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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尼庵的后山,不过是一处缓坡,中间有一处草亭,算不得什么大山,因都属牟尼庵,除了香客,也没什么。
如今的秋景,红叶翠柏,寺庙远山,还有几分看头。
柳儿慢慢溜达着,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来至半山草亭,一个小厮站亭外道边,有些眼熟,看见柳儿,忙上前行礼,“杨姑娘里面请,家主恭候多时了。”
歪头一看,隔着灌木丛的小径,冯紫英正坐亭中栏凳上笑着往这边瞧,柳儿有些不自,脸上微微发热,略一点头,也没吭声儿,带着丫头径自往里去了。
如今眼见深秋,午间太阳虽算毒,风却透着凉意了,柳儿外面穿着莲青的羽纱薄斗篷,她出门一向不爱穿鲜亮的,看着多了几分庄重。进了亭子,丫头婆子却被亭子外面的小厮拦住了。都认得冯三爷,也没多嘴,老实呆着罢。
原本见面,柳儿多少还是能理直气壮的,想说就说想骂也使得,如今到底尴尬,强自镇定,两见礼落座,假模假式的,倒都是彬彬有礼了。
看着冯紫英自顾那里泡茶,柳儿忍不住道,“找何事?快些说罢,让瞧见不好。”
冯三爷嗤笑,手上动作不停,瞥了对面一眼,口中道,“不是说,只管放宽了心,何时叫难做了?”
柳儿心内翻了个白眼:一直。
似乎想到过去,冯三爷笑道,“唉,过去就当不懂事儿罢,小娘子原谅则个,谁没有个马高蹬短的时候,再说......”
他那能叫‘马高蹬短’么,若厚脸皮,老天爷也没则。
“呸!少油嘴滑舌,赶紧着说事儿。”柳儿赶紧打断,再让说下去,不知说出什么难为情的来。
“好好,说,来,先喝一盅茶暖暖,这是今年的枫露茶,取头一茬的香枫叶子酿制,知道一,最擅酿各式花露,尝尝如何,若好,回头家去带两盒。”
说着,递过一盏素净的白瓷茶盅,柳儿看这样子,想来他已经沏过三四回了,不好不给面子,抬手接过来。尝过一口,初还不觉,很快唇齿间氤氲上一股子香气来,淡而悠远,很舒服,遂点点头,“想来是极其嫩的叶子,倒也不必沏三四回,少一两回也使得。如今茶也喝了,说事罢?”
总这般到底觉着尴尬,柳儿紧着催促。
冯紫英神色有些黯然,盯着手里的茶盅,垂着眼,淡淡地道,“这般成日的惦记,想来是个没心的,好不容易见了一面,也不和说句体己话儿,就这么不待见,待一会儿都不行么?”
他本长的俊俏,说是如玉少年也不为过,如今委屈起来,倒真跟被欺负了似的,闹的柳儿一噎,不怕他来强的,如今这般,倒真让她生出几分不过意来,倒仿佛真是她的不是了。
柳儿两辈子哪里见过这个,不自地清清嗓子,呐呐地低声道,“如今们这么个样儿,让见了,让如何做呢?”声音到底软了下去。
冯三爷垂着的眼内一亮,颇识大体似的点点头,“心里有就好,放心,通后山的角门让看着呢,不会有过来。那个......瞧,送了那么多玩意儿,好赖表示表示罢。”
柳儿已经被那句‘心里有’闹的面红耳赤,想翻脸,又觉着不妥,不翻脸,自己成了什么了?一听他还有脸要东西,遂语气有些不好地道,“让送了么?知道那些东西多占地儿么?无缘无故的,送东西算怎么回事儿?让见了好说不好听的9要表示,如何表示,可没什么银子,更没什么好东西送!”
