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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商洛带着无痕几乎玩遍了金陵城的每个角落,只要是与热闹、好玩有关的事物,都让她看了个够。
无痕脸上的表情总算是越来越丰富,他说笑话时会牵牵唇角以示捧场,看到不认识的东西会张张眼睛以表疑惑,而见到有人当街欺负弱小,必定会一声不吭的上前行侠仗义。
于是让商洛明白了非常重要的一个事实他的亲亲无痕实在太善良了,且善良得几乎让他目瞪口呆!
因为,无痕绝大多数替天行道的结果都很出人意料。
比如某清晨,她看到南街的张三在自家门口打老婆,她便毫不犹豫的冲上去把张三暴扁一顿,直到张三老婆爬过来寻死觅活才住手。
结果直接导致商洛损失白银二十两,作为赔偿给张三的医药费,间接导致张三从此以后每天清晨在门口打老婆半个时辰,并且风雨无阻、绝不间断。
又比如某黄昏,无痕看到北街李四在老槐树下拧他儿子耳朵,拧得孝哭声震天、好不凄惨,无痕立刻奔过去一掌打飞李四,结果却被孝反咬了一口,留下十七、八个牙印做纪念。
商洛再次支出白银二十两,作为李四的跌打损伤费……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总之,商洛的钱袋越来越扁,头却越来越大,都快不敢带无痕上街了。
这一日晨起,仍然是天晴气爽、阳光灿烂。
无痕立在小院的合欢树下,静静等待商洛到来。
轻盈淡粉的花朵飘飘然散下,落在她浅绿衣衫上,如同落进了一泓清澈流波,无比的安然也无比的悦目。
这样的等待已持续六、七日,每一天朝阳初上时,商洛都会漾着满脸笑意走到她面前,然后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遍金陵各地。
这样的轻松、这样的怏乐、这样的无忧无虑,只短短六、七日便已让她变了模样。
无痕的肤色依然雪白,在合欢树粉色花朵的映衬下,泛起淡淡一层血色,不再如冰雕,而是如暖玉润泽,就连一双漆黑的眸子,也明亮柔和了许多。
无痕依然是无痕,但与商洛在一起的无痕,却犹如破茧化蝶,正在慢慢散发出年少女子独有的柔软与娇艳。
这一点让商洛感到相当开心,所以他到小院中的时辰越来越早,而盯着无痕瞧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可是今日,无痕已经在合欢树下足足站了半天,商洛却迟迟没有来。
瞧着地上缓慢移动的树影,她轻轻抿了抿唇。
为什么还不来?是有事耽搁了吗?
还是……他来不了?
无痕心底,隐隐泛起些微不好的预感。
她是瘦竹门的杀手,而商洛却是堂堂元宝庄的少庄主。
这样的她和他,能够在一起快乐轻松这么多日,是不是已经很不容易?
无痕的唇抿得越来越紧,在听到院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后,双手忍不住握紧。
她听到的脚步绝对不会属于商洛—而是属于很多人的。
三个、四个……七个!
正往小院走来的,一共有七个人,而且个个身怀武功,当先的一人,更是属于高手级的人物。
无痕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平静的等待。
很快,院门被大力推开,伴随着剧烈声响大步走入的,是满脸怒容的商不问,在他背后,则是数名元宝庄的侍卫。
很明显,商不问的火气大到连开门都嫌烦,所以那扇可怜的木门被他一掌拍开后,就直接躺倒在地上,四分五裂、寿终正寝。
「小丫头,那妖女呢?快把她给我叫出来!」他扫视院落一圈后,恶狠狠的瞪向她,嗓门洪亮如打雷,震得他身后几名护卫全部一脸痛苦,耳朵快聋掉状。
无痕有些不解,静静看着他,「妖女?」
怎么商老太爷来这里不是找商洛或者找她,而是找妖女?
真是奇怪!
