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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西河在马营堡的正西,大约有个七八十里。那儿也是个集镇,虽然比不上东坊城,却也算得上热闹繁华。有几家商铺,逢六一小集,逢九一大集。马营堡周围方圆几十里的村店堡寨,购置生活必需品不是去东坊城,就是去下西河。日本人来了以后,在东坊城,下西河都建了碉堡。兵荒马乱的年月,下西河的集市不知不觉渐渐消失,市面萧条,来买东西的人越来越少。
韩家的大闺女韩进秀那一年十九岁,韩家三媒六证把她许给了乌宁县城樊记杂货铺老板的儿子。韩家对这门亲事非常看重,不料在订亲之后,韩母渐渐发现大女儿的神态,腰身都不对劲。关上门一检查,这才知道女儿已经有了身孕。这简直是个晴天霹雳,老太太当下就气得不省人事。老爷子打断了两把尺子,也没有问出奸夫是谁。当天夜里,家里一个高大英俊的长工连夜逃走,这一下真象大白了。韩家老爷子把大闺女锁在屋里锁了三个月,为了保住同樊家的婚姻,韩家老爷子让十七岁的二闺女进荣顶替姐姐。樊家老掌柜见这个二闺女模样不比姐姐差,性格倒比姐姐温顺柔和,也就答应了。这样,出聘的日子没有变,只是上花轿的不是韩进秀而成了韩进荣。这件事外人当然是不知道的。
聘了二闺女以后,韩老爷子便忙着暗中给大闺女找人家。近处不行,日久天长难免露出馅子来。可是远处没有熟人,亲戚朋友又不能托,韩老爷子真是左右为难,既怕家丑外扬,又怕闺女将来受罪。正在左右为难的当儿,老太太说“你不是去过马营堡吗?救了咱骡子的那家人姓甚?”韩家老爷子猛然想起了庞乃节,庞乃义兄弟,想起了庞乃义的两个儿子。他记得庞乃义家有一个年轻婆娘和三个娃娃,但不知是谁的。他想,不管是谁的,只要那兄弟俩当中有一个没成家就行。但是他担心,人家庞家也是马营堡的大户,能要他那个已经怀了孕见不得人的大闺女吗?不过事已至此,碰一碰就碰一碰吧,宁愿碰了,别叫误了。
韩家老爷子备了一份厚礼,坐着胶轮大车来到马营堡。路上他已经盘算好了,不能直接去找庞乃义;庞乃义虽然忠厚老诚,但这号人往往认死理,性子倔,一旦说岔了便很难补救。而庞乃节机警灵活,待人接物圆滑周到,只要他答应下来,事情就好办了。既便他不答应,也会找个合适的借口,不至于让人当面下不来台。
韩家老爷子进了马营堡,径直来到庞乃节家中。庞乃节象迎接老朋友一般把韩家老爷子迎进家里,虽是满肚子的狐疑却深藏不露。韩家老爷子说自从去年牵走骡子之后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今儿个是专门前来道谢的。庞乃节心里说,哄鬼哩!当时不谢过了一年才来谢,有这个谢法?再说,你的骡子是日高救回来的,要谢你该找乃义家才对,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
庞乃节肠子转了八十一圈也没有猜出韩家老爷子此行的真实意图,韩家比他家富,他实在想不出韩家会有什么事能求着他。
寒暄了一阵,韩老爷子终于扯到了正题上。
“老哥,去年救回骡子的,是你大侄还是二侄?”
庞乃节眨眨眼说“是二侄,咋?你不知道?”
韩老爷子说“二侄是叫日高吧?大侄叫个日升,对不对?”
庞乃节转着眼珠看着韩老爷子,只点头没吭声。
韩老爷子又说“日升快三十了吧?有娃了吧?”
庞乃节疑惑地说“三十二啦,三个娃,两男一女。最大的今年七岁啦……你问这作啥?想给日升的娃说亲?还早着哩!”
韩老爷子不搭庞乃节的话茬,又问“日高哩?日高的娃几岁了?”
庞乃节盯着韩老爷子说“日高连媳妇还没娶哩,哪儿来的娃?”
韩老爷子舒了口气,叹道“老哥,实不相瞒,这次来,是有件事想求你帮帮忙……”
他停了一下,见庞乃节听得专心,又接着说“我有个侄女,刚聘出去不到半年,男人到口外贩马让日本人打死了,她已经有了身孕,我想托老哥在马营堡给她寻个婆家。”
韩老爷子已打定主意;只要日高愿意娶他的进秀,他不但不要一个子的彩礼,还要赔上洋箱炕柜梳妆台一套家什,作为对日高救回他家大青骡的补报。但此时还不能说这个话,他得等庞乃节有了意思再说。
庞乃节这时会心地笑了,那种笑只是笑在心里,脸上非但没笑,反而布满了同情和感慨。他终于明白了韩老爷子的来意;要把他那带着肚子的寡妇侄女许给日高。咋?看我们庞家穷?看我们庞家娶不起黄花大闺女只能拾别人的剩饭?庞乃节心里一阵冷笑,嘴上却说“韩掌柜,我那二侄子日高虽说还没成亲,提亲的却不少,我们这儿的张家,许家,还有杨庄的杨家,海子头的李家,都是大户人家。日高眼也高着哩,一个也没相中,前几天东坊城又来了个说亲的,说是东坊城点心铺高掌柜的闺女,看看这个咋样吧!”
