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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姜昭一篇《红叶赋》引得京中文士争相传抄,贾赦心中十分满意,特让抄了来给黛玉品鉴。黛玉并不客气,提笔替他改了两处。把贾赦兴得无可无不可,分明什么也不懂却满口胡乱称赞一番,黛玉只管抿嘴儿笑。他自个儿乐了一回,只觉不过瘾,立时换了衣服亲送去姜家。
才到他们府门口,可巧见姜昭送客出来,便悄然一旁瞧着。看这孩子举止礼貌、中规中矩、客客气气,便猜来者大约不受欢迎。那客不过二十左右,穿着石青色长衫,看着像个寻常书生,偏藏不住通身的贵气。
姜昭眼角早瞥见他了,门口恭送客上马离去,乃向贾赦走来。
贾赦脑袋朝那背影一偏:“谁啊?”
姜昭苦笑道:“四皇子。”
贾赦“噗哧”一声乐了:“他不是装作无意夺嫡么?”
姜昭道:“他素以文自居,近日有一篇赋颇得士林赞赏,他特来访这个书生。”说着面露笑意。
贾赦笑道:“颇为礼贤下士吧。”
姜昭无奈道:“倒是没说文章以外的话,很是谦逊。”
“瞎扯!老子不叫姜文他准没这么谦逊。”贾赦嗤笑道,“不论打着什么幌子,总归想拉拢没错。”
姜昭叹道:“他只说以文会友,也不好拒了他去。”
贾赦摆摆手:“罢了,的小少爷,直说要避嫌就是。若不直拒了,日后指不定多少借口侯着。”
姜昭并不言语,贾赦便知道家孩子拉不下脸面。没法子,总不能点一个笔刷刷过去、把他的脸皮刷得同自己一般厚了。因换个话题,笑道:“那篇什么《红叶赋》,觉得自己写得不错么?”
姜昭笑道:“自然是不错的。”一面搀了他进门去。
贾赦得意洋洋:“大体是不错的。然也有瑕疵!”遂将嘴角咧上耳根子教训到,“学无止境!知道不?年轻呐,就是不肯谦虚。”
姜昭口中称是,求伯父指教,心下纳罕,莫非有什么硬伤被他老家抓住了?按说他并不通文墨才是。脑中速将那文章过了一遍,没有啊……
贾赦也不吊着他,待二进了姜文书房,姜昭吩咐去请他爹过来,贾赦趁机将黛玉批改稿取出来拿给他。
姜昭早江南便认得了黛玉的字,先是嘴角一勾,细细读去,果然那两处改的绝妙,不由得赞道:“林姑娘胸中有大丘壑,其灵透之处、所不及也。”
贾赦早将姜文日常用的大案前那椅子转了个圈儿坐下,晃了晃二郎腿:“那是!也不瞧瞧她舅舅是谁。”
说得姜昭啼笑皆非。
不一会儿姜文笑眯眯的来了,直望着贾赦道:“给了五殿下什么好处?他不要侧妃不算,还亲替自己戴了一顶绿帽子。”
贾赦忙问那事如何了。
原来五皇子果然依着前言府中闹了一出戏,又放出话去了,将侧妃王氏重责了一番。因他竟不曾休弃王氏,反倒显得可怜且痴情。
贾赦摇摇头,乃将前日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回。末了叹道:“他其实不必如此吧,应当有许多省些力气的法子。”
姜文哼道:“帝王家哪有省油的灯。他已犯下大错,一时半刻竟起不来了。偏这一两年他们兄弟斗的太凶,彼此结下不少仇怨。这会子若三皇子补上一刀,他还不定怎么死呢。不如从无关痛痒之处将自己往惨了整,如此三皇子或旁再落井下石反落了下乘。他与圣终究是父子,没准圣又瞧他可怜呢。”
“果然,对他们姓司徒的而言,除了权力,旁的都无关痛痒。”贾赦皱眉道:“他大老婆既绕了个大弯子对付那个小老婆,想必平日挺受宠的。对喜欢的女狠、对自己也狠,这样的如有一日让他当权还不定如何呢。”
姜文笑道:“又杞忧天,太子是不论如何轮不到他了。”
贾赦叹道:“借您吉言。”又说,“刚才那个老四呢?见老五瓜完了预备补上?”
姜文直摇头:“还当这是个安分的。”
贾赦冷笑道:“家怎么不安分了?不过学他老子罢了。他老子若无野心怎能坐上龙椅?”
姜文绕开不提,正色道:“那个王然看着竟不是个省事的,当心他背后使花招。”
贾赦笑道:“他能使出什么来?他是谁是谁?”
