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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棠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哭过了。
坐出租车上,她抱着双臂,看着车窗外被雨水冲刷得光怪陆离的世界,面容静谧无波,内心却像这车外的天气一般,狂风肆虐,暴雨倾盆。
不是没有经历过极悲伤或是极欣喜的事,只是绝大多数时候,何棠会先心里将这些情感沉淀下来,接受、理解、消化,等这些过程都经历以后,再回过头看那些事,她也许已经放平了心态,觉得事情也不过是如此。
她并不是个冷漠的,但是幼时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难免令她情感内敛。六岁那年的夏天,田知贤下水帮着宋月眉救起了溺水的她,再次入水时,带回的却是宋月眉余温尚存的尸体。
当时,小姨妈面容安详地躺湖边的泥地上,好像睡着了一般。她海藻一样的墨黑长发铺了一地,白色的衬衣湿湿地裹身上,勾勒出一副姣好的身体曲线。
田知贤像疯了一样地吻她,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长大以后,何棠才知道,他是给她做工呼吸。年轻的男大哭着拍宋月眉的背,双手交叠不断按压着她的胸,他歇斯底里地喊着她的名字,神色是那么惊惶害怕。村医何庆国直过了十来分钟才被喊来,此时的宋月眉却已经没有了呼吸。
田知贤赤着上身跪她的身旁,捂着脸悲恸地哭泣着,形棠惊慌失措地陪他身边,也是哭个不停。闻讯而来的宋月娥并没有安抚她,而是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她嘴里骂着恶毒的话,面容狰狞,形棠被打得倒了地上,立时就止住了哭。
从那以后,何棠与宋月娥生活一起,只要她一哭,宋月娥就会打她,用扫帚打,用木尺打,用手扇,用脚踢,手里有什么就用什么打,连衣架都打断过。久而久之,何棠就再也不敢哭了。
书上说哭泣是一种释放情感的方式,是的本//能,是解压的手段,但是何棠深深地觉得,发生了的事情已经发生,就算哭得再伤心,也是于事无补。
她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不信佛,不信教,不信前世今生,不信因果报应。
这世上哪里来的因果报应?!
那么美好的小姨妈英年早逝,那么温柔的田叔叔竟要孑然一生;
那么懂事的梁希晨命运却如此悲惨,那么优秀开朗的秦理却要坐一辈子的轮椅!
何棠觉得这世界根本就没有神明,每个遇到的每一件事都是客观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就不能逃避,要想办法去解决,而眼泪,却是解决问题时最无用的东西。
可是,何棠不明白,为什么面对秦理的“怀疑”时,她心中的那堵墙竟会轰然而塌,悲伤就像是冲垮防洪堤的滔天巨浪,令她他的面前频临崩溃。
还有吴慧尧……
考上大学的那一年,何棠独自一坐了一天的长途车来学校报到。那以前她没有出过小镇,见识不广,性格又内向,办完手续去到寝室时,四间里已经有两个女孩了,何棠与她们友好地打招呼,那两只是瞅瞅她,淡淡地应了一声。
彼时的何棠刚帮宋月娥做了一个夏天的农活,她的皮肤被太阳晒得很黑,手指也粗糙,还剪着一个特别难看的短发,穿一身老土得不能再老土的衣服。
见家不太搭理她,何棠也不恼,选了个下铺铺起了床单被套,她手脚很利索,收拾完床又开始收拾衣柜书桌,另两个女孩边上聊着天,一个还戴上了耳机听起了音乐,另一个则开始玩笔记本电脑。她们的床上有毛绒玩具,衣柜上还贴着明星海报,书架上则摆着各种属于女孩子的小摆件和护肤品。
何棠看眼里,内心有些惶恐,明白了那些室友是不太喜欢她。
就这时,第四个女孩到寝室了。
她是一个很明朗大气的女孩子,虽然也是来自小镇,但是大城市下属经济发达的小镇和闭塞的泽土镇根本不能比。她穿得挺时髦,模样也俏丽,讲起话来大大咧咧,另两个女孩很快就和她聊了起来。