庞乃节说的这几家都确有其事,不过不是人家来给女儿提亲,而是庞乃节、庞乃义托人给日高提亲。日高的身架模样都不用说,村里几个胆大的小媳妇都撩逗过日高,据说有两个曾经得过手,村里有些风言风语。就为这,庞乃义巴不得立刻就给小儿子娶上媳妇。找的人家不少,可是人家女方家一打听,庞日高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谁敢把闺女给他?还有东坊城点心铺的事,前几天高掌柜确实打发一个伙计来过,不过人家是来找庞乃节买胡麻油的,不是来提亲的。
韩老爷子哪里知道这些?见庞乃节说得头头是道滴水不漏,便信以为真,垂着头只是叹气。他听出来,人家根本不想要他那个已经有了身孕的大闺女。
庞乃节看着韩老爷子灰心丧气的模样,心里便有些同情,想了想又说“这带肚的寡妇确实不好找人家。有钱的吧,人家不要。没钱的吧,一过门人家就要养两张嘴,还不是自己的骨血,谁不憋气?韩掌柜,说句心里话,你要是真心找,那眼皮就别太高了,本本分分的,老实忠厚的就行,你说哩?”
韩老爷子又燃起了一丝希望,求助地看着庞乃节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这里有合适的么?”
庞乃节沉吟片刻说道“人倒是有一个,就不知你看上看不上?”
韩老爷子见庞乃节说话吞吞吐吐,便催促道“老哥,你就说是谁吧!”
庞乃节没有一下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是怕韩老爷子听了生气。韩家比他家富,让韩家的闺女嫁给他家的长工,确实有点儿作贱人。但是看见韩老爷子心急火燎的样子,便估计韩老爷子已经是慌不择路了,于是壮着胆子说“我家的长工,宋天成……”
韩老爷子果然没有生气,大闺女眼看就要临盆,他怎么能让没出阁的闺女在家里生孩子呀?他顾不上多想别的,担心的是他没有见过宋天成,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怎么样。
“老哥,你家的这个长工,是个啥模样?”
庞乃节此时也认真起来,本来他不过是顺口一提搪塞韩老爷子的,如今一见这事还真有了眉目,便真心想给天成说下这个媳妇了。
庞乃节说“刚才你进门,帮你的车把式卸套的那个,要说实诚厚道,马营堡找不出第二个了。”
韩家老爷子回忆着宋天成的模样,说不上满意,却也挑不出不出太大的毛病。
“他今年多大?有四十?”
庞乃节一笑,说“天成老相,大概三十五六吧,属羊的。”
韩老爷子说“他家里还有谁?”
庞乃节说“谁也没有,光棍一个。他家原是口外啥地方的,爹死了,他娘领着他嫁到了马营堡。没几年后爹又死了,他娘嫁到杨庄。他那时已经十四五,嫌丢人,没跟他娘去。好在他后爹有几亩地,两间旧窑房,他就在这儿自己过了。给我打长工也有十几年了。”
韩老爷子盘算了一会儿,宋天成的家底儿说不上厚,却也不是穷得叮当响。两间旧窑房几亩地,维持两个人的生活还不算太难。日后他再补衬一点儿,日子是能过下去的,就看这个宋天成人品咋样吧。
韩老爷子问“这后生人咋样?”
庞乃节说“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活活是一头老黄牛披了张人皮!要不,我咋能留他十几年?”
韩老爷子说“行,老哥,我信得过你!有你这个东家,我那侄女嫁过来受不了屈。老哥,宋天成是你家的长工,家底儿薄,彩礼我一个子儿不要了,你去问问宋天成吧。”
庞乃节喜出望外,满有把握地说“天成这边我作主了,这孩子自打十几岁就在我家,跟我自个儿的孩子也差不多。”
当天晚上,韩老爷子住在了庞乃节家。吃罢晚饭,韩老爷子提了两包点心两瓶酒,由庞乃节陪着去庞乃义家坐了一会儿,然后又由庞乃节陪着去了宋天成家。宋天成听说不花一个子儿就能娶个媳妇,高兴得不敢相信,对庞乃节的感激难以言表。
韩老爷子第二天清早返回下西河。
又过了三天,宋天成把自己的两间窑房拾掇好了,驾着庞乃节的胶轮大车也去了下西河,接回了肚子大得几乎不能走路的韩进秀。喜事没有声张,庞乃节只把庞乃义一家叫过来一起吃了顿喜糕,就算是给宋天成夫妇贺了喜了。席间,庞日高也打量过这位嫂嫂,见她肚大腰粗,脸色灰黄,眉毛快脱光了,只看了一眼就扭过脸再不想看了。可是韩进秀第一眼看到庞日高,她那双暗淡的眸子突然从深处闪出一道亮光,就象闪电划过夜空,亮得刺眼,亮得叫人心颤。除了作为主婚人和宋天成家长的庞乃节之外,没有别人发现韩进秀眼里的那道闪电。而庞乃节自偶然间发现了那道闪电之后,不知怎么竟发起愣来,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事,那张能说会道的嘴一下子就像让糕糊住了一样变哑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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