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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儿林府住了几日,把义父和姐姐入秋的衣物鞋袜,各做了两套留下,又打点出来几份儿,打算拿回去抽空儿做得了。
眼看八月节,便收拾东西,别了义父并姐姐,带着一众丫头婆子,并两车东西,家去了。
如今,张干妈业已习惯,每次柳儿出门子,尤其去林府,回来成车的拉东西拉。这回更多,只箱笼就四五个,都是好木料的,更不必提还有各色包袱盒子之类。
现今多,也不必柳儿张罗,自有婆子们抬进房中,冬儿和红花,带着丫头们归置。柳儿换了家常衣裳,挑出其中给干妈的首饰意料包袱,绿豆和三七拎着,三去了干妈房内。
张婆子刚看他们忙乱,径自回了屋内做针线。见柳儿进来,笑道,“刚刚瞧着,这些日子,看样子倒是胖了些,想来一点没惦记家里,更甭提妈了罢。”
春儿给柳儿见了礼,就去倒茶来。柳儿过去挨着干妈坐了,笑嘻嘻地拽着干妈胳膊,道,“哪敢呢,这不是回来跟干妈过节么。家里有干妈管着,柳儿有什么不放心的。临走姐姐挑了些首饰衣料给干妈,瞧瞧喜欢不喜欢。”说着招呼绿豆三七,“把包袱都拿来罢。”
“啊,林老爷父女待好,那是们的情分,干妈总跟着沾光,如何使得,让看着不像。再则,妈的衣料多着,衣裳也不少,几年也穿不完,很不用再给捯饬。”
“哎呦,妈可别这般说,和林姐姐也算一家,她这是帮着孝敬您呢,您啊,只管受用就是,没的胡思乱想,劳心伤神的,倒是女儿的不是了。”
说着,打开衣料包袱,指着道,“是和姐姐挑的,这两匹团花锦缎,颜色正好秋天外面的大衣裳,这个羽缎的,和着这包袱里的皮子,帮妈做件大褂子,过两月入冬的时候正好上身。”说着打开另一包袱里的盒子,掀开盖子,道,“妈不是喜欢金子么,这套头面,镶嵌不多,做工倒也精巧,尤其这两只五福捧寿的簪子,看着就大方贵气。”说着,抬手给老太太插鬓边上,打量打量,点头,“是好看,正适合您这年纪的。”
张婆子嘴上客气,其实早笑的见牙不见眼儿的,摸着料子和首饰,心里美滋滋地合计着,过两日穿戴上,去跟傅老太太打牌......
“咦,妈又做鞋了,临走不是和说了么,针线只管裁了叫丫头们做,得闲儿自管玩儿去,您老怎么不听劝呢......那银红小袄,该不是给做的吧?”柳儿不经意瞥见,张婆子身边的针线笸箩里,放着做了一半的水红绸缎绣花夹棉鞋子,旁边炕梢上,叠放着两件银红撒花家常小绵袄。
张婆子忙笑道,“妈做事惯了的,总闲着待不住,也不能成日家打牌。如今摊上这么个女红出挑的闺女,也显不出这能耐了。好歹喜欢妈做的鞋和棉袄,妈乐着呢,总算还有点儿用处不是,可不能说三道四的了,可是这一番心意,这点儿活计,丫头们打下手,也累不着不是。”
柳儿听了,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她们毕竟是半路母女,多少有顾忌,不叫她做,她心里也不过去,只得道,“们家如今也不缺使,只妈别累着,叫女儿心疼才是。本就是叫享福的,只管受用就是。们多少年的感情,小时候但凡有一口好吃的,掖着藏着的,总惦记柳儿,那时们穷的没法儿。如今女儿孝敬,也是应该的,好歹别辜负了,让女儿尽点心才好。”
拍拍柳儿的手,张婆子眼圈有些发红,这些日子过的,跟做梦一样,没时候,总觉着心里不踏实,如今柳儿一番话,又是窝心又是熨帖的,倒是让她一颗心落到了实处,“妈知道孝顺,只也别光惦记,姐姐这几日打发来看过几回了,还有芳姐儿,总跟说要跟一起做针线做耍呢,好歹过去瞧一瞧罢,也没几步路,也别等到明儿。”
柳儿应了,和干妈用过午饭,带着俩丫头,拿着钥匙开了角门,径自过去傅家了。