何棠默默待一边,听着她们说的那些明星、连续剧、动漫,一句话都插不上来。
到吃饭的时候,那两个女孩叫后来的女孩一起去吃饭,看都没看何棠一眼,那女孩说:“们先去吧,还得理一下东西。”
等她们走了以后,那女孩拍拍何棠的肩,说:“哎,咱们一起去吃饭吧。”
何棠有些紧张甚至是惊慌地看着她。
她咯咯直笑,说:“都没听说过话,叫什么名字?叫吴慧尧,口天吴,智慧的慧,尧舜禹的尧。”
“叫何棠。”何棠小声说,“可何,海棠的棠。”
“走吧,何棠,一起去吃饭。”吴慧尧扬扬手里的饭卡,“都饿死了,去瞅瞅这学校食堂的菜怎么样。”
后来,吴慧尧教了何棠许多东西,还恨铁不成钢地骂过她好几回。初入大城市的何棠一个星期只洗一次澡,虽然她每天都拿着脸盆去洗手间搞个卫生,还是会被其他两个女孩嘲笑。
吴慧尧对何棠说:“女孩子嘛,可以少吃点饭,但一定要把自己弄干净一些。小时候洗澡不勤是因为条件不好,现不一样了,去澡堂3块钱就能洗一次,想洗多久就洗多久,多舒服啊。所以何妈妈,得转变观念了。”
再后来,吴慧尧教何棠用洗面奶,抹润肤霜,还教她搭配衣服,梳头发、化妆,她买来五颜六色的指甲油,拉着何棠一块儿涂。她有电脑,喜欢和何棠一起看电影和连续剧,两个边看边讨论。
她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自习,一起去学校的小礼堂跳舞。吴慧尧交了男朋友,就因为那男孩她耳边说何棠有点土,吴慧尧就立马和他分了手。
何棠泽土镇念高中时也有玩得好的女同学,但吴慧尧却是她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闺蜜。她们几乎无话不谈,形影不离,共同从十八、九岁的少女时代一路成长至今。
可是现,只是毕业一年多,好像一切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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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道路不赌,出租车只开了40分钟就开到了王宇霖所住的小区。
何棠下车向着小区里走,雨依旧很大,她也顾不得浑身湿透,拿出手机给王宇霖打电话。
王宇霖凌晨2点才结束工作回到家,此时刚刚睡下,接到何棠的电话,他很惊讶。
“型尚?”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时间,“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王师兄,下来一下可以吗?”何棠的声音和着背后的雨声,透着一丝疲惫,她说,“家楼下。”
王宇霖下楼时很是疑惑,看到何棠竟是浑身湿透地傻傻站雨中,他眸色一沉,赶紧将她拉到单元门的屋檐下,责备地说:“怎么了这是?下那么大的雨,怎么连伞都不带?”
何棠不响。
“是不是秦理欺负了?”王宇霖皱着眉问,他快速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何棠身上,何棠已经冻得浑身发抖了,挣了一下没挣开,她依旧一语不发,王宇霖摸了摸她的头发,全是水,他直觉她不对劲,问:“型尚,到底是怎么了?先跟上楼把头发擦干,不然会生病的。”
他去拉何棠的手腕,被何棠一把甩开。
她抬头看他,眼神愤怒绝望。
王宇霖心里渐渐明了了。
气氛沉默而尴尬,何棠问:“为什么?”
王宇霖平静地看着她,不答。
何棠肩膀颤抖,大声地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喊声穿透雨幕,深夜显得尖锐可怕。
王宇霖镜片后的眼睛逐渐冷了下来,他淡淡地说:“说是为什么。”
“王师兄……”何棠双拳握紧,几乎难以自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哪种事?”王宇霖冷冷反问。
还没等何棠说话,他又开了口。
“和说过,父亲9岁那年跳楼自杀,对吗?”
