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尼姑庵不是什么好地方，说藏污纳垢都是轻的,更有主持做牵头,让小尼姑们卖身的。像明惠师太这样,守着这么漂亮的一个徒弟却把生活过的如此凄苦,实是太有良心。静楚的遭遇也实让同情,都是可怜。

考虑到明惠师太的年龄,叶二太太让抬来了软轿,她和明惠师太每一顶。叶茜和叶荞跟叶二太太轿边,静楚跟明惠师太轿边。从后花园大门进入,从西路过去一路向后走,莲溪庵也算建高处,大门前有十来阶台阶,仆妇抬了下去,直大门口落轿。

已经住进来的十二个小尼姑和媳妇婆子门口相迎，穿过山门，再是正殿，明惠师太和静楚先正殿，偏殿磕了头，这才穿过角门去后院。正房，东西厢房，九间房舍，虽然不像前正殿那般威武，也是五脏俱全，再后一节则是后罩房。

十二个小尼姑有几个左头的，剩下几个分住东西厢房，明惠师太带着静轩住了正房。尼姑庵是清苦之地，里头铺陈摆设自然不多，但房子新修的，宽敞明亮，打扫的一尘不沾。

师徒俩的行李很简单，就一个小包袱，两身换洗的道袍都几乎破旧不堪。采聘小尼姑时有新做的道袍，叶二太太让管事媳妇拿了新的过来，连带着帐幔铺盖全部拿了新的。又看明惠师太年迈，又派了两个婆子过来服侍。

“实是感激不尽。”明惠师太千恩万谢的道谢。

“既是旧识，何必言谢。”叶二太太笑着说，又道：“庵堂事务还要请您主持。”

明惠师太马上道：“请太太放心，虽然年迈，这小徒甚是聪慧，交由她来打理必然妥当。”

叶二太太看看静楚，一双秋水剪眸中有忍耐有坚毅有孤高，苦难的孩子，要是生的平常些还好，如此美貌只怕会惹祸上身。笑着道：“费心了。”

静楚双手合十低头道：“老太太，太太愿意收留，必定尽十二分尽心。”

叶二太太笑着点点头，看看叶茜道：“明惠师太初来乍到，府里许多事情就跟她们说说吧，免得婆子们说的不清不楚的。”

“是，太太去忙，交给们吧。”叶茜笑着说。

挥手不让相送，叶二太太起身去了。

小尼姑们已经住下，此时锅灶也有了，有机灵的小尼姑便趁机端茶上来。叶茜便叫婆子把管事媳妇和新采买的小尼姑们都叫了进来，小尼姑们给明惠师太师徒磕了头，依次站好，叶茜又让管事说莲溪庵的花费规矩。

莲溪庵建后花园，一应费用便不经外手，公主府直接拨款。道袍是每每季两身，跟府里其他衣服一起发放，每月柴米都是给实物，婆子送到后门，由小尼姑们轮流做饭收拾。另外还有十五两使用交给主持，有主持自己分配使用。

“以后庵中事务由明惠师太主持，们有事只管与师太说，不经传唤不得私自出庵堂，国公府规矩严格，若是犯错，不管是谁必然重罚。”叶茜对小尼姑们训着话。

十来岁的小尼姑，真心皈依空门的几乎没有，多半是家发卖。但不管原由是什么，进来了就要守规矩，老老实实的不要生事。

“是。”小尼姑们齐声答应着。

叶茜又把两府各房的主子大概说了一下，男主子都是一语带过。细说的是女眷们，男少有理佛的，就是理佛也不会跑到尼姑庵理。就国公府和公主府现的情况，这座庵堂比较像是摆设，没真心理佛，最多府里主子生日时供奉香油。

相对的主持要做的事情也少的多，能老实本份，维持尼姑庵正常运作就可以了。若是安宁公主或者叶老太太真心理佛，要求主持必须是真大师级的物，叶二太太也不敢请来明惠师徒了。

连说带叮嘱，把事情交待完毕，叶茜便让她们先退下。等众出了门，明惠师太眼圈也红了起来，边哭边对叶茜和叶荞道：“们师徒也有造化，遇上这样的好家，如此惜老怜贫的收留们。实无以为报，只有早晚三炷香愿府里诸平安长寿。”

