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0

“是的，”海因里希打断道,“要打开凤凰的驾驶舱。”

那一刻艾德娜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当她被押到巨大的试验场中时,她意识到海因里希要做的竟然不止开驾驶舱——

他还要解剖西利亚的遗体。

“疯了……”她惊骇的盯着皇帝,声音微微发抖：“万一加文不是西利亚,万一这只是流亡军的陷阱,竟然就这么直接解剖了他的遗体……不怕后悔吗？！”

“受得住。”海因里希冷漠道,“五十年都过来了,现什么都受得住。”

他们站悬空长廊上,越过栏杆看脚下巨大的试验场,凤凰银白色的驾驶舱被竖放电磁场中,两千六百台切割机器已准备就绪,所有都抬头等着皇帝的命令。

海因里希缓缓开口,吐出一个字：“开。”

瞬间所有机器发动，无数锯齿飞转着切开驾驶舱门。电磁场中充斥火花，凤凰的最后一道精神栓都被强制解开，很快沉重的真空舱锁被完全切断，巨型机械手臂伸出抓住门闩——

随着轰然一声巨响，封闭了半个世纪的沉重舱门被缓缓打开了。

艾德娜瞳孔紧缩，不由自主退后了半步。

然而更让她崩溃的还后面：随着舱门落地，黑暗的机舱中缓缓升出一张宽大的驾驶座，虽然覆盖着错综复杂的神经网和导线，也仍然能隐约看出仰躺座位上的半个影——

“不……”艾德娜急促喘息着，嘶声道：“不，快停手……不——！”

她猛然捂住眼睛，然而皇帝却站原地，身形如磐石般纹丝不动。

西利亚的遗体只有一半，因为迫降红土星时他的左侧上半身已经被压成血泥了。经过驾驶舱真空封闭的五十年，坍塌的驾驶座和导线已经成为了一个整体，将他残缺的遗体牢牢包裹里面。

海因里希死死盯着驾驶座，眼底满是血丝，但表情如刀刻般沉默冷硬：

“给遗体抽取DNa……验明正身。”

其实这个时候所有研究员的手都发抖，西利亚死得太惨烈了，整个驾驶座底部都是凝固的血迹，乍一看去都能想象当时鲜血如喷泉般迸溅出来的景象。

但没有说话，甚至没发出多余的声音，两个研究员发着抖从导线的缝隙中伸进钳子，抽取了一部分遗体组织，面色青白的送去化验。

片刻后皇帝面前的通讯器响了，研究组长结结巴巴的声音传来：“陛——陛下，这不可能，遗——遗体是alpha……”

艾德娜猝然闭上了眼睛。

“以为会惊讶吗？”海因里希低沉道，声音沙哑听不出喜怒：“——不，早就知道了。金星要塞一战中凤凰机体被熔化超过50%，西利亚就算是个机器也绝无生还的可能，更别提仅仅一个月后就毫发无伤的新闻发布会上亮相……是的，当时就隐约有这种猜测了，但一直都不敢往深里想。”

“一直欺骗自己，也许凤凰驾驶舱的恒温程序可以抵挡上万度的高温，也许西利亚真的有某种不为知的办法可以逃生……但现想来当初不过是自欺欺而已，取得胜利的那一刻，西利亚是真的死了。”

海因里希顿了顿，低声道：“他被杀死过两次。”

艾德娜眼底充满泪水，甚至连视线都模糊不清：“那……还……”

“没有办法，这条路走上了就不能回头，有些事不是不希望它发生它就不会发生的。西利亚是联盟统帅，那种情况下他不牺牲谁牺牲？而立场相对，难道能为了保住他一个，把帝国千万士兵送向绝路不成？”

海因里希摇了摇头，半晌后低声道：“感情之上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对是这样，对西利亚也是如此。”

艾德娜充满震愕和愤恨的盯着他，却只见他一手打开通讯器，漠然道：“通知生化组——取出遗体，准备开颅手术！”

没有知道那一刻对皇帝来说是怎样的煎熬，甚至连艾德娜都不能理解。

就像没有知道为什么皇帝要对西利亚元帅的遗体进行开颅一样，当时很多研究员都觉得海因里希疯了，要么就是被流亡军激怒而心理扭曲了——这道命令下达的时候，生化组甚至有十几分钟不敢动手，全都等着皇帝收回成命。

然而他们注定没有等到皇帝改变主意，最终只能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把驾驶座上纵横交错的神经网和导线切断，全组双手颤抖着抬出西利亚支离破碎的遗体。