商不问冲着她不耐烦的一挥袖袍,便快步往屋里冲去,想是受不了无痕的安静和借字如金,打算自己去找妖女了。
几乎只有短短一瞬,他又倒飞了回来。
因为这院落实在小,房间也少,几乎没有藏得住人的地方,他只随便看两眼就知道房里空无一人。
再度瞪住无痕,商不问厉声喝道:「臭丫头!瘦竹门的妖女到底藏在哪里?你还不快说!」
气死他,真是气死他了!
今天才知道,他商家唯一的香火,竟然被个瘦竹门的女杀手给迷住,还瞒着他搞起了金屋藏娇那一套!于是今天他不惜纡尊降贵的亲自过来,准备除妖伏魔,为武林正道尽一份心力。
无痕闻言顿时皱起眉,小脸微寒,「这里没有妖女。」
原来,商老太爷口中的妖女正是她。
她曾被人骂过僵尸、骂过刽子手,就是没被人骂过妖女,所以有些生气,雪白的小脸如同蒙上了一层冰霜,寒意迫人。
她生气,商不问气得更厉害,呼呼的喘息把花白的胡子吹得不断拂动。
他大喝道:「你这臭丫头!竟然还敢替那畜生和妖女隐瞒?别忘了元宝庄的主子是谁!」
商不问的记性不错,并没忘记曾经在元宝廷里见过无痕,所以只把她当作商洛安排在这里伺候妖女的丫头。
无痕听他一声声妖女,心底很是气恼,盯着他冷道:「我就是瘦竹门的杀手,你要如何?」
「你……」商不问明显一愣,瞪着她上上下下打量十几眼后,终于接受一个事实他的不肖孙儿除了很不听话之外,连眼光也着实差劲到极点。
金屋藏娇也就算了,藏的居然是根又没胸又没臀的细干柴!
「你……你这个臭丫头……」他伸出一只满是皱纹的手指向无痕,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说她是狐狸精拐骗他宝贝孙子商洛?
简直像笑话!
按照眼前女孩的年纪和相貌,所有人看了只会认为,是他那不肖孙儿诱拐无知少女吧?
所以,他嘴里的小妖女降格成了臭丫头。
小妖女无耻,臭丫头卑贱。
不论是哪一种身分,一样都入不了他烈火剑客商不问的眼。
无痕并未动气,只是有些厌烦的撇撇唇,问:「商洛呢?」
骂人不会受伤也不会死,对于无关生死的事,瘦竹门下没有一个杀手会在意。
一提到商洛,商不问的怒气又升了上来,恶声道:「臭丫头,你听着!!有老夫在的一日,绝不会任你同商洛在一起!想进我元宝庄的门?死了这条心吧!」
无痕冷冷看着怒发冲冠的商老太爷,没有反应。
在她心里,商洛就只是商洛,和商不问、元宝庄、其它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她认得的、接受的就只是一个商洛。
进不进元宝庄的门,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关系?
和商洛在不在一起,同别人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无痕看了他半晌,只是淡淡的再次发问:「商洛在哪里?为什么他没有来?」
在商不问如此吓人的目光压迫下,她关心的,仍然只有这一点。柔软衣袖下的手掌慢慢握紧,等待着回答。
为什么商洛这么晚都没来,来的却是商老太爷?又为什么商老太爷会知道她住在这个小院落中?
「他不会来了!」商不间断然回答。
不会来了……是他来不了,还是不想来?
十五年来,无痕的心第一次有些颤动,一双漆黑的眸子禁不住闪了又闪。
如果……如果是他不想来……那她会怎么样?
继续做那个冰冷的无痕、绝情的杀手?
「他在哪里?」小脸上划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忧愁,因为某些不确定。
商不问怒极反笑,手掌慢慢提起来,移向她头顶,冷声开口,「怎么,你还想见他?不如老夫先把你一掌拍死再说吧!」
他身形高大,暗紫色的衣袖在风里翻飞,蓄满内力的手掌显得特别苍劲有力,手掌投下一片小汹影,把她整个细瘦的身子都遮在下边,如同乌云罩顶。
无痕垂了垂眼,没有后退。
她当然知道烈火掌的厉害,也知道烈火剑客的武功有多深。
可是,她不退。
退是死,不退也是死。难道商不问气势汹汹的跑过来,还会放过她不成?