进了她姐姐正房,碰巧儿她姐夫傅试今儿,双方见了礼,傅试也没见过柳儿几面,说过的话更是屈指可数,遂面带笑容地对柳儿道,“妹妹如今这边可还习惯?缺什么短什么,只管告诉姐姐去置办,都是一家子,千万别外道了才是。芳姐儿虽粗苯,好歹们一处玩耍也得作伴,以后多走动才好。”
柳儿笑道,“谢过姐夫好意,自家姐姐,自然不会客气。秋芳姐姐和芹姐儿她们也是极好的,得闲儿自然常到一处去。”
又说了几句,傅试知道他这里,姐妹儿俩也不好说体己话儿,便客气两句,起身去了书房。
“桂哥儿和楠哥儿呢,怎的都不,还带回林府的几样点心果子给他们,别家可吃不到呢。”柳儿扫了一眼,问姐姐道。
杨秀姐儿打发了屋内其余丫头婆子,只留了一个心腹大丫头叫小菊的伺候,这才笑着拉住妹子的手道,“j□j带着去老太太屋里了,知道又给他们带果子,不定怎么乐呢。这么些日子,林老爷那里,可还好?”到底是有些不放心的,见过林家的名门气象,不同于贾府的富贵张扬,却更衬着没底气的不自。
柳儿知她担心,却也没想那么多,遂嗔道,“怎么不好,义父和姐姐,待跟自家一样的,临走姐姐和去库房挑东西,喏,这是给的尺头,正好做秋衣用。”
黄芪把手上的包袱放到桌上打开,里面两块玫瑰紫牡丹团花妆缎尺头,两块湖蓝撒花杭绸,上面一大一小两只个匣子,打开,大的里面是一套文房四宝,柳儿指着道,“这个是给桂哥儿的,他如今不是开蒙了么。衣料给姐姐的,这颜色样式,姐姐做衣裳穿了定然好看。别舍不得用,那里还有,得闲给姐姐做几件衣裳,姐姐还没用过柳儿的针线呢,让瞧瞧妹妹本事。”又打开那只小匣子,里面是两只虾须镯,一对累丝镶珍珠小凤钗并两只珍珠耳坠子,都镶嵌着莲子大的珠子,“这个却是妹妹以前的,因好几只,索性拿给姐姐两只戴罢。”其实两只坠子是后加的,想着姐姐未必有这样珠子的耳坠搭配,便寻了出来加上。全套的头面,姐姐定然不会收下。
杨秀姐儿很是过意不去,按住柳儿的手道,“如今搬了来,姐姐也没的好东西给,倒收了不少,这怎么好,越发显得姐姐没本事帮不上什么。”东西自然都是好东西,她只出门的时候,有几套体面衣裳首饰穿戴,比这个,却差了些。平日居家,也不过寻常。
“姐姐说的什么话,从收拾房子到素日家里家外,姐姐哪一样不为妹子操心。这点子东西,实算不得什么,姐姐只管收下就是。义父和姐姐待柳儿好,哪里差了柳儿用度,按时按节的,衣裳首饰,都是现成的,都不必柳儿操心。如今这也不过是柳儿一点儿心意罢了,是以前的东西,姐姐不收,就是嫌弃了。”
这些日子,柳儿留心瞧着,又有姐妹私下里絮叨,对傅家倒是有了几分了解。
傅家根基浅,傅试原配带了大宗的财产,后来又做了官,才略好些。而原夫的家财,一部分是芹姐儿的嫁妆,傅老太太管着。另一部分则是几间出租的铺子,并原籍几百顷地的大庄子,如今二老爷一家管着。这两处的出息,都入公中,便是傅家每年的主要收入。
而杨秀姐儿,原本就是被卖进傅家的,哪里有什么嫁妆,私房也不过是傅试私下里给的体己,实有限。她又素来行事谨慎,虽然管家,贪墨公中用度这种事儿,断然不会做的。所以素日杨秀姐儿的穿戴,比小姑子傅秋芳,便次了一等,出门倒是不显就是。
杨秀姐儿只得着小菊收了起来,柳儿向黄芪使了眼色,黄芪拿出一个帕子小包,塞给小菊笑道,“这是姑娘给的,不是什么好东西,留着玩罢,别嫌弃。”
小菊不意还有她的份儿,往来家,哪有想着她们下的,饶是她素来稳重,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收,只拿眼望向主子杨秀姐儿。
杨秀姐儿到底见过些世面,大家子这些都是寻常事,遂笑着点头,“既是姑娘赏的,就拿着,也是姑娘的一番心意。”
小菊红着脸上来谢过柳儿,退下去打开一瞧,细软的粉纱绢子里,是一只精致的荷包,里面装着两只丁香坠子,心里更是高兴。
姐妹俩说了一回家常,方携手去往老太太处。
傅老太太屋里正热闹,桂哥儿和弟弟正闹腾着,逗的老太太和一众女眷很乐。桂哥儿地上蹦跶,见柳儿和他妈进来,一头扑过去,倒也没忘了见礼,抬头便道,“小姨回来给桂哥儿带了糖果子没有?”
