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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里的狱卒伸着铁棍牢门上敲上一敲,说道,“吃饭了。”便天牢铁门前摆上一个食盘,食盘里放着一个破了口子的瓷碗,有几个白面的馒头和一些简单的饭菜,狱卒走到一间单独的铁牢门前的时候,从腰间掏出了一串的钥匙,挑挑拣拣之后,打开了牢门,才拎着一个食盒走进了牢里,咬着嘴里的竹签,说道,“林大,该吃饭了。”
打开的食盒里面是标准的一荤两素,照着皇帝的吩咐,天然居的醉仙鸭,再配上两个简单的素菜,天牢里的犯中林子清这样的待遇确实是独此一份的。
林子清隔壁牢房里的男笑着说道,“效忠的皇帝看起来待倒真是不错的。”
林子清被关着的天牢一边正对着墙壁,隔壁也就只关了这个男,平常的时候能与他偶尔聊上几句的也就只有这个男了,虽然通常的情况下,是那个男说话,他听着,偶尔搭上几句话罢了。
林子清顿上片刻,道,“这天牢里已经待上许久了。”
那男便随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道,“也许吧。”随后也顿上一顿,又道,“倒是从来不记这些日子的。”
离得近了些,林子清甚至还能这男的身上闻到一阵略显清冽的香气,郁金香的花香。一个男的身上若是有着花香不免显得有些不大男子气派一些,然而于眼前的这个男子而言,尽管他的脸上尚还带着一张尖嘴猴腮的皮面具,那张皮抹了脸上显得并不怎么好看,他的气度却是极为大气的,甚至颇有些君子之风,姿态从容,身狱中,穿着一身简单的粗布衣衫,那衣服上却是纤尘不染的干净。
林子清道,“从没有见过比更闲的闲。”
那男子便道,“所以便是一个天下第一的大闲。”他说这话的时候,尾音微微的上扬,听来竟是颇有着几分的得意,得意于他自己是个大闲的这个认知。
林子清抿唇抿了片刻,随后终于稍稍勾起几分自己一边的唇角,言道,“此话于所言倒也真正半分不假。”
林子清并不常展露过除了面无表情以外的神色,朝堂之上,即使极为聪明的说着恭维着惺帝的话,也是一副十分无趣的呆呆板板的面孔,而一个并不常改变容色的男笑起来的时候,即使是一闪而过倏忽的笑意,也很容易让生起一种类似于——这男笑起来挺好看的。单纯赞叹的心思。
那男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想来应该是他熟频繁为之的习惯性的动作,又道,“当真半分也不担心之后的处境了?”
林子清的案子私下里皇帝曾与他说过,凤昭一日不回,待到求亲的队伍真正进入藩地之后,他便要亲手摘了他颈上的脑袋,想必当时皇帝定然被林子清又臭又硬,半天打不出个闷。屁的性子给憋出了火气,多少有些口不择言了,存着几分威胁恐吓的意思,然而,君无戏言,这话说多了,澹台宇到最后也确实对林子清起过几分的杀意,但很快又被自己的理智给压了回去,心道,斩就斩吧,天牢里的重刑犯总是不缺的,待到行刑之日,拉上一个当个真正的替死鬼也就罢了。
然而,旁看来却是不尽然。凤昭一日不回,林子清便难逃一死,甚至不用待到明年的秋后,再过十天半月,便真正要到九死之数了。
天牢里的狱卒如今看着林子清的眼神都是多少带着几分怜悯的,更像是,看着一个将死之的眼神。心道,这林参政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让自己惹上这一身的腥味,莫说当初的圣眷正隆,如今不仅头上的乌纱保之不住,连头上的脑袋都怕是要危险得很。
而反观之当局者,林子清的神色看来却从头到尾都是沉稳从容至极,分毫不像是个面临僵死之局的局中。林子清听罢此言,沉吟片刻后,忽而问道,“送嫁北上的队伍如今已经到了何地?”
那男便苦笑道,“倒是自信对此事极为灵通的很。”
林子清点头,道,“总有办法能知道一些许多很多都不知道的事情。”
那男道,“也实是抬举了。”顿上片刻,终于又摸摸鼻子,看来颇为无奈的说道,“已经到襄州了。”
林子清听罢,微微颔首,言道,“那便已经足够了。”
隔壁的牢房随后沉寂了片刻,
随即又听得那男说道,“近来应该便能出去了。”
林子清道,“随时便都已经能出去了,这天牢想来也是困不住的。”
那男便笑道,“困是困不住,只是却还想光明正大的走出去。”那男向着他眨了眨眼睛,那双亮如星子的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了几分调皮的意味儿。“‘踏月而来’的君子可未曾说过只有一。”
林子清愣上片刻,随即便低笑道,“六扇门的捕头们怕是真正要被一气个半死了。”
林子清觉得自己大概已经很久没有笑得那么开心了,一边的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出了几分的弧度,漾起几分清清浅浅的笑意。
他已然已经可以猜到,这男因着近日来各地乡绅州官家中的失窃案而被逮进六扇门,而这些案子伴随而来的都是一封伴有着郁金香气味的素扎,这是这些案子最基本的共通点,六扇门的捕头只知道这犯案之定然是个轻功高绝身形矫健的男子,而日前他们逮捕归案的小子却偏偏前装作了一副唯唯诺诺,又内力不济脚步虚浮的小的样子,半月来大多都以此面目见之于,那演技也真正是唯妙唯俏,真假难辨,六扇门的捕头们怕是心里也起了几分的疑色。
若是再从其他的地方发生一件类似的案件,何处再递上一封“踏月而来,君素雅达”的素扎,这巴掌响亮的打了六扇门的脸上,六扇门的捕头定会疑心自己该是抓错了,然后,这便可以真正光明正大,大摇大摆的走出这天牢了。
日后传起来,便是六扇门好不容易亲手逮住了,再亲手把给放了,而这却是大摇大摆的天牢里进进出出溜上一回,也算是一回难得的体验,当真是好生一桩的趣事。
那男眨了眨眼睛,也笑道,“既是个大盗,和六扇门的捕头们十分有些过不去总也是正常的。”
林子清便道,“也更因为……是楚留香。”他的眼中虽然仍有着几分的笑意,嘴角的弧度却已经缓缓的拉平。
楚留香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每回与聊天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大略什么都瞒不过,又觉得似乎和的朋友一样比自己还了解自己。”顿上片刻,又道,“所以……现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的朋友了吗?”