无痕平静的站着,开始凝神聚气。
就算打不过,也要打,就算她会死,也不能死得太容易。
这一向是瘦竹门下杀手的教条,根深蒂固,不因对手是商洛的爷爷而改变。
商不问扬着手掌,牢牢盯住无痕。
这么平静、这么坚韧的女孩,他还是第一回见到,在他蓄满劲力的手掌下,居然半点胆怯也找不到。
如果她不是杀手、如果她和孙子没有关系,那他简直要欣赏她了。
但是很可惜,为了商家的名誉和商洛的将来,再欣赏也不能饶过她!
商不问双目闪动,凌厉杀气划过,便要挥掌拍下。
无痕淡绿色的衣袖扬起,正要接招,一道人影忽的直直撞了过来。
「慢点打!」来人正是商洛,他一边撞一边叫,正落在自家爷爷掌下。
商不问急急撤掌,弄得自己一阵气血翻腾。
而无痕则静静往后退了两步。
商洛挡在她身前,和商不问面对面。
无痕只能看到他高高的背影,一时间看不到他的面容和表情,可是,一双细眉却皱了起来。
因为商洛一身华丽的淡蓝衫子似乎破得有些不像话,不但到处是皱折和脏污,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破洞,有些像是被剑风划破,有些却像是被生生扯开。
甚至,有几个破洞里还在渗血。
慢慢的、暗暗的,从身体里一直渗出来,浸透数层衣料,形成一片又一片暗红颜色。
无痕忽的想起上回商洛被家法伺候后,鲜血淋漓的屁股,难道,他这回又被打了吗?
而且,打得好像更加厉害一些。
商洛和商不问对视,然后用一贯笑嘻嘻的声调开口,「爷爷,想不到您居然会跑到这里来看孙儿的朋友,怎么不叫孙儿一起来呢?」他一边笑,一边忍不住龇牙咧嘴。
因为他脸上的伤也很精彩,面色发白、额头青肿了一大块,嘴角边还不住有血丝淌下,一笑,整个脸就变得非常怪异,简直比小鬼还难看。
「死小子,你还敢笑?你还敢来?」商不问一看到他,马上把火力转移到他身上。
「孙儿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吗?怎会不敢笑、不敢来?」商洛的笑容扭曲,语调却好似很得意。
毕竟,这江湖中被老头子一掌打伤后,还能逃过几十个护卫追捕的人,估计不会超过二十个吧。
所以就算再痛,他也要站在他面前笑。
商不问狠狠看着他,气得说不出话。
他不是用烈火掌震伤他了吗?他不是把他关进了青石祠堂吗?他不是吩咐所有元宝庄的护卫看押他吗?
为什么这个臭小子还会跑出来?
商不问脸色铁青的瞪着他,「死小子,你给我让开!」
「不,不让。爷爷要打的话,就打孙儿吧。」商洛一边摇头,一边忍住不要当场吐血。
商不问见他一副英雄救美、视死如归的模样,不由得暴喝,「混蛋!为了个臭丫头,你连命都不要了吗?」
照他所受的内伤,再挨一下自己的烈火掌,恐怕马上得去见阎王。
商洛强笑道:「她不是臭丫头,她是你孙子看中的媳妇。」
难受啊!痛苦啊!为什么这样命苦?每次挨打的好像都是他!
不过如果挨打的是无痕,他一定会更难受、更痛苦,所以还是忍吧!
而站在他身后的无痕,却是全身微微一颤,双眼惊讶的抬起。
他说什么?她是他看中的媳妇?!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为什么他没有告诉过她?
不过他对她的确是很好,那么,当他的媳妇也不错……
想起师兄和纳兰姑娘的相亲相爱,无痕并不打算排斥。
然而,商不问却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颤声道:「你……难道你要娶她不成?」
「是,孙儿已经与她私定终身、难分难舍。」商洛忍住不断涌上的恶心感,轻轻松松大讲肉麻情话。
商不问绝望到翻白眼,一口气差点接不上来。
私定终身?难分难舍?