何棠:“……”
王宇霖的语气浅淡,他的嘴角甚至还有一丝笑:“爸爸是改革开放初期最早下海的那批,是家族里最有本事的一个,他很有能耐,赚了许多钱,所有都佩服他,崇拜他,甚至是巴结他,奉承他。是他唯一的儿子,那时候穿最好的衣服,玩最好的玩具,上最好的学校,放暑假还能坐飞机出去玩。”
他凛凛的视线直逼何棠:“但是后来爸爸办厂失败了,输得一塌糊涂,欠了一屁股的债。本来嘛,他那么聪明的,从头来过,慢慢还债就行了,可他偏偏想不开,一冲动就跳楼死了,把一个烂摊子丢给了妈。”
“家族里的和们断绝了来往,因为怕妈上门去借钱啊,以前使劲拍马屁的一下子全看不到了。们搬出了原来的大房子,住进了棚户区,有成天上门来讨债,还威胁妈如果不还钱就要把卖了。”
“那十几年和妈是怎么过来的知道吗?何棠。”
王宇霖抬头看看天,大雨倾盆而下,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肩,他的视线穿过雨幕放到很远。
“妈早上去卖早点,白天去给做家政,晚上再去夜市摆地摊,每天都只睡4、5个小时。那时候,早晚都会去帮她的忙,作业都是夜市摊就着路灯做的。们被赶过,没骂过,甚至被打过。有端了们的夜市摊时才十几岁,打不过家!眼睁睁看着妈被几个男推到地上挨了几脚!”
“何棠,从那时候开始,就知道,没有会来帮们的了,只有们自己能帮自己,只有有出息了,妈才能过好日子。这个世界太现实太现实了,要的也很简单,想要出头地,事业成功,有身份,有地位,有金钱,有权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标,就是要让那些看看,王宇霖不差!王宇霖没背景没靠山照样能靠自己的能力让妈过上好日子!”
“现富洋做经理,以前那些把和妈当耗子看的亲戚甚至还来求帮忙,让把他们的孩子安排进公司去做个小职员。哈!说是不是很好笑?”
他背脊靠单元门上,仰着头笑了几声,笑着笑着又摇起头来。
“何棠,倒是说说看,变成了什么样子?做错了什么事?”
“!”何棠心里震撼,一时间竟难以出口,组织了一下语句才说,“那也不能做这样昧良心的事!怎么可以叫施智敏背叛中勤,偷取价格9是利用的吴慧尧!这都是不良商业竞争!是犯法的!”
“何棠!”王宇霖打断她的话,怒瞪双目,“施智敏做的事与有什么关系?他利用吴慧尧?笑话!那也要吴慧尧答应!就好像去找施智敏,也得要他答应!说到昧良心……呵!”
王宇霖的笑里满是讽刺,“何棠,真是太天真!居然还说什么不良商业竞争,做这行多久了?两年?两年怎么还是这么幼稚!倒要问问,现做的这些事,有哪一件是秦理没有做过的?”
何棠嘴唇微张,竟然答不上来。
“以为秦理是个好东西?”王宇霖哈哈大笑,笑得停都停不下来,终于,他厉声道,“别的公司安插内线窃取价格,暗中操作项目,向政府官员行贿,与业内同行合作串标,甚至连工地出了施工意外死了民工他都能用钱压下去!说说看,倒是说说看!这个行业里谁是干净的?他秦理做这些事就是正义的聪明的!王宇霖做这些事就是邪恶的昧良心的!是这样吗?!”
王宇霖说的是实话,何棠悲哀地发现,他说的竟然是实话!而且他还没有说完!
见何棠说不出话来,王宇霖又向着她逼近一步,语声低沉:“何棠,有些话一直没有告诉,就是怕心里不舒服,但是今天这样来找兴师问罪,就没必要瞒着了。知道秦理是靠什么起家的吗?”