“师太快别这么说。”叶荞连忙说着，很有心想安慰明惠师太几句，但原本的千金贵女落到如此地步，想安慰都不知道如何安慰。

叶茜也跟着劝了几句，却不禁看向旁边的静楚，虽然脸上眼里满是感激之意，却不像明惠师太这样失声痛哭。从进门开始，静楚就显得很淡定，不管是国公府的收留还是国公府的富贵，她都没有表现的太激动。

叶二太太说她出身书香仕宦之家，只怕还不是平常小官宦，至少得是地方上的名门望族，没有金钱和老师堆不出这样的底气和淡定。进庵堂的时间应该也不长，不像明惠师太那样吃了这么多年苦，已经把性格上的棱角完全磨平。

“师太和小师傅只管庵堂住下，有事差婆子们去说。”叶茜笑着说，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与妹妹改日再来看您。”

明惠师太就要起身相送，叶茜和叶荞哪里会让她起身，静楚送二到山门前楼梯下面，叶茜和叶荞前头去了，静楚也转身回去。

回到后头正房，明惠师太还抹眼泪，看到静楚回来，拉住静楚的手感慨地道：“投到这里也就放心了，那个李衙内再不敢找来。”

她外飘泊许久景阳的弁尼庵中安定下来，静楚被送到庵堂时，心中怜悯之心便收她为徒。弁尼庵的香火不错，她庵中多年也有些地位，本来师徒生活也算安定。偏偏一年前县知府的儿子李衙内随母亲去上香，偶见静楚就开始纠缠不清。

地方上知府这样的大官是惹不起的，无奈之余，明惠师太便带着静楚上京来。明惠师太本来就是京城士，对京城还算相熟，去其他地方更是无所依靠。也算是运气好，被理国公府收留，静楚年龄越来越大，容貌越发的出众，若没有个立足之处，将来堪忧。

“害得师傅跟着飘泊，都是的罪过。”静楚低头说着，要不是因为她，明惠师太不用上京来，也不用吃这些辛苦。

“快别这么说，亏得有，不然这个老婆子早不知道死到哪里了。”明惠师太感慨的说着，她二十几岁就被婆家逼近庵堂里，孤苦了这么多年，临到老了有个小徒儿身边相依为命，实是个慰藉。笑着又道：“若是不上京，又哪能被国公府收留，这也是们的造化。”

静楚想想叶老太太和叶二太太，以及见过的两个叶家姑娘，能遇上这样行善积德的家，这确实是她们师徒的造化。道：“师傅放心，定然会好好打理庵堂，以报此国公府大恩。”

理国公府收留她们的重要目的就是让她们主持庵堂的日常工作，那她必然加倍努力，这样才对得起恩。

“嗯，定要好好为国公府祈福。”明惠师太说着，因无旁，又小声道：“高门大户里不比外头，要是想写信，就写完交给，找去送。”

提到书信，静楚神情愁苦起来，好一会才道：“这三年写了这么多信出去，都是石沉大海，也不知道……”

“多写几封总是会收到，官员外放再远也总会回老家。眼看着也到了要成亲的年龄。既与陈家大爷认识，两家又交往这些年，肯定会为出头。”明惠师太轻声安慰着静楚，她已经孤苦了大半辈，其中辛酸不是亲身经历真的无法体会。静楚正值花样年华，如何真能尼姑庵里度过一生，更何况静楚还是有指望的。

静楚原名楚静言，景阳名门望族，世代书香门第，族中口过百。没想到突然一场鼠疫要了族中许多的性命，静楚的父母也其中。静楚是独生女儿，并没有兄弟，这才被叔叔霸占了财产，送到庵堂来。

楚家口凋零，活着的几个都无力去管，舅舅家也早就没，再远些的亲友不会管这样的闲事，唯一有希望指望上的就是未婚夫陈家。

陈家也是景阳士，虽然及不上楚家族大，也是书香门第之家。静楚定亲对象是陈家大爷，姓陈名渊，比她大三岁，两家是多年世交，更是青梅竹马，自幼订下亲事。后来陈父中进士外放当官，举家跟着到外头去，来往这才少了。

世交，官身，又有婚约身，若是陈家出头，不但能为静楚讨个公道。也定会履行婚约，到时候终身有靠，再不会孤苦无依。

“嗯。”静楚答应着，当初父母去世之时，陈渊千里迢迢来了，当时就说定孝满之后迎娶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不确定。她被送到庵堂后就给陈渊家里写过信，就算是她写的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收到。陈家也是景阳士，就是陈渊一家不，还有其他陈姓族，她家出了这样的事情，陈家族肯定写信与陈渊家里知道。

