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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毓去宝庆堂请安,之前一直都是带着玄襄,后雁行嫌整天呆院子里憋闷,便自告奋勇要随侍北毓身侧。撒星怕雁行性子跳脱,外面会闯祸,劝说着北毓千万别依了她。可到底最后还是谁都经不住雁行的撒泼打滚,不得不让她随了心愿。自此,但凡北毓出门,跟着的就总是雁行。天长日久下来,不止北毓自己习惯了这一点,就连谢府众都习惯了。
可这一日,北毓身后跟的,却换成了青桃。注意到这一点的,不免都诧异了一下。不想,更让众诧异的是,青桃跟来,竟没老老实实地守一旁等着伺候,而是直接跟着北毓和谢朔进了老太太的屋子。
是时,阖府女眷,就连怀着孕的三太太都已到了,就差北毓一个。她不止比着平日到的时间来得晚了,且还带来了谢朔和青桃,怎能不让屋里众疑惑。
众之中,除了老太太一看青桃就变了脸色外,其他倒只是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显出来。
可有什么话,也还是要等到行礼过后再说。
按顺序,北毓先给老太太行礼,再分别见过大太太、三太太和姑太太谢凤华,最后与诸位姑娘互相见礼。整个过程,北毓都表现得再平常不过,甚至给三太太行礼时,都还不忘问侯一句,“赏梅之后,也好几日没见三婶婶了,看如今婶婶气色比当日更好,侄女便放心了。”
三太太不是傻子,虽一开始府里众都觉得北毓长朔北,大约礼仪稀松,可相处了这么久,三太太哪还不知北毓知礼,可她如今问都不问,就把自己的丫鬟领进了老太太的屋子,这必是有什么事情要说了。
三太太本能地觉得这不会是一件好事,心里就不由有些担心。一是担心北毓,二也是担心这家里会起什么波澜。她本就是个不争不抢、没心没肺的性子,最希望的,就是一家都和和气气、顺顺当当。如今见了这样的情形,三太太的心里是觉得不安的。
可偏偏北毓还像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似地跟她问好,三太太韩氏心内惶惶,面上却也把北毓的话接了下来,“老太太慈爱,允了不必请安,只专心修养。可也不能就仗着老太太心软,爱护子孙,就不顾了孝道不是。更何况一个闷院子里哪有意思?这不,身子一爽利,便马上飞奔来了。一是看看们小辈,自己也添些热闹,二来最重要的,也是要来老太太面前露露脸,免得老太太日后不疼了不是。”
三太太故意卖乖,众自然要给面子地笑上一笑。韩氏自己也笑了片刻,然后又道:“看,就喜欢老太太屋里的热闹。也希望这热闹能长长久久的,不要破了才好。”韩氏其实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不知是不是因为怀了身孕的关系,此时却变得多思起来了。本是一句充满喜悦和期待的话,说到后来,竟变了调,伤感起来了。
大太太廖氏,约是这屋子里除了老太太和二房外,唯一能隐约猜到今日事由的。廖氏看来,这事情再明白不过。老太太心里的种子,本就是她种下的。只要种子发了芽,老太太当初对二房的所有爱护,都会变成青烟,一吹即散。廖氏本就知道,她三房之中,形势是最不利的。说到底,二房无长辈,三房无嫡子,可他们都是谢家嫡支。她要明目张胆地跟他们任何一房斗,都没有任何胜算。所以她的策略从一开始就很明确,把局势搅乱,让老太太和她膝下的这两房自己斗去,大太太就高高挂起,等着坐收渔利。
廖氏知道,老太太会对二房出手,虽不知详情,可她并不乎,她要的只是两方相斗,不乎谁输谁赢。当然若是老太太能出手把二房解决了,她会很高兴,可就是不能,她也只等着看好戏就是。
而今她所以为的好戏即将上演,可大太太却还是坐得极稳,就连她的脉搏都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她还能同北毓似的,像是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事发生。要比稳,廖氏自问这谢家没能比得过她。
她开玩笑似地向三太太笑道:“弟妹如何有了身子,倒善感起来了。快快打住,可别影响了那未出世的侄儿。”她一指三太太的肚子,“若如后他出生了,一个半大小子,也如弟妹今日般多思,岂不要把愁死。弟妹喜欢热闹,等那侄儿出生了,可就有得热闹呢。”
三太太被大太太说得脸一红,“嫂子孩子们面前说什么话!”
