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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下部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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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道德,和信仰。”他说。

“职业道德,和信仰。”身边的,若有所思重复。

“走上战丑,就不再是自己了,”说话的男,有着犀利澄清的一双眼睛,“那场战争,也有少数的女记者。”

他身上是一身黑色休闲服,鼻梁上是黑色金属框眼镜:“进入伊拉克之前,大家也都会聚一起,分享信息,顺便闲聊,都像是普通一样。那些女记者也有家庭有孩子,无法以世的眼光去评价他们。如果她们冲上炮火前线,就要批判她们抛夫弃子,没有家庭观念吗?批判她们不顾及千里之外熟睡的亲生孩子吗?或者说,既然追求的理想,那就不要结婚生子,否则就是不负责任?”

会议室里面对他的沈誉,也笑:“是啊,战地记者就不能有爱情,有家庭吗。”

“所以,刚才问,面对巨大危险的一瞬,有没有因为感情而后退犹豫?”男的声音有些低,仿佛回忆,“就像问士兵冲锋陷阵的一瞬,医生抢救室里面对垂危的传染病,会不会有犹豫有一样,不会有,因为没时间考虑。”

沈誉站起身,两只手插入自己西装长裤的口袋里,看着楼下高架上的车来车往:“如果面对危险,士兵因家退缩,医生因爱而放弃,记者因为恐惧而离开,听起来的确很可怕……”沈誉说完,自己就先笑起来。

那个男舒展开双腿,仰靠椅子上,低哑着声音,同样的感慨万分:“都希望有无私奉献,但又希望无私的那个不要是自己的家爱。”

这三类职业理想,之所以被一而再的赞颂,甚至部分败类职业道德败坏,信仰缺失的今天,仍被寄予很大的期望……就是因为他们中仍有那么一批的理想,不是为成就自己,而是为了那些互不相识的的平安生活。

会议室里还坐着一位褐色头发,眼角皱纹明显的外籍女郎,她右手自手肘下已被切除,只安装了一个金属铁钩,代替真实的手。她用那个铁钩自如地按住文件夹,左手翻阅着资料:“两位男士,请不要再这么圣化战地记者。们也需要薪水,也要供孩子读书,需要买房子。最近一直中介的指引下看房子,房租真的很贵,看,还是要回伊拉克定居。”

她中文说的真是好,就是有些词用得让匪夷所思。

比如:中介的“指引”。

他们笑。

“成阳,”沈誉侧过身子,对自己这位曾经的高中同学用最小心翼翼,也最敬重的语气问,“伊拉克这几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他很平静地看着对方,没什么太多的情绪,“没做什么有用的事情,03年8月被劫持后,死了一个好兄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活着回来了。”

————

“纪忆,打电话可注意了,”南京路中信泰富广场里的一家泰国餐厅里,何菲菲用自己的勺子敲了敲对面的盘子,“这样会把新吓到。”

纪忆对递菜的服务员道谢。

她饿坏了。

从早上去监狱采访到现,别说是饭,连水都没喝一口。

“怎么了?”她用勺子,将青咖喱都浇饭上,然后捣碎米饭,挖了一大口来吃。

“不知道吗?昨晚接选题电话的时候?”

选题电话……

纪忆想了想:“就是昨晚,法院的报选题电话?没什么特别的啊,他们就是问有几个案子感不感兴趣,然后给大概讲述了一下案件经过……”

“知道,说了什么吗?”

“什么?”她真记不太清了。

“说,‘太好了!就要采访那个男假扮妓|女,应招后被暴打抢劫的案子’……”

“唔……”她似乎想起来了,“这个听起来很有故事。”

“昨天看到主编压下的辞职信了,”菲菲问她,“干嘛,还真想去做战地记者?现工作不好吗?也反战,但也不用这么自牺牲吧?”

“嗯?反战吗?”纪忆倒是奇怪。

“不喜欢战争啊。”

她笑:“很少有喜欢战争啊。不过真去关心世界战争动向,参加公益活动、游行,或者捐款的就很少了,能走入战地,冒着生命危险去报道、援助的反战者更少的可怜。”

小小的虎牙露出来,显得她的笑容很甜,没有任何耀眼的攻击性。

话题拔的有些高,不适合工作餐时间来讨论,纪忆的睫毛微煽动着,低头继续吃青咖喱牛肉饭。

同事继续吐槽她,她也发觉自己真的自从开始做案件聚焦后,就越来越重口味,每天和法院沟通采访案例时,也比较喜欢各种奇葩案件。她们结束午餐,回到报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有跑过来再说新的执行主编终于到位了,是个绝对很有魅力的男,据说现正一个个找谈话。

“已婚吗?”何菲菲的问题真是简单直接,而又直奔主题。

“还没有机会进去谈话呢,今天被要求谈话的都是重点记者和编辑,”同事很快地指认纪忆,“有,估计是最后一个。”

“有没有什么先手资料,让纪忆有个准备?说不定这次纪忆就被提拔了呢。”何菲菲明显比她还要着急。

同事约莫说着,这个也是空降下来,除了总编之外谁都不知道他的过去,不过大家已经开始从北京的圈子里打探,很快就会有各种八卦来了。毕竟是执行总编,仅次于总编的一个位子,不可能是个纯粹的新。

“曾经是个战地记者,经历过伊拉克战争,从北京来的……”

纪忆本是站电脑前,弯腰操作整理着自己电脑桌面上的资料,听到这句话,慢慢直起身子,有些疯狂的猜想脑子里流动着,将她这么久以来被强行压下心底最深处的思念,都一点点地揪出来。

同事还没有说完,就看到纪忆离开自己的小隔间,大步向会议室走去,一路上有拉住她想要告诉她关于新来的执行主编的八卦,没想到,她就这么径直走过去了。

直到,站会议室门口。

这里,她停住。

白色墙壁隔开的整个会议室里,传出男们说话的声音,门有四五厘米那么厚,隔开了真实的对话内容,只听得出是几个男说话。偶尔还有女的声音,似乎是英文。

所有猜想,都这五厘米厚的门内。

不止是猜想,还有不敢面对的真相。

她一直告诉自己,所有一切都不是真的,季成阳肯定是遭遇了什么不测,但这种想法也不敢深入,她像是把自己的心都封存冰冻起来,不愿碰触这件事。

如果这里的是他,她会怕。

怕那些都是真相,几年前真有场浪漫的战地婚礼。

不是他,她更会怕。

几年过去了,越来越怕听到真正的噩耗……

甚至会期盼他是某个地方继续生活着,也不要他真失去生命,不要这世界上再没有季成阳。

纪忆深呼吸着,胸口闷闷地疼痛着。

冷静,冷静。

她的掌心贴门上,心脏不断地跃起,再重重落下。

轻叩门后,

终于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她看到的会议室内坐着四五个,而当看到那个侧面对着大门这里,正坐黑色转椅上闭目养神的男后,所有的声音,画面,都不复存。

视线里,只剩下这么一个男。

“纪忆?”有笑着,叫出了这个名字。

季成阳被一声惊醒,睁开眼睛去搜寻这个名字的主。

他手扶白色的会议桌上,慢慢从黑色转椅上站起身,看清楚站会议室大门口同样凝视自己的女孩。黑色短发她耳边微微卷起,将那让他刻骨铭心魂牵梦绕的容颜衬得无比清晰美好,他始终平静如死水般的眼眸里,终于有了惊涛骇浪。

如果说死堆里,朋友的尸体前,非酷刑折磨中,有什么理由能支撑他活着,活下去,活到能从地狱走过来,活到今天,原因就只有一个,只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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