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曲海生

一滴雨水打在了曲海生的脸上，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越来越多的雨点快速密集的从空中洒落了下来。

曲海生慢慢的睁开了双眼，呆滞的望向天空。自己是在哪儿？对了，记忆中最后一件事就是，自己被莫三用刀从背后刺穿到胸前，那么想必自己应该是死了吧。

也许很快就会有幽冥鬼怪前来带领自己前往阴曹地府。曲海生此时感觉到的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解脱。

曲海生自从十九岁那年被潮国抓做壮丁、强迫当兵之后，已经在战场上呆了快十四个年头。他眼看着身边的熟人一个个战死，曲海生并非有多大的本领，却能苟活到现在，他觉得早就应该知足了。

曲海生想到，家中的妻子杨沫从小与自己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长大后更是不顾父母的反对，不肯嫁给村里的财主，而一定要下嫁给自己。婚后虽然日子贫苦，但依然幸福。十八岁那年有了涧儿，但是还未享受够初为人父的感觉，便被财主指示的家丁强行抓去、被迫当兵。其中自己只零星回家了三次，最后的一次又导致了溪儿的出生。现在已经是五个年头没有回家了，妻子和孩子们还好吗？妻子的头发是否因为艰辛而有了白发？涧儿是否会保护他娘不受他人欺负？溪儿见了自己一定不肯马上叫爹爹。唉！这些都再也看不见了，因为自己已经死了……

曲海生就这么一直躺着，一动不动，胡思乱想着。过了许久，曲海生慢慢察觉不对劲，他微微抬起头，但是每动一下，胸口的剧痛都能让他随时疼昏过去。

曲海生向四周望去，发现四周围密密麻麻的都是士兵的尸体，有潮国的，也有漠国的，一眼看不到边际。

曲海生这才明白，自己依然在战场上并没有死去，只不过其他人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把他遗弃在了这里。

曲海生苦笑了一下，现在的处境真的连死都不如，浑身无法动弹，躺在死人堆里，等候死亡降临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曲海生又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旁边传来了动静。曲海生睁眼一看，原来是一直盘旋在天上的乌鸦飞了下来，开始啄食死人的尸体。

有一只乌鸦，就站在曲海生眼前，眨着眼睛看着曲海生，也许这只乌鸦正在思考，这个人到底死了没有，能不能啄食？

突然这只乌鸦试探性的在曲海生额头上啄了一口，曲海生吃痛，想抬手赶走乌鸦，可惜手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曲海生只能通过轻微的摇着头试图赶走这只乌鸦。乌鸦却并没有因此离去，而是更加大胆的一下子跳到了曲海生的身上，连续啄了曲海生的下巴两口。

曲海生一看情形不对，若再不反抗，恐怕马上就要被这乌鸦啄瞎双眼，甚至被活生生的啄死。一想到这曲海生不由得害怕起来，他猛的一抬头，用仅存的力气，一口咬住了乌鸦的脖子。

乌鸦在曲海生的口中不停的拍打翅膀、翻腾欲飞，曲海生死死的咬着就是不松口，逐渐的乌鸦不再扑腾，慢慢的停止了反抗。而此时一股热乎乎的带着腥臭味道的液体，流入曲海生的口中，曲海生对这液体的吞咽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变成后来的贪婪如虎。他知道这是乌鸦的血液，而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一旦这活生生的生命之液进入口内，曲海生的饥饿感瞬间被唤醒，他贪婪的吮吸着，直到喝光了最后一滴乌鸦血。

喝下了乌鸦血之后，曲海生感觉到自己的右手居然恢复了知觉，他抬起右手抓起口中的乌鸦尸体塞进口中，用牙齿配合，连咬带撕的把乌鸦的尸体狼吞虎咽般的吞食了下去，甚至连骨头都没有放过。

这只乌鸦被曲海生吃进肚内，却唤起了曲海生更为强烈的饥饿感，他闭上了双眼假扮成死人，期望第二只乌鸦能够自投罗网。但是剩余的乌鸦早就在空中把刚才的一切看在眼里，兀自在上空呱噪的盘旋，就是不肯飞下来。

曲海生在漫长的等待中，逐渐感觉体力开始不支，于是再度昏睡了过去。

半夜里，曲海生再度被饥饿和疼痛给唤醒，但是身体除了右手和头部以外，其余部分依旧无法动弹。饿！我好饿！这个念头占据了曲海生所有的思维，根本挥之不去。曲海生抬头看看四周，寻找着任何能吃的事物。但是周围除了尸体，什么都没有！

尸体！曲海生的头脑中闪电般的出现了一个念头。尸体身上不就是肉嘛！不可以，这些都是人肉！为什么不可以？他们都已经死了，不会再感受到痛苦！人怎么可以吃人？为什么不可以，只要能够活下去……