他堂堂元宝庄的传人、商氏唯一的香火,居然和一个瘦竹门的杀手夹缠不清,真是愧对祖宗先辈啊,
也愧对他早已死去的聪明儿子和听话媳妇。
瞧,他把商洛教成了什么样?
花白胡子连着满面皱纹一起抖动,商不问的手掌再度扬了起来,恨不得马上一掌拍死商洛。
不过,却迟迟没有落下。
不管怎样,商洛毕竟是他一手带大的孙子,再痛恨、再失望,他也没法痛下杀手。
盯了他半晌,商不问只觉心灰意冷,慢慢把手掌放下,哑声道:「既然你铁了心要那臭丫头,那从今以后,再也不要入我元宝庄的门!」
他元宝庄断断不能与黑道杀手为伍,免得受人指指点点及耻笑。
既然不忍取他性命,那么把他逐出家门,也是一样的。
商洛闻言,脸上嬉笑渐渐收起,看着骤然苍老的爷爷,忽的说不出话来。
他喜欢无痕,明白老头子知道后会生气、会反对,却从来没想到要离开元宝庄,可现在事实摆明了,如果他想和无痕在一起,那就再也回不去了。
是元宝庄重要些?还是无痕更重要些?
怔怔想了一刻,商洛无奈的笑笑,道:「是,孙儿再也不踏进元宝庄便是。」
想了半天,他还是决定选无痕。
离开元宝庄他不会怎样难过,可是一想到要离开无痕,却让他说不出的郁闷。
更何况,就算离开元宝庄,他还是姓商,骨血相通的亲情,可不是区区一扇元宝庄大门能够隔断。
「你,确定?」商不问闻言,一下子脸色灰黯。
他半点也没有想到,享乐至上的孙子竟然会舍得离开元宝庄,舍得放弃元宝庄少庄主这个镶金嵌玉的名号。
商洛点点头,「孙儿确定,请恕孙儿不孝。」
「好,很好。」商不问连连点头,花白的胡须在风里轻颤,刚才苍老了十岁,现在恐怕苍老了二十岁,连一向硬挺的腰背也似乎有些弯驼。
究竟是他做长辈做得太失败,还是商洛做孙子做得太失败?
他很失望,简直失望透顶。
所以转身就走,再也不多看商洛一眼。
瞧着爷爷带领侍卫走出院落,商洛静立半晌,身形忽然晃了晃,一屁股向地上坐倒。
受伤苦撑可实在不容易,刚才心情激荡,现在心神松懈,他只觉全身骨头都要散了,到处都在痛。
无痕皱眉走上两步,仔细翻开他衣衫察看伤势。
商洛随着她手指动作放声大叫,「哇!痛死了!你谋杀亲夫啊?还不轻点!」
其实她已经很轻了,他只不过是痛得难受想找人发泄罢了,反正她一向是骂不还口。
无痕一听手势更轻,小小的脸上露出些担心,拧眉瞧着他胸前一道剑痕,低声道:「不痛,不痛。」
她那模样很像在安慰孝子,惹得商洛忍不住又咧嘴笑,不好意思再欺负她。不过这一笑却又牵动了脸上的伤,顿时痛得头昏脑胀,嘴裹不走了哼。
虽然他是男人,也比无痕大很多,但是偶尔撒撒娇没有关系吧?毕竟这些痛可都是为了她而来的呢!
「不好,糟了!」哼了一会儿,商洛忽的大叫,像是记起了什么天大的事。
无痕也跟着紧张,停下解他衣衫的手,问:「什么?」
「快、快!快去拿面镜子来!」他面色剧变,两眼大瞪。
「哦,好。」不晓得他这会儿要镜子做什么,但她仍是用最快的速度飞进了屋去。
不一会儿,一面小小菱花镜拿到了商洛手里,他马上把脸对着镜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一边看一边喃喃n语着。
「这下惨了,你相公不但变成了穷光蛋,还变成了丑八怪……」
原来商洛刚刚想起来的是,脸痛得那么厉害,是不是被毁容了?