何棠心跳加快,她是知道的,却没想到连王宇霖也会知道。那其他呢?其他都知道吗?
王宇霖的眼神有些阴狠:“告诉,何棠,这个圈子里混久了的,谁都知道秦理是靠做高利贷发家的!高利贷!懂么?就是爸爸死后,那些成天上门来威胁妈妈还钱,说不还就要捉她去做妓//女,不还就要烧们的房子,不还就要把卖了的那种!!秦理就是那种!他妈真以为他是个好东西!”
他逼近一步,何棠就倒退一步,一步,一步,两个都走入了雨中。
雨水瞬间将他们包围,王宇霖还不罢休。
“还记得一年前的卡丽尔酒店标吗?何棠,就是因此而认识秦理的,对吗?这对来说真是幸运的标啊!可是知道真相是怎样的么?”
何棠眼神惊恐地看着他。这件事,她真的不知道。
“那个标找中勤陪,他们答应得挺好,结果呢!秦理找了新景万从中捣乱,最后把标中到了中勤&得们还要多花一大笔业务费,还少了业绩!怎么?没有想到?”
何棠茫然地摇着头,她根本就消化不了这些信息。
“秦理就是这么个两面三刀的物,他根本就不讲信用,这个圈子里,他只会比更残酷!更贪婪!更看重钱、权利、地位!承认他很了不起,那么年轻,坐着轮椅都能做到今天的地步!他是个枭雄!作为男非常佩服!但是!请注意N棠,如果是作为一个师妹,过来问:王师兄怎么能这么做,会和说声对不起,施智敏的行为也没有想到。可要是以秦理妻子的身份来质问指控,哈哈哈哈……抱歉!没有任何资格,而且也不认为自己有做错什么。”
“住口!!”
颤抖的声音背后响起,何棠和王宇霖都吃了一惊。
单元门被猛地推开,王妈妈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王宇霖震惊极了,才叫了一声“妈——”,王妈妈已经向他冲去,向着他重重地打了一个耳光。
“啪!”
王宇霖的眼镜被打到了地上,王妈妈还没解气,两只手还胡乱地往他身上打。
王宇霖不敢躲,更不敢挡,只能由着母亲打他,
王妈妈哭得伤心欲绝,她一边打,一边喊:“打死个不孝子!打死个不孝子!教给的东西全都忘记了是吗?M说过做生意前要先学会做!这是做吗?这是气死啊!是要气死九泉之下的爸爸呀!”
王妈妈也被雨淋湿了,何棠赶紧上前去拉她,王宇霖也拽着她往屋檐底下拖,就这时,巨怒的王妈妈突然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一翻,昏倒王宇霖怀里。
“妈!!”王宇霖大吼出声,他一把背起母亲躲到干燥地方,将她平放地上,抬头对何棠说,“看着她,上去拿车钥匙,要赶紧送妈去医院!”
何棠急道:“有手机,要不要打120?”
“不用。”王宇霖已经往楼里跑,“这里太偏,救护车过来怕会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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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医院的路上,王宇霖将车开得飞快,连着闯了几个红灯。
何棠抱着王妈妈坐后座,心里焦急不已。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是秦理的来电,他之前已经打了好多电话、发了好多短信给何棠,但她没有接也没有回,他想她大概需要时间冷静一下,便隔了大半个小时才又一次打给她。
何棠接起来:“阿理!”
“雨下得很大,哪里?”秦理声音低沉,疲态尽显。
“……”何棠下了决心,说,“和王宇霖去医院的路上,他妈妈昏倒了,他开车送她去。”
秦理有些难以消化这些信息,不过现不是问问题的时候,他问:“去哪个医院?来找。”
“不用,阿姨到医院就回家了。”何棠从后视镜里看一眼王宇霖的脸,他很专注地开车,完全没意她说的话。
秦理沉默了一会儿,说:“外面,一直找,们哪个医院?可以马上过来。”
何棠心里一颤,终于将王妈妈即将去就诊的医院名称告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