曲海生的脑海里，彷佛出现了两个人，他们不停的争吵，又从争吵变成打架，又从打架变成互相撕咬，最终其中一个把另一个咬死，并且吞食了下去。

曲海生用右手把身旁的一具尸体，拉到身边。他侧过头一看，这具尸体穿的是潮国的军服。不能吃自己人！曲海生用仅存的良知努力的告诫自己。

曲海生的右手摸遍了四周可以触及到的所有范围，但是除了这具尸体以外却一无所获。天哪！你这是故意在折磨我吗？四周围有这么多死人，为什么不给我一具漠军的尸体？

曲海生顾不了那么多了，既然人都已经死了，也就不再分敌我了。

曲海生再度侧过头，看着身边的那具死尸，他居然认了出来，这个人是曲滨，是跟自己同一个村子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小时候一块下海抓鱼；一块听长老讲故事；一块戏耍打闹；一块参军入伍；一块上阵杀敌……

曲海生的眼睛被泪水充盈着，他一狠心抓起了这具尸体的胳膊放到嘴边，他不再犹豫恶狠狠的一口咬了下去，瞬间泪水终于滑落了下来……

战争啊！你把人变成了鬼！

不知过了多久，曲海生被一阵声响吵醒，他以为又是乌鸦来啄食死人了，于是迷迷糊糊的想继续睡下去。但是朦胧之中的曲海生彷佛听见有人在说话：“罪过！罪过！这死了多少人啊？”

曲海生一下子彻底清醒过来，他睁开双眼，努力抬起头，却看见前方不远处一个身影正往前走去。曲海生张口想喊，嗓子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曲海生抬起右手挥了挥，可惜那个人是背对自己，根本没看见。

这个人影离曲海生越来越远，再过一会就会淡出曲海生的视线。

曲海生知道这是自己生存的最后机会，于是他用尽全身力气，聚集到嗓子眼，然后撕心裂肺的发出了一声嚎叫。声音一发出，连曲海生自己的都吓了一跳，这哪还是人的声音，分明是野兽的嘶嚎。

那个人仿佛听见了曲海生发出的嚎叫，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开始四处寻找声音的发源地。曲海生无力的挥了一下手，终于被那个人看在眼里。他快步向曲海生这边跑来，而曲海生却因为用力过度一下昏死了过去……

当曲海生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不再躺在冰冷的战场上，而是安躺在一张暖暖的床上。身旁一名中年男子正在熬着东西，曲海生发出一声闷哼。男子发现曲海生醒了，于是放下手中的活，走了过来。

“你终于醒了！”男子说道：“太危险了，再晚半天估计你就没救了。”

曲海生想说话表示感谢，却没有力气，只能拼命的用五官挤出了一个笑容。

男子看曲海生的反应，知道他要感谢自己，马上说道：“你先别动，也别说话。你的左胸被利物刺穿，若是换成别人恐怕早就死了。但是因为你天生内脏异于常人，你的心脏是生在右边的，这才是导致你最后能活下来的原因。”

“我姓林，是一名游医，云游天下之后，在回家的路上正好路过战场，也因此把你救了下来，咱们也算是有缘啊！”

之后林大夫拿过一碗粥，照料着曲海生喝了下去。谁知曲海生一边喝粥，而脑中出现的都是战场上自己吃死人肉的画面，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哇了一声全部吐了出来。

林大夫说道：“你饿得太久了，一下子吃进东西，可能肠胃无法适应，没关系，粥还有，我们这回慢慢喝……”

就这样，曲海生开始呆在林大夫的家中休养身体……

这一天曲海生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他没走几步就已经满头大汗。曲海生坐在院中的藤椅上休息。却突然看见林大夫从外面匆忙回到家中。

“海生，你的真名就叫曲海生对吗？”林大夫突然莫名其妙的问道。

曲海生点点头：“对啊，林大夫，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我还能隐瞒你吗？”

林大夫的神色突然严峻了起来：“今早我去镇上买东西，听人们在议论，说之前潮国和漠国在无回打的这场仗中，潮国的军队里出了一个叛徒，半夜偷偷打开城门私放漠军入营，而这个叛徒的名字就叫……曲海生，这个人……是你吗？”

曲海生仿佛被人打了一棒，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不可能啊，我就是曲海生，但是我没有放漠军入营啊！难道潮国军队里还有另一个跟我同名同姓的人吗？对了，林大夫你说的这个曲海生是潮国曲家村的人吗？”

林大夫缓缓的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那就是自己了，没错！曲家村就自己一个曲海生。但是自己怎么会成了叛徒呢！突然曲海生的心中电光火石般的出现了一个名字莫三！一定是他暗算了自己之后，打开营门放漠军进营的，最后还把罪名嫁祸到自己身上。这下一切都明白了，为什么在那个月食之夜，平时一向与自己关系交好的莫三会突然加害自己。

想到这，曲海生一抬头想跟林大夫解释，却看到林大夫满脸疑惑的神情，曲海生知道自己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半夜里，曲海生偷偷起床，他看见桌上放有一些食物，还有一些散银。曲海生把食物全部装入怀中，银子却一点都没动，之后他便离开了了林大夫的家。但曲海生不知道，林大夫其实根本就没睡，而是躺在床上想着：保重，曲海生！桌上的食物和银两都是特意留给你的，不管你是不是那个卖国的曲海生，这些都无关紧要。希望你早日回家与妻儿团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