车在这时停了下来,但丹雅没有注意到;她忙着别过头用手绢拭眼角。
“这是什么地方?”
“我在但泽近郊的一所房子。我们将在这里过夜。”他的手又伸了过去,不过这一次是要扶她下马车。
“你的房子,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
“它只是租来的。我是在春天路过时租下来的。”
丹雅难以置信的瞪着他。“你把它租下来?租了这么多个月,只为了你今天的回来要在这里过一夜?老天,迪凡,真该有人教教你用钱的方法。”
迪凡大笑。“这房子的租金很便宜,丹雅。”
她转过身注视那幢两层楼华厦。“想必是!”
“再说那些留在这里的随行人员,需要一个住处。”
“唔,这倒言之有理,尤其是在这里离你们卡底尼亚有两、三个星期的路程,而你这一去——去了多久,有七、八个月?”
他对她皱皱眉,握着她的手肘,带着她往大门走。“租金微不足道。再者,我那些随从、内侍想要留下来等我。我看不出——”
大门倏地自内打开,一名曲线相当妖娆的红发女郎奔了出来,直扑入迪凡的怀中,拥着他热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