遂就此揭过,三说些旁的。又坐了一会子,贾赦正欲告辞回府,外头有来回道,方才那位客使了来说一句要紧话。三皆是一怔,姜文乃命将领进来。
只见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恰是方才跟着四皇子的,眼眸亮的很,进来给诸位老爷叩头。因拿眼睛溜了一溜贾赦。
姜文摆手道:“有什么话只管说。”
那小厮笑道:“家主子有句话给姜家大爷。”因向着姜昭道,“主子说,是他想窄了,这会子还是避讳些的好。来日尘埃落定,他再与大爷把盏吟诗、登高做赋。”
说得众都一愣。
姜昭忙客气了几句,见他无旁的事,让好生送他出去,因扭头看他父亲与贾伯父。
姜文问他:“觉得呢?”
姜昭思忖了一会子:“眼下断不出来。数年后恐也未必能断出来。”
贾赦笑道:“管他呢,横竖他都搬了梯子了,只管下去。瞧着纵然日后太子落谁头上了,也莫与他交往过密。先义忠亲王也当了那么许久的太子呢,谁知道转回头又挂了,另几个兄弟斗成一团。”
姜昭道:“若他真的只想与诗文相交呢?”
贾赦道:“爹不是姜文可与他不计门第身份吟风颂月;爹既是姜文,总有些事碰不得,也只能对不住他了。谁让他生皇帝家?生下来就得了那许多好处,有些旁的不如意也天经地义。”
姜文苦笑道:“哪有这么便宜。今日之事换作旁必对他颇生好感,日后如有峰回路转……他真无心倒好;若是有心的,凭这份心计便胜出三皇子几分。”
贾赦不明所以:“那又怎样?”
姜文直言:“四皇子心思深沉。今番此举若为一计,昭儿不上当;来日他得了势,恐会记恨。”
贾赦嗤笑:“家姜小昭也不是软柿子。”
姜文知道他对帝王毫无敬畏,只摇头不语。
贾赦一皱眉,拉了姜昭到角落装作密语,声音并不小:“君要臣死,臣不想死,待如何。”
姜昭苦笑,回头瞥了他老子一眼:“想来小侄不至于落到君要臣死那境地。”
“非也非也。”贾赦摆了摆手指头,“其一,莫许让死的那一位上台;其二,他真的上台了,溜之大吉;其三,若不便溜掉,就早留后路;其四,”他忽然压低了声音,“以后再说,晃点老子的。”言罢神秘兮兮告辞。
姜昭啼笑皆非,亲送他出去。
不料到了府门口,贾赦接过何喜送来的马鞭,忽然贼兮兮的一笑,向姜昭招手让他靠近些,凑他耳边道:“其四,若后路都被堵死、逃不掉了,就反吧。”遂翻身上马,施施然走了。
姜昭立原地怔了半晌,身边小幺儿喊了他三四回,方慢慢转身回去。
才一进门就听姜文哼道:“贾恩侯说的其四,恐是他也不知道、或是他还没想到?”
姜昭一愣。
姜文道:“瞧他说完脸上那神色便猜着了。”
姜昭苦笑道:“父亲料事如神,贾伯父道,‘以后再说,晃点老子的’。”
姜文嗤道:“就他那两下子还晃点。”
姜昭赔笑几声,并不言语。
四皇子后来果然不再访姜昭,每每诗会文宴之时也特绕开些权臣子弟,倒让三皇子放下心来。此为后话。
话说姜昭此文传入宫中,圣一时兴起也让抄来看了看,向戴权笑道:“听闻西山红叶如今恰是最妙时节,寻个日子咱们也去逛逛。”
戴权笑道:“老奴且跟着圣逛逛,也看看风景儿。”
圣果然起了兴致,过两日便白龙鱼服的往西山游赏。他只带着几个侍卫并两个太监,倒也轻便。因本无目的,只随意乱走,忽听旁边游道,今日碧云寺有施粥做法事,便也过去瞧瞧热闹。
偏他到的时候法事已做完了,唯有外头的粥棚依然排着长龙。圣见僧大桶中的粥都是好好的白米粥,颇为粘稠;排队的百姓虽有衣衫褴褛者,都较为知礼,点点头。随意走进寺中。
因他们气度不凡,早有知客僧过来相陪,又着型尚去请方丈。不多时方丈到了一瞧,念了声“阿弥陀佛”,过来合什行礼。圣是认得他的,只摆手道“无妨”,方丈亲陪着他说话儿。
圣因问起今日施粥之事,方丈笑道:“原是一位大家公子替他父亲祈福,从们这里请了个护身符回去,佛前亲跪了七七四十九日的经,又拿回来们寺里再供上七七四十九日,今日已满了日子,又烦们做了场法事、向穷苦家施粥,过会子大约就有来蓉去了。”
圣点头赞道:“这孩子是个有心的,也不知是谁家的?”