手术全封闭状态下进行，仅仅三分钟后通讯器再次传来了研究员充满震惊的声音：“陛下，们元帅的大脑中发现了一件东西！它是……它是一个信号发射器！”

试验场中一片哗然，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海因里希沉默数秒，蓦然转身向楼下的手术室走去。

艾德娜伸手想拦，但手抬到一半就颓然垂了下去。

手术室内也是一片僵硬，海因里希推门而入，步伐快得让研究组长都差点跟不上他。

“们元帅的大脑里发现了这个，鉴定发现是一个类似发射器的东西……”主刀医师惊魂未定的呈上一个盘子，然而海因里希的视线首先投了手术台上，几秒钟后才转向盘中那沾着血迹的银色纽扣。

——这是一个典型的生物电磁共振器，海因里希首先就确定了这一点。

联盟生物电磁方面的卓越技术这个小小的纽扣上得到了充分体现：直到现帝国都无法用一只这么小的设备来折射灵长类动物的思维波，而类的脑容量更以千百倍计，换成皇家科学院的话，起码要一张桌子那么大的共振器才能勉强把类思维的12%折射出去。

联盟这方面的技术，简直是超时代的。

海因里希呼吸急促，几次颤抖的伸出手，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轻轻拈起了那枚纽扣。

“跟这只发射器配套的应该还有接收器，但们追踪不到它哪。”研究组长为难道：“可惜帝国这方面的研究比不上联盟，看不出它有没有被使用过，们能把它拆开来看看吗？”

“不，知道……”海因里希想说他知道这个已经被用过了，否则西利亚是怎么复活的？但他话还没出口，突然一股旋风从纽扣中凭空升起，瞬间席卷了整个手术室！

“这是——”研究员面面相觑。

海因里希瞬间踉跄半步，骇然睁大了眼睛！

——竟然是风！

是来自幽空星的风！

无数悉悉索索的声音蕴含着生命的力量，蓬勃而热烈，仿佛飞舞的精灵，转瞬间从海因里希耳边呼啸而过：

“是谁？”他听见那无数声音汇聚成一股，好奇问：“不是类元帅，是谁？”

“……”皇帝张了张口，但说不出话来。强烈的思维波如狂风大浪般冲击着他的脑神经，数不清的记忆碎片就像自动放映一样，洋洋洒洒光怪陆离，千万汁面同时从眼前掠过。

“为什么不是类元帅来见们？”那声音又问：“为什么跟约定的不同？”

“是谁？”

“把元帅藏到哪里去了？”

海因里希根本说不出话，恍惚间他意识到这是幽空星！

当年西利亚站幽空星上听风，告诉他自己听幽空星们说话，原来他指的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噢——元帅告诉过吗？”幽空星立刻捕捉到了他脑海中的画面，纷纷笑道：“现也能听见们说话了啊，真难得呢。”

“是啊，本来只有元帅可以……”

“元帅到哪去了？为什么不来见们？”

无数幽空星叽叽喳喳的，绕着皇帝飞来飞去，掀起一阵阵漩涡般的风。海因里希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那些研究员惊慌失措的尖叫也都听不见，恍惚间只能竭尽全力集中思维——【们为什么要见西利亚？】

“因为他把最珍贵的遗产留给了们，”幽空星们的声音响成一片：“现们要按照约定，把一切都还给他。”

【……最珍贵的遗产是什么？】

“觉得呢？觉得是什么？”

海因里希脑海里像装个了发动机一般嗡嗡作响，幽空星们得意的笑了起来，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恶作剧：“不知道吗？真笨！”

“真的不知道吗？还说是元帅的学生呢！”

“是记忆呀，这都不知道吗？”

海因里希瞳孔紧缩，电光火石间仿佛明白了什么，然而又什么都没有明白；紧接着他眼前骤然一花，一切嘈杂都消失了——

周围不再是混乱的手术室，而变成了一片徐徐的夜风。

海因里希愕然环顾周围，只见头顶星空闪烁，脚下是一片草地，远处传来长长短短的虫鸣；少年西利亚躺月桂树下，闭着眼睛仿佛睡觉。

而另一个黑袍少年，此刻正穿过草坪，沙沙的脚步声中向他走来。

树下的西利亚没有动也没睁眼，看上去好像睡着了，然而那一刻海因里希意识到他决不可能真正睡觉……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看到的是西利亚的记忆。

——西利亚交给幽空星保存的，五百年来隐秘而不为知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