现在看来虽没毁得太彻底,但原来的俊俏潇洒可是半点都没影了。一张鼻青眼肿的猪头脸,再俊俏潇洒也有限。
惨啊!一日之间他不但没了元宝庄的财势,连那张英俊无双的脸都没了……
无痕呆呆看着神情凄切的商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穷光蛋?丑八怪?
怎么她不在意的东西他会很担心?
穷光蛋有什么关系?她会功夫,可以去抢钱!
丑八怪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戏子,不用靠脸吃饭!
所以,就算他变得再穷再丑她也无所谓,只要他是他就好。
然而,无痕想得很简单,商洛却想得很严重。
看了半晌,把镜子往身后一扔,他衷哀望着她道:「无痕啊,如果我一辈子都是这样,你会不会嫌我、抛弃我?」呜呜……他已经被爷爷撵出来了,如果再被她抛弃,那可就亏大了!
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实在很像一只被痛打过的落水小狗,可怜到无以复加。
无痕轻轻碰了碰他额头上那个青紫大包,徐徐回答,「不会。」
那么喜欢替她挨打的人,不容易找到。
那么对她死心塌地的人,更不容易找到。
最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有些喜欢他,所以一辈子都不会抛弃。
记住一个人,对她来说是很难的事;而喜欢一个人,更是难上加难。
无痕活到现在,能记住并喜欢过的人,也不过只有两个而已。
一个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师兄涂欢乐,另一个就是商洛了。而且,她现在喜欢商洛好像比喜欢师兄更多些。
听到她的保证,商洛总算长长舒了口气,很是欣慰,「那就好,不然我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无痕轻轻「唔」了一声,不再和他搭话,一双小手开始忙碌起来。
脱衣服、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动作一气呵成,熟练而轻巧。
全身衣物所剩无几的商洛,忍不住唇角上扬,心底庆幸。
瞧!有个杀手娘子还是很不错的嘛!起码包扎伤口,水准一流!
至于这些伤口得来的原因,他倒是忽略不计了。
伤口众多的遍布全身,无痕忙了好半天才上完药、包扎好,商洛的力气也恢复了一些。
「喂,你刚才有没有害怕?」他穿回破破烂烂的衣袍,一边倚着她慢慢站起,一边开口问。
哦C痛……好舒服啊……
虽然无痕瘦瘦小小的,但身子却是软软香香的,让他身上的痛楚也似乎减弱很多。
「没有。」她肯定的回答。
「哦?那……有没有担心我失踪不来?」商洛双眼间了闪,咧嘴微笑露出一排白牙。
他是费了好大的劲才逃出元宝庄跑过来的,那时无痕已经等他好久了吧?看到老头子,也肯定很失望吧?
「……没有。」无痕垂下眼,有些惭愧。
他为她受了这么多伤,她居然还曾经担心他故意不肯来……
商洛斜眼看她,在心底坏笑。
唉,他的小无痕就连说谎也说不好呢,真是可爱!
其实连他自己都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他会为了她和爷爷作对?为了她离开元宝庄?
所以,他不会怪她没信心,但他一定会让她知道,他绝对不会放着她不理。
起身后,商洛倚着无痕往屋内走去,然而刚刚踏出数步,两人身后忽的飘来一阵清脆笑声。
听到这笑声,无痕马上停住了脚步,商洛也忍不住全身一僵,因为这好听的笑声实在很熟悉,也很要命。
席浅浓!
两人慢慢转过身,看着不知河时到来的人儿。
只见一身华丽衣饰的席浅浓站在绚烂夕阳下,美丽得不像凡人。
什么是妖女?
合该就是席浅浓这模样了。
忽然的,无痕顿时明白,商不问会暴打商洛、来这小院里找她的原因了。
毕竟,知道她身分、知道她和商洛在一起的,只有席浅浓,而武功高强的太守千金,要查出她的落脚处也实在容易得很。
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因为自己刺杀过席太守,还是因为商洛上次打败了她?
