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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中的某天晚上,刚自习回来的孙菀一进宿舍大门,就见江明珠顶着本书,踮着脚贴墙站着。
一旁,穿着猩红睡裙的厉娅一边吃橘子一边说:“这样最减肥了,而且还练仪态。你听我的,这样坚持一个月,肯定身材比我还好。”
见孙菀进来,厉娅巧笑倩兮地伸手将橘子递给她,努了努嘴,示意她吃。
孙菀摇头笑了笑,转身去阳台洗漱。脸上的洗面奶刚涂开,厉娅就推门而入,站在她背后说:“亲爱的,你这样洗脸太粗暴了,会长皱纹的。看看你的脸,都快干成沙漠了,一会儿我给你做个保湿面膜吧。”
孙菀抿着唇,淡淡说:“不用了,我习惯了。”
说罢,她索性避开她,闪身进了卫生间。
等她磨磨蹭蹭从卫生间出来,以为厉娅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她身上了,不料前脚刚踏进寝室,就见厉娅将一罐面膜递到她面前,带着曼妙的笑,眸色深深地说:“这款睡眠面膜是我家小昆昆从香港带来的,特别补水,拿着用吧。”
孙菀不堪其扰,冷着脸,耐着性子说:“多谢你的好意,我不习惯用化妆品。”
说完,她快速爬到上铺里,拿过手机,找到厉娅的名字,发了一条短信过去:我没兴趣减肥,没时间听八卦,不习惯吃宵夜,更加不喜欢被人摆布。所以,请尊重我的个性,不要勉强我也喜欢你。
熄灯后,孙菀接到厉娅的回复:亲爱的,你发错短信了吧?
附带着一个极其可爱的笑脸图标。
因情商旗鼓相当,孙菀和厉娅的关系一直斗而不破。
然而,她俩终于还是因为一件小事撕破了脸皮,发生了一次争锋相对的“热战”。
那年圣诞,孙菀一个人自习到图书馆闭馆。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孙菀被校园里零星的霓虹灯光、花火、不夜的热闹气氛感染。她双眼明亮地看着过往的戴着圣诞帽的情侣们,因孤独寒冷对他们生出歆羡。
她刚走到宿舍楼背面,忽然听见不远处的转角里传来一阵暧昧的轻呻。正自出神的孙菀吓了一跳,下意识循声看去,身后,一道车灯光凑巧地随着她的目光扫了过去,孙菀吸了一口冷气,愣住了:角落里,厉娅正和她的那个干哥哥深情拥吻着,他们贴得很紧密,厉娅紧紧闭着眼睛,脸上浮着一片酡红。
孙菀抽身欲逃,厉娅感觉到了什么,睁开了眼睛。当她发现孙菀正看着他们,她极难堪地推开面前的人,目光闪躲地看着孙菀。
两人目光相对,孙菀反倒冷静了下来,她鄙夷地盯着厉娅,像是看见了什么极肮脏不堪的东西。
孙菀没有直接回寝室,绕去学校人工湖边,吹了很久的冷风。
尽管她知道自己并没有立场对厉娅的行为妄置褒贬,但她的道德感让她没办法漠视这样丑陋的事情。
孙菀回寝室时,她们三个都已经回了寝室,坐在桌子前嗑着瓜子。
厉娅见孙菀进来,笑着招呼:“奶油西瓜子,我记得是某人的最爱,赶紧过来。”
难为她装得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她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没有搭话,返身去了走廊。
走廊的护栏外便是大半个校园的夜景。外面正飘着雪花。
厉娅也跟着出来了,她讪笑:“好美的雪啊。”
孙菀照例只是看着外面。
“孙菀,你犯不着这样对我!”厉娅莫名地发怒了。
孙菀扭头瞥了她一眼:“我是犯不着,你更犯不着和我说什么。”
“可是你脸上写着‘厉娅是j□j’!我看到你的脸就不舒服!”
厉娅有些喝多了,语气里带着醉意。一夜的狂欢,她脸上的妆残了,但依然年轻美好,就像是一朵掉进阴沟里的白玉兰花,洗一洗照旧还能洁白无瑕。
“那是你自己心虚。”孙菀一点也不客气。
“你知道什么!季枫才是我恋爱了三年的男朋友!”
厉娅下巴微微抽搐着。她充满怨念的眼神让孙菀悚然一惊。
“我和季枫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高一就在一起了。可惜谁叫他太穷?莫昆追了我三年,我高中三年的学费全是他给的。可是我没办法对他忠诚,我不爱他,他长得太难看了。”
走廊里一片阒寂,偶然传来隐隐传来女孩子的笑声。
厉娅直勾勾地盯着孙菀:“我知道你一直瞧不起我,看我不顺眼,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在一定程度,你我很像,都比别人更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像蕊蕊她们那样正视我,接纳我呢?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成为朋友呢?”
孙菀冷冷望着她的眼睛说:“厉娅,你得不到一切。”
说罢,她转身就准备往宿舍走。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厉娅讥诮的声音:“我要跟你说,我现在还是处女,你信不信?”
孙菀的脚步顿住了,片刻,她头也不回地说:“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我是经常和莫昆睡在一起,可是他从来都没动过我。我说我怕疼,觉得那事情恶心,不愿意,他就没勉强我,自己忍着。”
孙菀没有挪步,她虽然不懂得这对一个成年的男人来说意味着怎样的压抑,但她还是觉得莫昆挺了不起的。她回过头,定定看着她,喃喃地说:“厉娅。这世界没有谁真的比谁蠢,你这样糟蹋别人的真心,很有意思吗?”