沉吟片刻,林子清便随即言道,“一个连真正的长相也不知道的朋友?”面上虽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眼中却也是极为难得的闪过几分玩味的笑意来。
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瞧着林子清的眼睛瞧上了片刻,随后便笑道,“此事倒也是简单。若是想知道,倒也是不难的。”说罢,也就顺势伸手自己的脸上揉捏了几下,用着不轻不重的力道自己脸上的几个部位拍打几下,随后便慢慢的揭下了一层看似巧夺天工的皮面具,盏茶的功夫之后……
不出意料之外,那张薄薄的皮面具之下确实是一张极为俊朗的脸,一张勾勒的几近无可挑剔的脸,嘴角稍稍的勾起,带着几分暖暖的,像春风一样勾的笑意,随着几分极致风流的雅韵,剑眉,薄唇,鼻子很挺,唇形也好看,一双亮如星子的漂亮的眸子,只是……
——然而……
林子清犹豫了几分,沉吟片刻之后,却是忽然不急不缓的说道了一句,“……可曾及冠?”
楚留香:……
……
天牢之中的白天和晚上与天牢中的犯而言并无任何的区别,终年都是暗无天日的阴冷,唯一可见的火光便是天牢墙壁上明明灭灭的燃起的壁火,隔壁的牢友几日前换成了一个因赌杀妻灭子的男,那男入狱之后便一直团着身体将自己缩了墙角,嘴里经常含含糊糊的说着“不是故意的!是们逼的!们逼的!”
那男明年秋后才到应该问斩的时候,林子清叹了口气,心道,这男怕是撑不到明年秋后的问斩却已经是个将死之了,他也不曾起了要与这搭话的性子。
那一面灰暗的墙壁上被林子清用落下的墙灰作笔随意的画上了几笔的横平竖直。天牢之中只有午膳和晚膳两顿饭,而每当狱卒送完两顿饭之后,林子清便墙上画上一笔,用来记着时日。
不知不觉,他已天牢中呆了几近半月了,估摸着时间,林子清心道,凤昭公主随行的送亲队伍应该已经差不多到了藩王境地边界才对。
而这一日,天牢里的牢门终于开了,一个身后随着许多小太监的嬷嬷冷笑着从天牢外面走了进来,周太后不傻,她知皇帝有意要护着他的一个贤臣,怕皇帝中途再徒生出什么变故,再玩个李代桃僵的法子,作为一个女子,她的气量难免要比寻常的男子要狭小一些,更何况,还牵扯到她向来奉若掌上明珠的凤昭公主,让皇家丢了这么一个的大脸面。
那嬷嬷向林子清引着道儿,说道,“林大,清吧。今儿个便是的行刑之日了。”
——和亲的队伍已至藩王境内,凤昭未归,如此,今日便是他林子清行刑之日。
此话是澹台宇半月前所语,也该是到了要践行的时候了。
林子清却是笑道,“可是已至藩王境地了?”
林子清将近七月中旬入的狱,如今已至八月初,正值深秋,尽管手脚上的镣铐于他而言颇有些沉重,于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而言,行走之间难免磕碰磨破了一些脚皮和腕间隐隐的酸痛,走出天牢的时候,他的心境却仍是极为愉快的,他已有近半月未曾见过真正的阳光了,刚出天牢的时候他甚至不得不伸手挡了自己的眼前,眼前一片刺目的光亮让适应了许久的黑暗的眼睛实有些的不适应。适应过之后,又觉得那暖洋洋的阳光照了自己的身上实舒服得很,嘴角便倏忽的拉扯出几分浅浅的弧度。
——终于是……出来了。
身后的小太监尚还推搡着他往前走,他便笑道,“去刑场吧。”顿上片刻,又道,“不坐囚车了,走着去吧。”
那些个小太监只当是怜悯那年轻的官员年纪轻轻便要做了铡刀下的亡魂,心道,反正距离午时尚还有一些时辰,便是走着去也不会耽误了大事,也就顺了他意吧。
——阴暗潮湿的天牢里待了太久,他怕是都已经快忘了温暖的阳光笼罩身上时候暖洋洋的感觉了,或许,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多晒晒这日头正好的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