当初她能忍受李衙内纠缠了大半年，就是想着陈渊收到家族传书，也许会来景寻她。直到实忍无可忍，这才上京来。

她知道叔叔一家的盘算，这是看陈家仕途不错，陈渊也挺好，就想把自己亲生女儿嫁过去，对外说她身体弱，八字不好，克父克母，实乃孤命之，只有送到庵堂里，不但免了自己的灾，也能免了带给亲的灾难。

结亲乃是结两姓之好，现她只是一个孤女，无父无母，兄弟姐妹也全无，就是家产嫁妆被叔叔吞了去，这么多年也早就吐不出来。倒是叔叔家里，拿了她家的财产，到外头去经商，挣了许多钱财。家里的儿子也十分争气，景阳的仕子里头数一数二，陈家就是想陈渊另娶也是之常情。

明惠师太看静楚沉默不语，不禁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道：“善恶到头终有报，那叔叔那样的作恶，总是会有报应。”

“老天若是有眼，就让早见天日。”静楚低头说着，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股刚强毅。

明惠师太太不禁伸手搂住她，她不想静楚放弃希望，但又担心静楚这样性格会吃亏。

一夜无话，次日早饭请安之后，叶茜就来了莲溪庵。一是看看明惠师太师徒两，二则也是例行检查，虽然府内修庵堂就是摆个样子，马上就是叶景怡的婚事，哪怕是花架子也得先撑起来，不然外看到了笑话。

有些出乎叶茜意料外的，她过去时静楚正带着小尼姑娘们做早课。不是装样子那种，是很认真的做，叶茜正殿前站了一会，静楚才看到她，只是朝她笑笑，早课继续进行。

叶茜也朝静楚笑笑，穿过角门去后头看看明惠师太也就回去了。真是没想到，看起来那样柔柔弱弱，被家族欺负这样的小姑娘，骨子里却带着一股刚强劲。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至少她会认真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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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沐休日，侍卫们早就商议好要去找花姑娘，孟昭寻借口推了。廖夫塞到他口袋里的纸条，冷静下来之后，他把地址记了下来，随后把纸条撕了个粉碎。用将近大半个月的时间去冷静思考，孟昭觉得足够，再思考下去也就是矫情了。

顺着地址找过去，离皇宫并不算远，门槛也不算高，简简单单一个朱漆大门，上头挂的却是“曾府”二字。孟昭眉头皱了起来，他记得廖夫的丈夫姓蔡。

没有任何犹豫，孟昭下马敲门，开门的是太监高顺。孟昭认得他，虽然见宫不久，但东厂厂公身边的亲近总是能认的全，刚进宫的时候被上司和同事科普过，属于绝对不能惹的。

“孟爷。”高顺恭敬的叫着，上前给孟昭牵马。

孟昭并没有拒绝，只是看着高顺道：“找蔡太太。”

“们都称夫，廖夫夫。”高顺低头恭谦的说着，又道：“夫此时正前头书房，请您跟来。”

朱漆大门关上，高顺引着孟昭进去，外头门户小，里头看着也不是多宽敞。简简单单三进小院，既没有雕梁画栋，也没有金砖铺地，花草倒是不少，打理的一丝不乱。

高顺打起书房的帘子，孟昭脚踏进去，只见廖夫正中坐着翻看文书，一身家常衣服，简单一个发髻，插了几根珠钗，耳朵上挂着石青坠子。平常到不能再平常，但穿到她身上，如此太师椅上坐着，竟然能显得气势不俗。

听到脚步声，廖夫抬起头来，看到孟昭并不意外，只是放下手中的文书道：“来了。”

孟昭直直的看着廖夫，神情复杂起来，那天国公府的相见已经让他意外过一回，这次仍然是个大惊喜，好一会才道：“这是曾……厂公的府邸？”

“明知故问。”廖夫轻笑着说，她容貌极其明艳，如此浅笑顿时把闷气的书房照的光亮起来。

孟昭说不出话来，宫女与太监对食是平常事，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宫女没有办法出宫，只得跟太监一处算是聊胜与无。得势大太监外头娶妻的也不少数，但廖夫是已婚妇，丈夫蔡大还活着，廖夫还蔡家生了一子一女。