众觑着三太太,又是一笑。
北毓便接下去见礼。因有了刚才这样一番插曲,北毓刚进屋时那股诡异的气氛便渐渐消失了,待北毓见完礼,就好像今日与往日没有任何区别似的了。
可青桃到底还那里杵着。
北毓一直不主动开口她为何要带青桃来。老太太也不问,甚至就连大太太都故作不知。
她们忍得住,谢凤华却终于忍不住了。她瞄了一眼乖乖坐北毓旁边的谢朔,又瞄一眼站门边的青桃,勾着嘴角笑道:“回家这么些时日,总算是见到们朔哥儿了。就是奇怪,怎么朔哥儿来了,还要把一个丫头也带进来守门呢?”
大太太瞥了谢凤华一眼,心里暗藏不屑。唯恐天下不乱也就算了,挑话题也挑得这么直白、没水平。瞧这话说的,倒好似谢朔常常不来给老太太请安,是个大大不孝的子孙似的。
老太太的脸色也跟着谢凤华的话一沉,她自看见青桃,心里便没底,恨不能立时将这个丫头打杀了,不让她有机会再开口说话。自己的女儿却偏偏要起了这个话头。老太太心里烦乱,不过是面上还强撑着,不露出来罢了。可如今谢凤华把话点破,老太太紧紧地握了下拳,心道:来了。
果然,北毓下一刻就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不光是她自己,连谢朔也一着站起来了。北毓躬身垂首,“孙女这次带青桃过来,自然是有事情向祖母禀告。事关重大,孙女不敢擅自做主,还请老太太决断。”
老太太的目光阴沉地青桃身上一扫而过,可她的气息却稳定了下来。她毕竟是经历过的,听得出来,北毓的锐利没有指她身上,这件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略略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老太太的身体也绷得更紧了,她沉声道:“有什么事,说。”
北毓却不发一言,只看向青桃。
后者知机,几步走到北毓身边,向老太太跪下来。又从怀中掏出那个装药的小木盒,高举过头,道:“禀老太太,前几次大太太突然找到婢子——”
廖氏一向最稳的,听到这里,也稳不住了,她站起来,指着青桃,凤眼圆睁,道:“胡说什么?”
老太太却彻底地呼了一口气,“青桃,继续说。”
廖氏的身子颤了一下,脸上的神色完全变了,可她没有再往下强辩,只咬了牙,狠狠地盯住青桃。
青桃不为所动,只继续道:“大太太寻到婢子,让婢子找机会将这一盒药混到三少爷的饮食中去。”不用问,她就已经详细解释道:“婢子刚刚入府时,不过是个三等丫鬟,家中只有婢子一被卖到府中,甚至有幸进了老太太的宝庆堂伺候。可婢子家里实太穷,婢子那时月钱也少,不足养家。是大太太开恩,又让爹爹府中寻了一门差事。婢子全家都欠了大太太的恩情。可大太太让婢子做的事情,婢子实不敢做。婢子托看过,大太太给的药,看似是补药,其实有虎狼之效,孝子吃了,有害无益。婢子不敢做有伤三少爷的事情,这才将事情向四姑娘全盘托出,还望老太太明查。”
大太太听过青桃的叙述,便身子一软,瘫坐椅子上,连辩一辩的意欲都没了。
至少有一点,青桃没有瞎说,那就是她的确给青桃家施过恩。不止青桃,但凡宝庆堂里二等以上的丫头,她能有机会施恩的,都会施上一施。青桃原是从外面采买回来的,谢府里毫无根基。可老太太正是看中了她伶俐之外的毫无根基,才一手提拔了她。自然,老太太提拔青桃后,就买下了青桃一家的身契。可老太太不知道,青桃没落时,廖氏就出手帮过她。因为这,青桃从前也会给大太太传些不太重要的消息。
大太太从未想从青桃身上得更大的回报。对于她来说,修一份善缘,或布一份眼线,都不一定要有什么目的,不过随手为之,盼的就是有一日可有大用。就像她之前明明没想过要害三房,却也三房安了自己一样。这是她的一种习惯。这个习惯曾经助了她一力,如今却也要毁她一把。
她随手给青桃的这一份情,是多年之前,如今却也并不难查。只要一件事情对上了,其余的……老太太自会让它都对上。
所有都将惊异的目光投向了大太太。老太太虽不惊异,却也神色复杂,她沉声道:“廖氏,给的孙儿投虎狼之药,这是想要干什么?”