那方丈道:“来不曾说,老僧也不便问。”因指着一座偏殿道:“便是那儿供着呢。”
圣抬脚走了进去,见佛前果然供着一个护身符,有十来个僧正坐蒲团上念经。圣随手拿起来瞧了会子,点点头,领着走了。
谁知三日后他便见到了那枚护身符,原来是何嫔请娘家代八皇子替圣求的。
圣眉头一皱。八皇子尚不满周岁,自然不会跪什么经。何嫔容姿美丽,却是个没什么成算的,圣也不愿问她。想了会子,让戴权去查查。
戴权当日是跟着去了西山了,自然知道圣那会子听了孝子之事心情颇为舒畅,忙细细去查了。不过半日功夫便知道了个大概。原来此物竟是二皇子请何嫔假托八皇子之名上进的。
圣闻报,再看看那枚小小的护身符,不禁唏嘘起来。
二皇子出生之时,他的长子已夭折三四年了,那会子他还是很喜欢这个儿子的。谁知此子渐渐长大,为轻狂浅薄、多次仗着他外祖是吴阁老、自己年纪又最大欺负弟弟们,连嫡子都不放眼里。偏吴阁老是老圣心腹,圣收回朝政后便将请吴阁老回家养老了;恨屋及乌,自然顺带着不待见这个老二。
许久,长叹一声,倒是将那枚护身符命好生收了起来。
这年十一月,宫中的贵妃贾氏诞下皇十一子,圣满心欢喜,其母家荣国府也得了不少赏赐。贾母贾政自然狂喜无比;贾赦脑中晃荡着司徒塬那张笑眯眯的脸,心中无比烦躁;偏那些下都是有眼色的,见贾赦不高兴,他们也兴不起来。整个荣国府气氛颇有几分诡异。
宫中大摆筵席庆贺,席上圣忽然对失势已久的二皇子嘘寒问暖、很是眼青。
二皇子惊愕了半日,热泪盈眶,只喃喃道:“还当父王不要了……”
‘父王’本是他幼年那会子圣尚未登基时的称呼,圣听了一时也伤感起来,叹了口气,安慰了他几句。再看二皇子,整个仿佛又活了一般。
这些又是多事长舌的司徒塬亲来三味书屋说与贾赦的。
贾赦如今也惯了他无事跑来各种花边八卦,只当听故事了。感慨道:“们生来就比常高一大截,做什么不好生过日子呢?这般闹来闹去的,上一辈儿斗完了下一辈儿斗,有什么趣儿。”
司徒塬道:“们与们不同。们只管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哪怕那大殿上换了一个皇帝,也照样卖给他。便是想卖、那皇兄也不肯买的。皇帝要容下能臣容易得很,有几个容得下贤王呢。”
贾赦一想也是,皇帝的兄弟若想施展才学实比臣子难得多,倒不再劝他这种话了。
虽说宫里有了十一皇子,贾赦心里可是半点不待见家,荣府里只顾着忙壮壮的两岁生日。王熙凤忽然礼单子中瞧见一张少见名字的,偏又有几分眼熟。细想了一会子竟想不起来,随口问了一声:“郑满子媳妇,这个钦天监监判童希太太是何,怎么忘了?”
郑满子媳妇笑道:“这个倒是记得,早年他们家小姐丢了,倒是咱们老爷出的主意、用大狗嗅了她的日常之物去寻回来的,好悬没让牙子给卖了呢。”
王熙凤这才想起来,拍了下巴掌,哼道:“说瞧着眼熟呢,竟是他们家。下流没品的坯子,见了个清俊的男便想黏上。算她有造化,遇上咱们家了。”
随手将那礼单子展开来抖了抖,忽然其中飘下一张极小的小纸片来。
王熙凤一愣,忙让捡起来。只见那小纸片上用极小的小楷写着几个字:“延庆县出了下蛋公鸡。”
她瞧了这纸条子半晌,不明所以,晚上便拿回院子递予贾琏。
贾琏见了笑道:“哪里来的这么个东西。”
凤姐儿嗔道:“没准是小情儿写的呢。”
贾琏本是个多情的,偏这几年公务上委实太忙。莫说沾花惹草,连想想的功夫都没有。再加上他老子一再叮嘱,从王爷到皇子各色等从不曾消停,万勿外头让拿了把柄,他竟莫名的不再往风月之所去了。故此笑问凤姐儿缘故。
凤姐儿笑道:“这倒是一桩趣事。”才将这小纸片子的来历说了。
贾琏登时便觉察出不对来。自己思忖了一会子,忽然拿起脚来往外走。
凤姐儿后头赶着问:“二爷上哪儿去?”
“去见父亲。”
凤姐儿急道:“且穿了大衣裳再去,看外头什么天儿,皮不冻破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