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2

红色的玫瑰，纯白的桌布，鲜明的衬托，犹如雪里鲜血绽放般刺目。

香槟甘甜正好去除了嘴里的油腻感，我看着宽阔明亮的厅堂，高贵典雅的布置，精致可心的菜肴，竟有一瞬间的错觉，仿佛这里的一切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场奢侈的梦。

华丽的礼服，昂贵的西装，他们是处在社会上流的精英，不论出身、学历、见识，他们每一个人都堪称佼佼者，他们拥有出色的谈吐，丰富的阅历，精致的妆容，得体的仪表，身处在这样一个环境里，你会不知不觉地自惭形秽，感慨你的人生活得如此卑微渺小。

悠扬的曲子奏起，灯光暗下，霍成东拉着我跳舞，礼服束腰的地方太紧了，使我的动作看起来僵硬而不自然，霍成东笑，他说喜欢我这样不协调的笨拙，我看着身边各式各样轻盈熟练的舞步，显然对他宠溺的话语并不买账。

吕妤黑色的裙摆一闪而过，没有人会不被她与霍成凯的舞蹈吸引，她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裙尾长飘，可她的步伐是那样轻快曼妙，就像小时候音乐盒上那个随着磁铁飞旋的芭蕾舞者，而霍成凯就是那块磁铁，带着她翩翩旋转，每一步都走得精确无比，完美无瑕。

我说，他们真的很般配，不是吗？

霍成东瞥了一眼，眼中光芒深邃难辨，却没有答话。

我说，你不是说今天会有我想见的人吗？我人都来了，你还要卖关子到什么时候？他淡淡一笑，突然抽开了放在我腰间的手，在嘴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纳闷地望着他，然后下一秒钟，音乐戛然而止。

所有人同时停止了舞蹈，聚光灯打在众人面前，乐者让出了一只话筒，一位身着银灰色西装，拄着烫金色手杖的中年男子缓缓走上了前。他面容刚毅，眉目冷峻，一双眼睛如鹰般犀利，然而他一开口，三分威严里却融进了七分亲切温柔。

霍德公司新任的董事长任朝阳说，今天，除了与本公司的精英们相聚一堂，我还有一件喜事要宣布。他笑，偏头看去，一对男女相挽而现，男子西装革履，仪表堂堂，女子深红长裙，秀丽娇媚。

我怔在那，看着四年后学成归来的沈字远，几乎不能立刻认出气质发生翻天覆变化的他。

任朝阳意味深长环视诸人，然后揽过这对璧人，对着麦克风，不轻不重地宣布说，这是我们公司即将上任的新人力资源总监沈字远先生，也是我的乘龙快婿，七天后他们将在ONLY酒店举行婚礼，待会儿宴会结束时，我会给每个人发一份请柬，届时盼望大家捧场。

热烈的掌声中，我望着台上相依相偎，恩爱至极的男女只觉自己的声音都是冰凉的，我说，你说我想见的人，就是他？

霍成东皱眉站在原地不语。

我抬头，见他目光凝重，下意识地问，怎么了？

他低沉说，不是，这事我也是刚知道。但不管怎样，这个老狐狸的如意算盘打得很精明。我盯着他，表示不明白其中含义。霍成东拍了拍我的肩膀，下巴朝另一边抬了抬，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霍成凯与吕妤的脸色很是难看。我说，他们也不知道？你不是说成凯和任家是一伙的么？

霍成东抿嘴冷笑，神情格外阴鸷，他说，你觉得一只老虎会坐看狼群长大吗？我说，我懂了，沈字远与任佳慧的婚事一旦敲定，沈字远就是半个任家人，一家人才算可靠。霍成东再次冷笑，俯首而说，你比我清楚沈字远是什么人，就算是一家人，狼崽子依旧是狼崽子，任朝阳是个很看重出身的传统者，他绝不会允许一个想往上爬的野心家来插手他的事业。我说，那他怎么还让自己的女儿和……

霍成东说，想制约一头狼，就要找来另一头狼，成凯与我毕竟都姓霍，说穿了我们的存在时刻让他寝食难安，他让我们互相争斗，互相分权，这样谁也别想威胁他的地位。我扶额摇头，觉得事情太过复杂，听都听得疲累。

如果任朝阳真的认为沈字远是一匹野狼，那么他何尝不是牺牲了自己的女儿来套住这只狼，我不明白，像他们这种人一辈子也不用为吃穿用度发愁，为什么还要念念不忘更多的财富、更高的地位，并为此甘愿付出巨大的代价？

我记得霍成东说过，他们生活的世界里亲情是奢侈品，至于爱情和友情更是不值一提。看着霍成凯与吕妤紧缩的眉头，看着台上沈字远和任佳慧过分矜持的微笑，又看着站在我身边一脸阴晴不定的霍成东，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离他们是那么远，不论是四年前我与挚友们的分崩离析，还是如今我通过霍成东终可与他们比肩，到头来，我依旧是那个理解不了这些人所作所为的异类。