众大乐,柳儿摸摸他的头,笑着道,“忘了谁的东西,也不能忘了们桂哥儿的,带了两盒子呢,妈给收着,回去就能吃了。”
桂哥儿听了,哪里待的住,立时张罗就要家去,被她妈拍了一下,“没规矩,哪里缺了的果子吃,馋猫似的,像什么样儿。”
楠哥儿坐老太太身边,正啃点心啃的欢实,听到馋猫儿,可耳熟的很,素日都是叫他呢,遂抬头大声道,“馋猫儿,哥哥也是馋猫儿。”
众大笑,大家见了礼落座,傅秋芳张罗小丫头上茶来。黄芪和冬梅把给各的东西送上来,上面有签子标着。老太太的不过也是两匣子内造的点心果子,两罐子茶叶。其实柳儿觉着那点心还不如林府自家做的,甚至不如干妈做的。只内造的名头,傅老太太定然是受用的。傅秋芳姑侄的,每一包,是一些香囊荷包珠串儿坠子等小玩意儿,傅秋芳厚了一层。自然都不是柳儿的针线,自家的穿戴都做不过来,哪里耐烦给她们做这个。林府针线上的做的,虽比不得柳儿手艺,但也不差了,且料子都是上好,送也使得。
之前杨秀姐儿也不知柳儿的丫头拿的什么,也不好问,如今见了,心里熨帖。到底是自家妹子,素日言谈举止不显,内里这差别,可不是一点儿半点的。且如今看着,送的东西也合适,看柳儿的目光,更加温柔。
一时大家说话儿,喝了一盏茶,傅秋芳不耐烦说家常,便拉着柳儿去她房里说体己话儿。
傅老太太看采薇两姐妹眼巴巴地瞅着,笑骂女儿道,“让她姐妹跟去玩罢,可怜见儿的,有这般总嫌侄女儿不伶俐的姑姑么a竖和柳儿说体己话的日子,后头呢,不差这一日。”
傅秋芳家里,来了脾气,一向连老太太的账都不买的,哪个敢不奉承。但如今有柳儿,也不好驳了她老娘的面子,只得带着俩侄女跟着,带着柳儿去她房中。
傅秋芳住傅老太太的后罩房,小小三间,布置得的十分雅致精巧。外间待客的堂屋,落地罩子隔着次间,则是平日起坐之所,却更像书房,临窗搁着一张书案子,笔墨纸砚具备。墙上的字画,也都是名家手笔,这个柳儿一眼便知真假。多宝格上除了几件古董,便是一摞摞的书籍。靠南是一张短炕,铺着猩猩毡的褥子,一张小圆炕桌上,一套晶莹的白瓷茗碗。
傅秋芳带着柳儿,径自进入里间卧室,这却是殊荣了。一般来往的女眷,带她房内便是难得,相好的顶多堂屋招待。可见待柳儿,算是格外青眼。
柳儿自打认了姐姐,家时日极少,两也没见几回,这倒是头一回进傅秋芳香闺,心内好奇,略一打量,便心里了然。
别看她姐姐和傅老太太房内装饰摆设寻常,傅姑娘房里,虽比不上贾府的姑娘们,却也相差不远。
只窗前一张黄花梨的雕花大理石坐榻,便不是寻常家用得的。更不必说那张红色楠木月洞门的架子床,雕工更是精巧,垂着天青霞影纱绣草虫的帐子,走着金银线的暗纹,雅致中透着两分华丽,也算别出心裁了。其余鼓凳妆奁等,也都不俗,可见这傅姑娘,家是多么娇惯。
柳儿虽不知芹姐儿和采薇房内如何,想来不会都如此就是了,毕竟她俩越不过傅老太太去。
拉着柳儿榻上坐了,自有丫头倒了茶来,傅秋芳则从针线笸箩里,拿出一个小手绷子来,上面绷着一块象牙色菱绢,柳儿看尺度,大约是贴身的小衣一类的东西。
“早听说针线好,劳烦指点一二,成日家妈和嫂子她们,只会说好的,想着她们哄高兴,反倒把蒙蔽了,弄到眼里没,岂不是害么。”傅秋芳笑着递过针线,心内想着,她也是自小学针线,做了十几二十年,之间也请过成手绣娘教过,自家更是没事用过心的,好的绣品手里也有几件,怎的还不如十几岁的小丫头了呢。
柳儿一眼便看出傅秋芳的小心思,又看绣了一小半的并蒂莲,想来那日牟尼庵的不自还没疏散呢。
不过想她这里找补,倒是打错了算盘,自打出了贾府,她可没打算再受闲气。如今自家撞上来,可怨不得她。
如今柳儿心里一万个庆幸,好歹没住到傅家来,不用看眼色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