看了半日的文书，廖夫也觉得有些累了，便站起身来，走到孟昭面前。孟昭的长相容貌她并不是多喜欢，太像孟家。道：“还有什么蠢问题要问，就现问个明白。”

“……本以为是想跟叙母子情份的。”孟昭深吸口气才把这话说出来。

他真的如此想过，就像叶二太太说的，廖夫有夫有子之后还会来看他这个前头的儿子，至少很意他。换个对这样的儿子只会避之不及，已经是五品京官的太太，被得晓得二嫁，这绝不是光彩的事。

“这样想并没有错，要不是儿子，不会让出现这里。”廖夫想了想说着，停了一下又道：“不过要是只想跟叙母子情份，现也可以走了，不用给挣凤冠霞坡，也不用给养老送终。而且……再为官为宰，也与没关系。”

“想要做什么？”孟昭说着，脸上神情伤感起来，看着廖夫的脸，似乎想哭。

廖夫看着他，伸手拍拍他的肩道：“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这样就要哭，能成什么事！”

“……从小就继母的谩骂中长大，只有祖母对好，但却告诉，祖母对不起，也对不起。”孟昭说着，他不想让自己太伤心，多愁善感这种情绪不应该发生他身上，但此时看着廖夫平静的眼眸，忍不住道：“是亲娘，怀胎十月把生下来，想跟叙母子情份，难道错了吗？”

廖夫没说话，素来明亮夺目的眼眸似乎也跟着黯淡了几分，却是道：“不用给做什么，只想问，要给做什么，或者说对将来打算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说。”

“派试探这么久，终于确定是可用之了吧。”孟昭有几分感伤又有几分嘲讽，别家的母亲看到多年不见的儿子，会想着验明正身这是常理。自家这个母亲却是要百般试探，确定合格之后这才上门来认亲。

满心的忧伤压到心头，让孟昭有几分苦闷，看向廖夫又道：“那天看到时就晓得，这段母子情份对不算什么，有也好，没有也罢，都无所谓。若是来找，那还可以坐下来说说话，若是不来，自然是血缘情断，从此只是陌路。”

“天下之大可用之太多了，没有什么事是非谁不可的。”廖夫淡漠的声音有几分悲伤，直盯着孟昭道：“是身上掉下来的肉，所以才想把扶起来。并不求回报什么，也不求一定要给一条心，只想能飞黄腾达，如愿以偿。不是个好母亲，要的温柔和母爱都给不起，这是唯一能给子女做的。”

“……”

说话间廖夫回身从书桌上拿起一份调令，递到孟昭手里，道：“别小白楼混了，没什么出息，这是御前调令，拿着调令去述职以后就可以出入乾清宫，到皇上跟前当差。这个差事能不能当的好，全凭自己的能耐，就是丢了性命也没会去救。”

孟昭怔怔地看着调令，抬头看向廖夫，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有文书要看，去吧。”廖夫挥手说着，停了一下又道：“最近都会这里，要有事可以到这里寻。”

孟昭这才把调令握手里，贴身放好。起脚要走，门口处却是顿了一下，回头看一眼廖夫，虽然有几分难以启齿，却是道：“听说太监……都不太好，这样跟着……真的好吗？”

太监因为没有性能力，便想出了许多变态折腾的方法，对食宫女也好，娶的媳妇也好，被太监性虐至死的也不是没有。

“与他相识与早年，很久很久以前了。”廖夫说着，顿了一下道：“们现很好，他比很多男都更像男。”

孟昭默然，这才起脚走了。

直到孟昭骑马走了，曾初识才从后头进门，直到前头书房里。廖夫此时正院中负手站着，神情落末，似乎有几分发怔，听到脚步声，低声道：“家里那两个孽障恨，说不贤良，成日外游荡，连累他们名声。他们就没有想过，现享的富贵全是挣来的，只凭蔡大那样，只怕还穷乡僻壤里吃苦受罪，连京城的门都进不了。现这个也来问，说想跟叙母子之情错了吗？告诉，是不是真的错了……”

“眼里，是最好最美的。”曾初识轻声说着，轻轻握住廖夫的手，亲了一下道：“从来都是对的，做的任何事都是对的。”

“别用这种话来糊弄。”廖夫说着，想挣开曾初识的手，却被曾初识抓的更紧了，只听得他道：“没有儿女，没有亲友，也不需要他们，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