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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看到狡啮的那一天——唐小豆已经记不清是在什么时候了——仿佛已经过去很久了。
每一天都过得浑浑噩噩,就连记忆也开始因为频繁出现的精神幻觉而模糊起来。
她闭上眼,试图在脑海中梳理出一点线索,鼓膜深处随即响起轻微的耳鸣。
闭合双眼漆黑的视野中,逐渐显现的景象模糊而破败,像是蒙上了一层肮脏的旧玻璃。
那是她最后见到狡啮的那一天,在幽暗的忧国会主建筑地下。
那时他们刚刚经历一场不亚于死别的折磨。狡啮被“感染”后,他们刚刚挨过一晚,可最后他却没有异变,而是恢复了健康。在那之后,他们还没来得及探究原因,就在弹药库里遭遇了破拆进来的忧国会。
错乱的片段不断在识海中交替闪现,有冰冷的声音在大脑深处回响。
被破拆的钢门残垣迸溅,□□划开黑暗朝他们飞来,绽开强光。
那一天的情景分毫不错地重演着。
在暴盲的视野中,她看到一道纯白人影。
【狡啮慎也。】
【eload……】
【*100*】
【目标人物,狡啮慎也。】
【……he结局已达成。】
【强行脱离世界次数:1。累计he次数:2。】
【……规则违反次数累计:3次。】
【奖惩机制强制开启。】
【现在,将进行最终结算……】
【……脱离世界倒计时,开始。】
她听到了和狡啮he达成的提示声——再加上她之前的两次违规,一共三次违规,她达成了被“抹杀”的条件。
——倏地眼前的幻象一瞬被黑暗吞没。
她被强制“脱离”了世界;而意识并没有在黑暗中沉沦太久,她就听到了自己将会受到永久惩罚的提示音。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却既没有看到死界,也没有看到她真正的来处、她一直想要回去的地方。
逐渐恢复清晰的视野中,仍旧矗立着那道纯白人影。
随即慢慢凝聚成了槙岛圣护的模样。
他站在逆光中看着她,有如同神降的离奇幻象。
而她永远留在了这个世界里。
……
幻觉骤然消散,她惊醒地睁开双眼。
她正站在一条光线昏暗的走廊中间,两侧仅有顶端的窄窗能透进少许光线。
怔忡许久,她第无数次适应了从陷入幻觉到回归现实的错位感。
——和狡啮一样,槙岛在被感染后也奇迹般地康复了。在负伤逃离废弃工厂后,他混入幸存者中进入了忧国会,并且成为了忧国会内部的“领导”。她和狡啮潜入忧国会基地的那一天,已经完全康复的槙岛早已编织好猎网,带领一小队忧**持续搜捕他们,所以才能在楼梯塌方后继续“追猎”他们到弹药库。
倏地走廊尽头的方向响起脚步声。
她循声回过头,看到走廊拐角走出一个身形瘦弱的、穿着医疗部制服的女孩。两人视线交汇,女孩登时吓了一跳,“鹤……鹤留小姐?您怎么还没去休息?”
听到“鹤留小姐”这个称呼,她皱了皱眉,反问她:“我怎么会在这里?”
女孩露出紧张的表情:“半小时前,您下午带队出去清扫周边的区域回来之后,说是要去医疗部找槙岛先生,我告诉您槙岛先生还没回来,您就说先去医疗部那里边休息边等他……”
“我知道了。”唐小豆打断了对方的话,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那是通往“医疗部”的方向。
除了“医疗部”,还有科学部、军部、劳动部和一系列职能一望名讳即知的部门——劳动部组织没有战斗能力的幸存者种植能够维持生命的食物、利用自然材料制造其他生活必需品;医疗部由医生和志愿者组成,生产现有条件下能够制作的药品,为幸存者提供医疗服务;科学部则聚集着在不同的专业领域有着拔群才能的人。
而这一切的创建者,自然就是槙岛。
他在早期融入了忧国会后,很快就靠过人的头脑和领导才能争取到了一部分武装部队的指挥权,又以这股力量为初始资本,不断吸纳幸存者、吞并周遭的“政权”,并且对幸存者进行了有效的单位划分。
架构简洁分明、面面俱到、秩序井然,现在他已经成功建立起了一座五脏俱全的“国”。
如果只看其存在方式,这个由此世真正的恶魔一手建立的“国”,倒像是人类最后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安栖地。
仅仅数年之间,科学部的人才就已经具有相当的规模。他们打着“文明复苏”的口号,在进行科研的同时编撰教材,选拔幸存者进行教育,在短时间内建立起了简陋但还算有效的人才生产体系,并编写了“生存法”,制定了包括劳动力分工、强制巡逻规则等一系列简要的法度,使得这座被槙岛“统治”的幸存者基地不断壮大至今天的模样,而他本人更是成为了所有幸存者——甚至未来有可能是“全人类”的信仰。
他具备作为领袖的一切条件:聪慧、博学、包容、冷静,还有正常人所不具有的特质——没有情感所致的绝对公正。
然而拥有这些或许并不足以一个人真正登顶,成为现世的“神”;他还具备着另一样犹如神迹的能力,使得他成为唯一个能够在这种畸形的世道里创造出一个“国”的、独一无二的“神”。
他是唯一的“免疫者”。
