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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过完除夕,元日的长安城内依旧热闹。
馄饨摊早起就已经卖光了一整天的份,小商贩们推着车往家里赶,希望能在正午时分回到家中跟着家中妇孺一同走亲戚,拜年贺寿。小商贩急冲冲地从朱雀大街横穿过去,行人接踵摩肩,小商贩和几位行人撞了个满怀,赶紧赔不是。要知道在长安城内随便掉下来一块板砖都能砸到一位王爷、两位重臣、三位簪缨贵族……在这里讨口饭吃,小商贩自然是知晓该有怎样的礼数。
小商贩刚从朱雀大街小跑而过,皇城正门丹凤门内传来了鼓点声。
元朔之日皇城内都要举行朝会,一早各国的使节就争先恐后地往丹凤门里涌去。圣人早早起床参与朝会大典,高坐于含元殿之上,“受四海之图籍,膺万国之贡珍”。文武百官着各色朝服款款而来,上寿祝贺,圣人眉开眼笑,令太官赐群臣酒食。
朝贺之声从丹凤门朗朗传出,街上行人亦能闻见。除去朝贺之声,坊间百姓已开始筹备酒席,以宴请亲朋好友。寒冬时分,地上还覆着一层薄冰,瓦当还被寒霜包裹,强壮的酒贩费劲地拉着装满屠苏酒的板车往南边的坊里运去,后背上竟升起白雾。等他将酒运到兰陵坊前已经有买家和牙人等在那儿了。
一番捏价你来我往,牙人赚到满意的银子乐颠颠地走了,买家让酒贩将屠苏酒运到家里去。酒贩将酒坛一一放好,热得满头大汗,索性将粗布衣衫脱去,仰天大吼!
寒冷的冬天因为节日的关系长安城的上空似乎悬浮着一种祥和温暖,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在畅想着新一年的美好。
唯独一人愁眉苦脸,坐在兰陵坊门口的石凳上搓着手。
此人正是兰陵坊内蒋府的当家蒋公,蒋公已过知天命年岁,现下却心慌慌得站立不安,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更不要说是知天命了。
他时不时地从石凳上站起来往坊门口张望,始终见不到他约定的人,只能再次坐下。循环反复,路过他身边的邻里得问上一句了。
“蒋公,您这是作甚?元日不在家中陪同妻儿倒坐在这儿喝西北风?”
蒋公看是坊内有名的神婆杜娘,急忙拉住她,也不跟她计较先前的调笑:“杜娘你可帮帮忙,你带了卜岁石了吗?”
杜娘以卜岁为生,怎么会忘记吃饭的家伙?
她将卜岁石从狭窄的袖口内掏出来问道:“怎么,蒋公想要来一卜?”
“是啊是啊!这一卜定要算!”
杜娘狡黠:“元日卜岁价钱可是要高的。”她手伸进蒋公的袖子内比划了一个“三”,蒋公脸色一沉:“我知你杜娘最是喜欢就地涨价,我也就吃一次亏,快算快算!”蒋公讲三贯铜钱堆给杜娘,杜娘眉开眼笑坐到他对面的石凳上,问道:
“蒋公想要卜算什么?家运还是钱财亦或者是令郎前程?”
“可有别的算法?”
“别的?”
“就算我三郎的……性命。”
“性命?”杜娘将卜岁石握于手中,将卜岁罗盘摆到石桌上,对着正东方太阳升起的位置,一边椅卜岁石一边压低声音问蒋公,“怎么,令郎生病了?”
杜娘的疑问让蒋公走了神,思绪似乎被什么诡异的事情拉扯住,脸色白得像仕女脸上扑的白粉,颧骨高耸发青,干涸的嘴唇隐在乱糟糟的胡须下不住地发颤……杜娘见蒋公这生模样根本不似个活人,心中一触,推了推他的手臂:
“蒋公、蒋公!你还好么?”