我忽然觉得有点冷，在霍成东准备举杯上前恭祝新人时，我找借口去了洗手间。水温微凉，我望着镜中美丽的容颜，竟觉得那不是自己。

而似乎我的大半个人生都在做逃兵。

我缺乏信任与勇气，甚至某些时候，我连真心都弃之不顾。

四年来埋葬在心里的巨大疲惫瞬间吞噬了我，仿佛要将我从身体里面彻底撕裂，隐藏多年的失望、嫉妒、怨恨和痛苦犹如熊熊烈火，无法扑灭。

是的，多年以来这些负面情绪蛰伏在最阴暗的角落，初恋的凋零，挚友的背叛，遭受的欺辱，颜济阳的离去，母亲的死，它们一件件在脑中回放，而这些我自以为结疤的伤口，也一个个重新崩裂，鲜血四溅。

我撕心裂肺的喘息着，却吓坏了刚进洗手间的一个女孩。

她冲上来拍了拍我，以为我得了哮喘或者犯了其他的疾病，带着惊恐，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没事吧？需要我叫人来吗？

我回过神来，她单纯美好的脸充满了担心和害怕，我感激她的出现，让我差点崩溃的神智一点点从溺毙中抽离。

我说，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没事。

她半信半疑地盯着我，再次确认问说，你确定没事吗？你的脸色很难看。

我关掉水龙头，冲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笑容说，真的没事，谢谢你。然后看着她紧皱的眉头，又解释说，呃，兴许是宴会上的东西没吃好，胃里觉得恶心，不碍事。

她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说，那就好，刚刚你的样子真吓到我了。

我点点头，再次向她表示感谢，然而正当我要离开时，她却突然叫住我说，哎等下，怪不得觉得你面熟呢，这下想起来了！你是霍成东的女伴吧？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那个叫西溪的女孩？我停住脚步，疑惑地转头，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

她笑靥如花，纯真的神情很难让人不对她产生好感，她走过来握住我的手，亲切地说，你好，我是霍安安，霍成东是我堂哥，霍祥是我大伯，霍欧是我爸爸，安静淑是我妈妈，因为我爸爸很爱我妈妈，所以给我取名叫安安，呃……

她眼珠翻了翻，似乎有点说不下去了，于是我很友好地回握她的手接过话说，安安你好，我是西溪，很高兴见到你。

霍安安是个胸无城府的姑娘，因为你很难想象她能够对着第一次见面的人一溜烟说那么多话，虽然当时除了霍成东一个人名外，其他的人我都不认识，但有一点我是清楚的，她就是霍成东提过的，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霍安安，也是他自小最疼爱的妹妹。

起初我对这个妹妹的构想，是那种在外人面前骄纵成性，在哥哥面前撒娇卖萌的小公主，可今日见到霍安安后，我承认我的想法是错误的，并且在内心为自己偏差的想法感到抱歉。

霍安安的眼里冒着星星般的光芒，似乎看到我就像看到了期盼已久的玩具熊。而这种目光出自于一个二十出头的成年女孩，还是很让人觉得有压力的，我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说，安安，你不是要上厕所的吗？

她张大了嘴，哦了一声，然后急急忙忙地转头跑了进去，一边跑还一边喊，姐姐等我啊！

我无奈地笑，却深深地喜欢上这个冒冒失失的小丫头。

大约过了几分钟，她从里面出来，洗手的时候嘴还不停地说，我听成东哥说你和他都订婚了是吗？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她从镜面里看着我，温和地笑，口吻也变得低沉柔软些，和成东哥在一起压力很大吧？

我一怔，从镜中看到了霍安安眼中一闪而过的了然和无奈。

这种成熟谨慎的目光是和霍安安表现出的天真无邪不相配的。

她抽出纸巾去擦手，刚要说什么，洗手间的门却在此时被轻轻敲响了。

那是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轻柔礼貌，他说，安安，你再不出来我会以为你要在厕所里常住了。

霍安安上前拉住我就往外走，脸上的笑容灿烂明媚，她骂说，这不是见到熟人了嘛！催什么！她推开门，走在我前面，拉着我出来，然后用着一副无比骄傲的语气说，学长，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准嫂嫂……

后面的话就像播放的电影被静音了一样，世界没有因此而安静，相反耳边响起的是沉闷的轰鸣，霍安安放开我，挽起他的手臂，脸上是幸福娇憨的笑意。

他穿着白色的西服，依旧那样清瘦，柔软的碎发映着金色的灯光，刹那间令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颜济阳注视着我，平静而淡然，他伸出手，嘴角挽着让我窒息的冷漠弧度说，西溪，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