厉娅表情一滞,眼底,一丝忧悒倏地滑过,快得让孙菀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和你说个故事吧。”厉娅双手一撑,坐上了栏杆,“有个女孩,她小时候家境特别好,爸爸是当官的,妈妈有自己的服装店。女孩不但长得漂亮,而且学习很好,是所有人眼里的天子娇女。可是,等那个小女孩上了初中,一切就都变了。她爸爸在外面养了情妇,还踹掉了老婆,娶了那个情妇。也许是报应吧,自从娶了情妇后,那男人就开始倒霉,仕途不顺不说,还得了绝症。那情妇肯定不会再跟他,卷了他的钱跑了。”
厉娅苦笑了一下,故作轻松地晃着小腿:“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傻到冒泡的女人,比如那男人的原配,她听说他得了绝症,钱又被卷跑,居然回头去帮照顾他。先是卖房子,后是打掉了服装店,就为了帮那男人续一条残命。没了服装店,那女人就去摆地摊,白天在市场里卖水果,晚上就上热闹的地方倒腾衣服。她以前多漂亮啊,身材苗条,皮肤细白,机关大院里的一枝花,可是不过两三年,她就残得像你在菜市场看到的任何一个卖菜大妈!”
说到这里,厉娅的声音哽了一下。
孙菀一开始就知道厉娅是在说自己的故事,她说得虽平淡,但是孙菀还是很敏感地抓住了她言语底下的沉痛。
“太傻了!要是我,不落井下石也得放鞭炮庆祝。”厉娅冷笑着说,语气里却有些自哀。
孙菀神色复杂地看着厉娅。
良久,厉娅才轻轻地说:“孙菀,我需要钱,我需要很多很多钱,我要给我妈买sK—Ⅱ,让她美美的改嫁,我要给那臭男人换肾……我要很多很多东西,但是我不能像你那样生活。我还有理想,我毕生的理想就是出现在大银幕上,让人们看到我的美、我的艺术天赋。美和艺术是需要精致生活滋养的……你明白吗?”
她说话的样子很像在演舞台剧,情绪饱满,富有张力,很容易让人感同身受。孙菀承认自己被她打动了。她对她的价值观无法苟同,却也并不打算站在什么道德高度上去评判她。
“孙菀,与其说我们很像,不如说,你和我妈很像。每次看见你忙着赚钱摆地摊,我都会想起我妈。你可不可以试着相信,我对你没有恶意,我是真的真的想对你好一点。”
孙菀想了半天,不置可否地说了一个“哦”。
所谓不破不立,那个晚上后,孙菀和厉娅势成水火的关系开始有所缓解。孙菀是个善于对别人的遭遇感同身受的人,厉娅左右逢源是很可耻,但她的人生未必不可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也有自己走路的方式,她没有立场因价值观不合就敌视厉娅。
几次集体活动接触下来,孙菀渐渐对厉娅有所改观。厉娅此人虽功利又做作,却从无伤人之心;她虽好为人师,但委实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她虽看似懒散,却又目光长远,步步为营。
有天,孙菀好奇地问她,既然想做大明星,为什么不去考中戏、北电,反而去学临床心理学。
厉娅神秘一笑,她自认表演天赋超过一般演员,之所以学习心理学,就是想以后能够更深入地了解角色的内心,知道怎样更深刻地反映角色。她的目标可不是当花瓶,她的终极目标是纽约大学的表演系,以及好莱坞的星光大道。
日后,等孙菀看到80后女星娜塔莉波特曼在最当红时急流勇退,去哈佛大学心理学系进修,然后凭心理惊悚片《黑天鹅》勇夺奥斯卡影后时,她不禁更加钦服厉娅的高瞻远瞩。
她二人正式结下深刻友情源于大一寒假。
那年寒假,孙菀和黎美静总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吵到大年初一晚上,孙菀终于忍不住摔门而出。
走在空荡荡的北京街头,孙菀忽然倍觉孤单,特别想找个人说说话。她掏出手机,把通讯录看了一遍,鬼使神差地拨通了厉娅的电话。因为放假前,她隐约听说厉娅一个人住在外面。
厉娅听她幽幽抱怨完,只说了一句话:“赶紧打车到我家来,有饺子吃,有沙发睡!”
孙菀居然也就去了,一去就是十几天。那十几天里,两人没事儿就去压马路、找美食、逛庙会,渐渐的无话不说起来。
与厉娅成为闺蜜之后,孙菀经常有意无意地流露出对厉娅脚踩两条船的介怀,每逢这时,厉娅都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上帝给了女人两只脚,除了用来走路,就是用来劈腿的。气得孙菀恨不得当惩她断交。
然而这世间有条颠破不灭的真理——脚踩两条船的人最终都会掉进水里,哪怕那个人滴水不漏的厉娅。
莫昆终究还是撞见了她与季枫热吻的情景,盛怒之下和季枫打了一架,之后还甩了厉娅一个耳光。厉娅万没有想到,一向把她奉若女神的莫昆居然敢打她,于是平静地提出了分手。而厉娅也寒心于季枫竟缩在一旁,完全不敢上前帮她,好像他们的感情真的见不得光的偷欢。
厉娅很潇洒地对孙菀她们说:“也好,两个一起甩,下次我去钓个真正的高富帅,就什么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