冯三爷心里一凉,抬头瞧柳儿脸色,却是一片绯红,放了心,脸上漾出笑容来,忙道,“以前是冒撞了,咱以后不提好不好?瞧,给这个那个做了不少针线,好歹也给做一样罢。还有小半年才成亲,想来以后见面,更不易了,横竖也体量一片真心么。唉,这样儿爹不亲没娘疼的,想要点子针线,还得特特地寻着机会见一面,小柳儿就当可怜可怜罢,好歹让安心。”
说的倒是可怜,信他才有鬼。柳儿狐疑地瞅瞅满面失落故作坚强的冯三一眼,道,“家针线上的和使唤丫头,手都肿了么,做不得活计?”想起姐姐的话,横竖如今也这么回事儿了,少不得装糊涂,顿顿又道,“既然说的这般可怜,且等着罢,回头得空儿,便做。”
一下子做到明年成亲,就没的说了,怕他再说出什么让难为情的,忙正色道,“一直想问句话儿,是知道的,想来的身份,娶个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也不费事儿,何必自降身份,对以后可没甚助益。便是林老爷的义女,到底不是亲生的,怎么也差了一层,这个当不得真,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冯紫英听了,也正色道,“这话只说这一回,们也认识几年了,虽不羁,一点男儿的志气还是有的,们家从老爷子起,男都是靠自己出头地,便是老爷子如今年纪大了,为儿孙想的多些,自己的事情上却不会犯糊涂。林老爷那里,不外给一个由头罢了,怎么想的,这么些年,还不知道的心么。”
“知道的心,不就是总惦记给做丫头做小的么?也不怕告诉,凭的本事,何至于要去家受委屈。终身大事上头,还得一番波折的,便是低到尘埃,可宁愿老老实实呆泥地里,何苦自找没趣儿跟明珠比风光呢?如今倒好,被一鼓捣,将来弄不好给架火上烤,真以为的心意多么多么难得么?而不是变着法儿的害?”
冯三爷的话,柳儿到底是听进心里去了,所以说话也有了笑模样儿,只话里的机锋,却不少就是,她记仇着呢。
这话说的,冯三爷多么通透个,这一般,就是不识抬举打脸,可他哪里舍得说句重话儿,知道柳儿心里不安,还得温言软语安慰着,“且放心,答应过护,定不叫委屈了。家里如今大嫂子管家,她只有照应的,太太那里,只跟着大嫂子就是了,真有个什么,自给做主,毕竟们才是一家子。”
柳儿今儿这脸,红了是又红,闹的一个不好意思,啐道,“谁跟一家子,说的太早了!既然这么有本事的,如今倒有件事情要帮着拿个主意,先让看看到底是不是个绣花枕头看着好罢。”说完端起刚刚续了水的茶盅喝了一口。
“说。”原来小柳儿也觉着他长的好,冯三心里觉着很高兴。
柳儿便把父亲继母,并哥嫂和姐姐杨秀姐儿之事说了一回,最后道,“知道的,心不高,以前不会觉着当丫头就低气了,如今也不会因为有了那么些见钱眼开的娘家亲戚就抬不起头来。虽说情分浅些,到底不能忘本,只若想为着她们如何如何的,却也不能够,几两银子大家各自安分,也罢了。只心不足,以后谁知道呢,到时候三天两头的倒蹬,任谁也烦恼,可有万全之计?”
想起姐姐这么些年受的委屈,柳儿还真不敢觉着自己能例外,说商量应对不过是个由头。更多的是提醒对面这位,甭以为以后万事大吉了,到时候觉着丢脸含怨,早着呢。
冯三爷脸上一本正经,内里却心花朵朵,觉着小柳儿到底把他当自己了,家里事情都愿意找他商议,可不能叫失望不是。
当即点头应承,“这事说难也不难,既然拿定了主意,且先让弄清楚了缘故,自会给一个交代。放心,办妥了自然告诉,没敢给气受。”除了自己。
两说了一回话,喝了一回茶,各自归家,只柳儿到家换衣裳的时候,发觉腰上的荷包没了,问冬儿等,“今儿戴的荷包,们收着了么?可是前几日刚做的,刚上身,别混丢了。”
冬儿和红花都是稳妥细心的,闻言互相看了看,她俩可都是来回伺候了姑娘衣裳首饰的,想起来,自打回来就没见那荷包,一问小丫头,都摇头,一时有些懵了,这要是让外面捡了去,可如何是好?
从外面进来的三七低眉顺眼地溜达进来,凑到柳儿跟前,咬耳朵,“步景说姑娘荷包掉了,三爷捡了去,改日奉还。”
柳儿气极,个臭不要脸的,连几日都等不得了,狗改不了......那什么。越来越坏了,好歹过去偷着送东西,如今倒好,开始往回倒腾了!倒是不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