商洛皱眉瞪视席浅浓半晌,问:「你还想做什么?」
害他全身是伤、害他被爷爷逐出元宝庄,还不够吗?
席浅浓向两人走近几步,笑盈盈的开口,「咦,商公子一向聪明,怎的这回连我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笑,美丽到残酷,隐含淡淡杀机,就好像盛开在血池中的繁花,散发阵阵摄魂香气。
商洛心底一沉,了悟道:「你……是来杀我的?」
席浅浓咯咯娇笑,赞许的点头,「当然是!要不,我花这么多心思做什么?」
花心思调查他们两人的下落,再花心思去通知商不问,等商洛受了伤再来打落水狗,取他性命。
商洛苦笑,不禁在心底惨叫。
不会吧!他不过是小小得罪了她两次而已,她居然要他的命?
怎么这女人这么会记仇、爱报复?
现在他受了伤,无痕又远远不是她的对手,难道就这样送命?!
他还年轻,有大把的美好青春挥霍,可不想死啊!
惨叫归惨叫,事实终究要面对。
商洛慢慢站直身,把无痕拉到一边,对席浅浓笑道:「你要杀我就出手吧,我接招便是,不过她和你无关,对不对?」他试探的问。
而她,指的当然是无痕。
席浅浓瞧瞧无痕,再瞧瞧他,忍不住又是一阵娇笑,轻袖飘摇、花枝乱颤,简直要笑得喘不过气来。她一边笑,一边嘲讽的开口,「怎么……怎么你这笨蛋,还以为我会放过她不成?」
好不容易顺过气,她忽的笑颜一敛,绷着俏脸厉声道:「你们两个既然知道了本姑娘的身分,怎么还可能保得住命!」
这一下,妖女变成了罗刹,令人感到冰冷刺骨。
「身分?什么身分?」商洛心底一动,马上想起了席太守种种怪异的行径。
席浅浓轻哼一声,「你若不知本姑娘的身分,又怎会故意串通了杀手去救那席老儿?又怎会隐伏在太守府内多方刺探?」
商洛皱眉,心知自己或许是踩了不该踩的尾巴、背了不该背的黑锅,不由得苦笑,「恕在下愚昧,的确不知姑娘除了太守千金外,还有何种身分?若姑娘肯让在下做个明白鬼,实在感激不尽。」
席浅浓冷笑了声,「商公子装蒜的本事倒是不小C,本姑娘就让你死得明白一些。」稍稍停顿,她双眼微抬,瞧着天边渐渐沉下的夕阳上字字道:「本姑娘是暗夜族人。」
烁日无光,暗夜席卷。
暗夜族,当今财势第一族!
「暗夜族!你……你是暗夜族人?」商洛的嘴巴顿时张得老大,吃惊不已。他早知席浅浓绝不简单,却半点也没想到她竟是来自于暗夜一族。
暗夜族行踪成谜,拥有的财势富可敌国,且族中人人武功高强,武林中人对于暗夜族向来都是能避就避,绝不敢轻易招惹。
衫袖一扬,她不屑道:「怎么,你还想装作不知道吗?可惜已经太晚了。」
晚了,确实晚了。
商洛只得叹气,「本来的确不知道,现在却是知道了。」
他这下才明白,她为什么要去密告老头子,设计害他。
席浅浓既然是暗夜族人,那就断断不可能真是席太守的女儿,最多不过是暗夜王放置在席太守身边的一颗棋子而已。
用来控制席蔚,进而控制金陵城商脉的棋子。
金陵大型商号共有十六家,其馀中小商号不计其数,若能通过席蔚之手尽数掌握,那可是惊人的财富啊!
怪不得堂堂太守大人提前到达金陵一个月,却只能藏身在秦淮河畔当个缩头乌龟,看来是这暗夜族的女子潜伏在金陵城中,多方打探商业情形了。
而现在,席浅浓以为他看穿了她的身分,当然要杀人灭口了。
商洛愁眉苦脸着,开始努力寻思脱身良策。
席浅浓的武功并没比他差多少,现在那个笨老头子把他打掉了半条命,想逃生可真难如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