大太太虽不辩,却也不认,“媳妇没有做过青桃所说的事情,还请母亲明鉴。”
老太太沉声一喝,“够了!有没有做,自会查明。这件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就呆的院子里好好反省,这家里的事情,也不用来管了。”她又冲着门外道:“钱妈妈,给送廖氏回她的院子里去。”
钱妈妈领命进来,看着大太太走了。
大房的三位姑娘,互相看看,全都脸色煞白,不知所措,甚至二姑娘南毓早就害怕得哭了出来,一副随时都要昏过去的样子。
老太太嫌恶地看了她们一眼,一挥手,“其他也都出去吧,只北丫头留下来。”
众互相看看,静静地出去。连谢朔都领着青桃躲到外面去了。
老太太一直硬撑着的一口气这时像是突然泄了,她神色复杂地看了北毓一眼,颤着手拉住了她,气息微微地道:“北丫头……”
北毓淡淡微笑,“青桃还是祖母给的,如今看来,果然还是祖母眼光独到,她的确是个忠心护主的。这一次若不是她把事情说出来,朔哥儿怕要无端受害了。不过本来也就该如此,她一家身契都手中,当然也会忠心于了。祖母您说是吗?”
老太太神色一凝,“什么意思……”她顿了一下,自己悟了。老太太把手掌抽回来,握紧,“说得对,她一家身契都手中,自然要忠于了。把青桃丫头给的时候,就带着她一家的,就是原本忘了给,如今交给,自然也不迟。”
北毓笑笑。
老太太疲惫地靠到身后的垫子上,闭上眼,又无力地挥了挥手,“也出去吧。”
北毓便告辞出来,领着谢朔和青桃,回转静园。
一进北毓的屋子,谢朔脸上就再绷不住笑容,早去宝庆堂之前,北毓就已经告诉了他全部的事情。如今顺利地害到了大太太,他自然高兴。
而且另有一事,他也是早想告诉北毓的,如今终于有了机会。
曾经,北毓问过他,到底要不要争这个爵位。
他看来,这个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可北毓要他想想再回答。
他回去后,跟莫语好一番讨论,也没想明白北毓到底为什么还要他再想。
莫语说,北毓总不会白白问他,一定是有用意的。
他也知道有用意,可问题就这用意究竟是什么。
那时他想不出来。可待到秦家倾垮,他才明白,北毓是要他知道,这一争所要付出的代价。
不论是骨肉为仇也好,还是两败俱伤后的残局,都是这争斗间所要付出的。
北毓是要他做决定前,先想好事情的后果。
有了秦家做前例,谢朔自然已经明白了这一层道理。
可他的答案还是原来的那个,他要争。他觉得该是他的东西,就万没有放手的道理。若不想骨肉为敌,祸起萧墙,那也只有别退步的份。他谢朔才不让。
不过谢朔也知道,这话不好直接就这样跟北毓说,所以他一直等机会,找理由,如今终于让他等到了。
谢朔振振有词,“就是不争,旁也不愿放过的。既如此,就偏不让步。更何况,手足兄弟,亲戚朋友,也总不是都值得真心以待。有些,如堂叔,对有情有义的,自然要珍惜。可有些,家也未必真把当亲了,又何苦意是不是要与他们为敌。”他顿了下,最后总结,“反正,这爵位,是一定要的。姐姐也早说过,它本就该是的,也会是的。对吗?”
北毓哪里会看不出谢朔的那些小心思,却不点破,只笑道:“可没说过它该是的。”
谢朔吐了一下舌头,拉着北毓的袖子撒起娇来,“好嘛,好嘛,可姐姐说过爵位会是的呀。既会是的,就说明该是的。这道理不就是这样的嘛。”
北毓笑着摇摇头,连自己也不知道谢朔这性子是好是坏。
谢朔也不欲这个问题上打转儿了,他换了个话题,“姐姐,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把祖母做的事情,栽到大伯母身上去呢?”
