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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出了自己的屋子,仰望不见一丝云彩的天色,不无忧郁地朝内园张望了一下。她沉吟片刻,踩着碎步往里面走,刚走到走廊处,正看见夜秋睿垂着头,步履沉重地往这边走来。
“睿儿。”长公主唤了他一声,夜秋睿抬起了头,他应了声姑姑,继续朝外面走去。
“姑姑让睿儿失望了,穿针她性子有点倔。”长公主猜出了大概,索性直话直说。
夜秋睿止步,勉强笑了笑:“她在这里住了些日子,姑姑做得够辛苦。”
“你什么时候走?”
“马上就走。前方战事有点吃紧,肖彦跟轺国联手,更加不好对付。我请父皇回稽阳固守城池,以防后院起火。”
夜秋睿说完就出了走廊。长公主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重重地叹口气,自言自语道:“你以为把她放在我这里就没事了?皇兄一来,这孩子就危险了。”
稽阳的皇宫没有京城的宏大辉煌,却也建造得别具一格,比起其它邻国绰绰有余。皇帝夜毅也算是既勤俭治国、又崇尚风雅的君主,逢年过节时他会摆开宴席大飨群臣,平时最多召集乐人轻歌吹奏稍图快乐罢了。
今日不是什么节气,太子再次北征,皇帝自然当作大事,一时华庭笙乐曼舞,各文臣纷至归位。一曲玲珑的音韵,众美女歌姬扬袖踏歌,柬国盛世正值繁盛,一派升平。
“阶上歌入怀,庭中花照眼。春心一如此,情来不可限。”
夜秋睿斜坐在正席上,对周围热闹荒淫的场面熟视无睹,只顾低头看手中绣了山茶花的白丝罗。他默默地看,眼神里露出复杂难捺的情绪。
夜毅远远地观察着他,端了酒盏走过去。夜秋睿收住心思,迅捷地将白丝罗拢进襟内。
“睿儿,你私自把那女人送回柬国,差点坏了父皇的大事。”
“谁都不许碰她。”夜秋睿淡淡地说着话,眼光漫不经心地转向别处。
夜毅变了脸色,怒气冲冲道:“常言私情害国,千古无出其外。你身为堂堂柬国太子,搞来一个女人乱国纪乱朝局,一旦有了大错,将难以挽回。”
夜秋睿冷哼一声:“她看见咱们躲避三舍,唯恐再受欺骗,何来乱国纪乱朝局?”
“至少搅乱了你的心神。”夜毅又变得苦口婆心,劝道,“睿儿,你的皇弟们尚且年幼,父皇唯一依靠的就是你了。这女人在身边,你处置国事难免会首鼠两端,父皇替你担心啊。覆灭肖氏,才是正理。”
夜秋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断然道:“儿臣明白。父皇坐镇粮草辎重,儿臣前去翼国放手开打,共筑柬国长城。儿臣有句话铭刻在心,只能教敌手死!”
他的言语凛切犀利,一道阴翳遮住眼帘。夜毅大感欣慰,忙着令身后的宫人将美酒满上。
宴毕,殿外的文臣进来恭送太子殿下。夜毅一眼看见宫门前的老柳树下,长公主闲坐在那里,手里执着团扇,两旁的婢女撑着夹绸的竹骨遮阳伞,伞下还安静地站着穿针。夜毅的气又上来了:“她怎么也来了?”
夜秋睿也看见了,微微地扬起了眉,带了一抹笑意:“是我要她来送我的,准备出发。”夜毅气得只会粗重地喘气,夜秋睿早就离了座,大步流星地走到老柳树下,他叫了声姑姑,全然忘了晌午时分的不愉快,含笑的眼波一层层散到穿针脸上:“你肯来了?”
穿针仰头怒瞪着他,一脸寒霜。长公主笑道:“好了,人帮你拉来了,这大热天的,你的队伍啥时开拔啊?”
当太阳偏向西边的山脊,全副王室仪仗隆重地出了宫门,在宽阔的官道上缓缓行进。稽阳城万人空巷,从宫门到城门,拥满了观望的人群,人们面对轺车上的皇帝与青铜白马上的威武太子,一浪浪的欢呼。仪仗过后,两边人众席卷跟随前行,仿佛依依相送,又仿佛忐忑不安。待仪仗到了城门,官道上已经是人山人海。
夜毅他们下了轺车,沿石阶朝着城墙头走。大排文臣武将簇拥着,两边还有持戟卫士护驾。一时人影绰动,石阶上稍显拥挤。夜秋睿止步回头,找寻穿针的身影。长公主由两名婢女搀扶着已显吃力,旁边的穿针低着头慢慢地走,一只大手突然抓住了她的,她吃惊地仰首看他,夜秋睿的脸上露出难得的明净的微笑。
他自顾拉着她的手,走得极慢,手劲又是有力而坚定的。夜毅已是脸色铁青,又发作不得,心里气恼万分。那些文臣武将面面相觑,哪敢走到前面去?所有的人都放慢了脚步,一群人缓慢地朝城头蠕动。
此时的柬国,正是水草丰茂牛羊肥壮的季节。站在城墙上,远处,蓝天之下青山苍翠,连山隐隐。遥遥望去,两山夹峙,恍若云天之门敞开,时有长鸣的雁阵从天空掠过。出了城门便是广袤起伏的原野,西北方向又是一片大湖,茫茫苍苍方圆一百余里,烟波浩渺。
穿针张开眼眸,凝望这一段天地之壮阔,心中暗自感慨,苍白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了笑。夜秋睿的视线慢慢从她的脸上移开,心中的温情却在孜孜蔓延,他希望那是只为他一个人盛开的笑靥。他不容分说,再一次握住她的手,声音依然清朗,有几分骄傲的,说道:“穿针,等我回来。”
穿针脸上凝起的笑又迅速地敛去了。
一片牛角号声划破了天际,紧接着,四面大鼓隆隆响起。夜秋睿的大军如隐隐沉雷朝城下逼近,无数“夜”字大旌旗迎风摇摆,带甲战马已经装备齐整,众将士齐刷刷挺立在夜秋睿面前。
夜秋睿抽出太子宝剑,寒光闪烁,城头下一片震耳欲聋的吼声:“复仇雪耻!战无不胜!”
穿针迎风伫立,不多时,夜秋睿的白马,连同他的十万大军开出了两山之门,像一条巨龙浩浩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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