蒋公恍然,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的汗水,眼神飘渺,对着杜娘看了好几眼才缓道:“还好、还好……来,快些卜岁吧。”
“当真无碍?蒋公,你脸色差得吓人啊……近日都没睡好吧?”杜娘不过关心多问两句,未曾想蒋公的火气突然冒上来:
“教你卜岁就卜岁!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杜娘无趣地撇撇嘴:“将你三郎的生辰八字给我。”
蒋公将三郎的八字写出,杜娘用火烧了将灰烬装入卜岁罗盘中,口中念叨着蒋公听不懂的咒语,摇头晃脑,将卜岁石合在双掌之内,从脸前一路椅到头顶,路过的邻里向她打招呼:“杜娘,又在卜岁呐?”杜娘还突然停下念咒,客气地回应:“可不嘛?”
蒋公:“……”
“喝!来了!”杜娘将掌内的卜岁石往罗盘上一丢,那些石头就像是有生命一般跳跃着,摆在成一个蒋公不识的图案。
“这……这是什么意思?”蒋公仔细瞧那石头,焦急地问道。
“嗯……”杜娘摸着下巴望着那堆石头深思,半天不言语,蒋公急了:
“你倒是说啊!给你三贯钱不是让你来当哑巴的!”
“蒋公别急呀,我是在踌躇到底要怎么跟您报喜呢。”
“报喜?”蒋公更疑惑了。
杜娘但笑不语,蒋公立刻明白了,气呼呼地将一两银子往桌上一砸:“说!”
杜娘立刻将钱收好,笑到眼睛都成条缝了:“蒋公今岁太平,蒋宅万象更新令郎健壮安康,这石面的意思就是令郎马上就会有新的开始,也就是说令郎马上就能娶妻生子大富大贵啦!”
“这……这是真的?”蒋公将信将疑。
“您瞧您这话,我杜娘卜岁之功别说在兰陵坊,就算在整个长安城都是赫赫有名,您可以去打听打听……”
“行了行了。”蒋公阻止她,“我三郎的确要娶媳妇了。”
“您瞧瞧,我都说什么了!”
“只不过……”蒋公说道一半沉默了,杜娘伸手去抓卜岁石想要逃走,突然一只玉手赶在她之前从天而降将那几颗卜岁石拿了去。
“只不过令郎要娶的媳妇来历不明,未婚先孕已入住蒋府。自她入住以来蒋府连番怪事不得安宁。”
杜娘“唰”地一下子站起来,对着眼前这位穿着朱红襦裙雪胸半露的年轻娘子怒道:“把我的卜岁石还来!”
蒋公也站起来瞧这位小娘子,杜娘的声音太大,引来邻里人的围观。
那红裙娘子对杜娘娇笑:“这石是好石,可惜你根本就不会卜岁,放于你手里真是浪费,还是献给我吧。”
“你?你是谁啊!”
蒋公也觉得奇怪,眼前这位年轻娘子样貌秀美衣着富贵,长发绾为髻,翠珠步摇插于发间,细长入鬓的眉毛之下是一双明若星辰的双眸。额黄、花子、面靥……每样都仔仔细细,腰间的温玉更是夺人眼球……这样的装扮的美娘子定是官宦仕女、富家千金,但却独自一人来到城南的兰陵坊内,所为何事?
红裙娘子不理会杜娘的念叨,对蒋公道:“妾身桃下,与蒋公约定于此,来晚了还请蒋公多担待。”
蒋公大惊,指着她:“你?你就是我在等的道士!?”
“道士?!”邻里和杜娘异口同声呐喊——这分明就是上流千金,哪里有半点道士的影子?
桃下微笑点头,将卜岁石随手一撒。她撒的方向相当的随意,那些石头却纷纷落入卜岁罗盘之内,跳跃之后摆成的形状和方才杜娘所掷截然不同。
桃下道:“这卜岁石有灵性,不同的卜岁者丢掷就会有不同的结果。蒋公,你可是要卜你家三郎前程?”
蒋公点头。
“你瞧。”桃下点着卜岁石,蒋公看那六颗卜岁石排成两排,顶端相连,犹如死路,“天煞之兆,却充满玄密。汝家三郎恐有极祸,但这祸端不寻天道,可谓飞来横祸。”
“怎……怎么说?”
桃下的话隐约戳中了蒋公最害怕又不得不承认的一处,令他膝盖酸软后背通麻,问话的声音都哆嗦了。
桃下向蒋公勾勾手指,蒋公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靠近过去。
熏香之气从桃下的襦裙间弥漫,喷得蒋公心猿意马,可是桃下在他耳边轻柔一声的内容却似将他打入地狱。
“此乃,妖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