北毓笑笑,“这件事情既是因大太太而起,便也由她来担。有为什么不对吗?”
谢朔皱了皱鼻子,“这倒没什么不对。可如此她只是被卸了掌家之权,别的根本一点事也没有嘛。而且……”
北毓故意考校他,“那依的话,会如何做?”
谢朔转了眼珠,想了想,“若是,就治她一个巫蛊之罪。”他觉得自己的主意很不错,因此得意洋洋,“她祖母面前挑拨,说克亲。那就假装吃了青桃的药,先装病,然后偷偷她的院子里藏上些作法的东西,像是扎小儿啊一类,最后再带一抄,抓她个现行。这样,不仅定了她的罪,而且老太太也会想,根本就不是克亲,而是一直以来都是大太太作怪。这样,不就两头都解了吗?”
北毓失笑,“主意听着不错。可先问,这府里有几个,能安排下这么多步棋?”
谢朔一噎,“呃……安排好了的话,也不用很多吧。”
北毓摇头,“好,就算安排得宜,让事情顺利进行了,可觉得做了这么多事,会一点破绽都不漏吗?或者,觉得就算没有破绽,旁会全信吗?想算计,最先要知道算计的,是个什么样的。那大太太是什么样的呢?聪明能干,滴水不漏。她会行巫蛊事?就算的安排天衣无缝。可但凡了解大太太的,就不会真信。”
谢朔知道北毓说得有理,却还是不服气地要再辩,“信不信又如何?只要做得天衣无缝,让大太太罪证确凿,她就再也翻不了身了。不像现,只是被夺了管家权啊。”
北毓叹了口气,“那朔哥儿有想过大哥吗?”
谢朔一愣,这次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北毓道:“大太太虽算计,可大哥应该待不错吧。刚刚也说过,对好的,要珍惜。可要治大太太于死地,难道不是把大哥往外推?若只是大太太害的事情被揭穿了,大哥非但不会难为,反倒要对生愧。可若是这般陷害大太太,大哥难道会置之不理?再如何罪证确凿,也无法取信于,那就是逼大哥与为敌。”
谢朔的得意全都烟消云散,他略有些蔫了下来,却又不解地问:“那姐姐为什么还要把祖母做的事情,安大太太头上?为什么不直接说出真相呢?”
北毓道:“一个丫鬟的一面之词,哪有真相可言。捅开了,不过是跟祖母撕破脸皮,除了得一个忤逆之名外,有什么用处?”
她顿了顿,“可如今,大太太才是真正地辩无可辩。事情是老太太做下的,大太太要翻案,不必们做什么,老太太便不会允许。当然,老太太心虚,不会重罚大太太,可大太太失了管家权,就等于被上了枷锁,行事再也不会如以前般自如了。而老太太也是一样的。就如同要说大太太行巫蛊,旁就算看到铁证,也未必会信一样。青桃原是老太太的丫鬟,说她为大太太做事,难道旁就不会起疑吗?这个窗户纸,捅不捅其实都一样。说是大太太做的,可总会有想到老太太。老太太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今天才会把青桃一家的身契给。再握着青桃一家的身契不放,她的嫌疑就更大了。”
谢朔点点头,觉得明白了些,可也还是有些疑惑,“可这样的话……们不是把老太太和大太太一起惹了吗?为什么不专心对付一个呢?”
北毓笑:“专心对付一个,又能对付到什么地步?大太太有谋,老太太有势,难道还能把她们都打趴下吗?做留一线,不仅是给别留,也要给自己留。大太太的心计,不可怕。可老太太呢,就算今日解了她的疑窦,难保日后她不会又起新的疑窦。可她是们的祖母,若与她对着干,便是忤逆。要想立于不败之地,就要先破了老太太的势。而老太太唯一的破绽便是不慈。老太太比任何都怕被冠上不慈的名声。今天的事情,既是一个牵制,也是一个口子。老太太若不再动,便可以到此为止;老太太若再动,这个口子便会越扯越大。”
北毓顿了顿,“而且,要争爵位,那如何能不把这个家握手里头呢?大太太不能再管家,三太太怀了孕,老太太难道还能亲自管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