就算所有人类都成为行尸走肉,他依然能够幸存,保有人类的智慧和情感——他是人类的末日中,唯一有着不灭的精神和魂灵的人,所以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幸存者们的精神支柱,和信仰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的存在,意味着“人类”不会灭绝。
想到这里,她停住脚步,神情平静地朝走廊窗格外远眺,视线落在广场上正在慢跑锻炼的武装人员。
直到现在,槙岛和狡啮不会被感染的原因仍然未能明确。或许因为他们都不属于这个世界——但她现在也没有探究其原因的必要了。
因为从那一天她和狡啮被槙岛带领忧国会俘虏后,她再也没有见过狡啮。
……
坐落在基地中心的医疗部由小型医院改造,是整座要塞的核心区域,被重重警卫把守,严格限制普通幸存者出入。
在槙岛的许可下,唐小豆在整座要塞里没有任何受限、也不需要遵守任何法律,彻头彻尾手握神权。她进入医疗部时一路通行无阻,外部的守卫态度恭敬,而内部的护理人员和医师大多对她有些轻微的畏惧感,显得非常紧张。
她没有理会,径自走到药品管理所,只是没等她去找负责人交涉,就先看到了正在翻看所内文书和档案的槙岛。
看到她进来,槙岛从文书上抬眼看向她,眼神中带着令她厌恶的、仿佛预知她来意的洞悉意味。
而他对她神情中坦然的厌恶并不入眼,平静地说道:“到目前为止出现的幻觉症状,都是可以克服的心理问题。我已经和医疗部沟通过,接下来他们会开始给你停药。”
她必须依靠药物。但反驳同样没有意义,槙岛不会改变主意。在这种索然无味的境况里,她没有再说一个字的必要,但她毕竟需要说些什么。
她心不在焉地出神了一会儿,说:“早上你花了三个小时等我‘醒过来’。”
槙岛低下头,翻过一页手上的档案,徐徐说道:“新的区域已经清扫干净,可以利用的空余时间就变多了。原本以为暂时没有什么要完成的目标,不过看到你的健康状况,又改变了主意。”
在槙岛身边陪同的医师为难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槙岛,低声提醒道:“先生,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了。文件可以明天再看,现有的灯照会对眼睛造成损害。”
听到这番话,唐小豆的目光落在廊灯上栓起的烛台上——这副光景有些违和,但她也习以为常。
这是因为日本在很久以前就遭遇了bmp高空核爆攻击,所有的电路都被完全损坏的缘故。没有电力和照明,所有电子产品报废,日本已经陷入了永夜。目下就连传统的照明工具都非常稀缺,因此科学部特别设立了无灯时段,同时强硬规定了普通幸存者的作息时间表,以最大限度上的节省能源。
目光回落到槙岛身上,就看到他正牵起若有若无的微笑。
一旁的医师看到他的神情,疑惑地问道:“槙岛先生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从前,”槙岛一边浏览手上摊开的文书,一边随口答道,“我身在一处所有伤势都能够被治愈、任何损坏都能修复的所在。科技规范了所有人的行为,从根源上杜绝了犯罪,甚至能够操纵健康和寿限,不过在我看来,也正因为如此,生命存在的意义变得轻薄而草率。现在的境况虽然艰苦,但是这样能够被消耗的、不能被矫正的人生,我非常喜欢。”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向那名医师。“去看看巡逻队的情况吧。”
后者显然未能明白槙岛的意思,闻言只得低声告别,就匆匆离开了档案室。
档案室重归寂静。
槙岛倏地停住翻动文书的手指。
“一周前b201区的耕田有武装幸存者侵入,清扫工作由你负责,之后你提交了药品申请和医疗申请到管理所。”他扫了一眼档案上的数据。“负伤之后,治疗的情况如何?”
说话间他放下手里的档案,走到她面前。
在他的注视下,她撩起一侧头发,露出侧颈上刚刚愈合的伤疤。
他垂下眼看住她从侧颈一直延伸到领口里的伤疤,抬手捏住她胸前的纽扣。
这种事由槙岛来做,自然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意味。她也习以为常,任由他一颗颗解开纽扣,直到露出大片肩颈和上面有些狰狞的交错伤疤。
唯有他结冰似的手指按在她后颈上时,她才稍稍有了反应,目光转回到他身上,看着他仔细端详自己肩颈的伤口,就像是在端详一件置于匣中的物品。
“我一度相当疑虑。”他的手指划过她后颈,又顺着脊椎的伤疤描画少许。“你厌弃着这里,也厌弃着我的存在,却能够摒弃思考的**,平静地在我身边生活。”
他的口吻有些淡漠。
“这样的你,我曾经折断过一次。不过,现在我却并不觉得应该这样做,因为你似乎还有执着的‘目标’。”
她一动不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到今天为止,她也一向没有目标,也仅仅是活着而已。
【有件事你必须答应。】
【……要努力活下去,不能哭着在这里等我腐烂。】
与其说是目标,倒不如说是“践诺”。
履行诺言,继续活着、继续存在——仅此而已。
她虚起眸光,便看见了跳动在槙岛圣护细幼发丝上的荧荧微尘。
他沁凉的手掌轻轻抚上她后脑,寒意丝丝缕缕渗入皮肤。
end1·永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