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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苍翠欲滴,风吹竹叶发出清爽的哗哗声,似乎整个竹林都欢唱。菀如做贼一般拎着裙子,小心绕过面前的根根翠竹,越是接近竹外边缘,心跳得越是厉害。她此番溜出来是下了极大决心的,她思来想去,决意要将未来握于自己手中。此时良机,过了便很难再有,于是她让翠鸳进房躺榻上,盼着能多拖一阵。只是,这决心是下了,但心里还是很害怕。外面都是些什么?可有年青才俊配得上自己的?若是对方已然订了亲怎么办?若是自己这么突然出现让看轻了怎么办?种种念头她脑海里盘绕,期待中夹杂惶惑,兴奋中又带了疑惧,这脚步便一步步慢了下来。
已能听到外面隐隐约约的声,笑声爽朗不知是谁家子弟。不知那位安平侯世子可也其间?红晕浮上双颊,眼前浮现出姜珩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菀如目光迷离,神思恍惚,竟然不由自主地向外面声传来之处走去。
眼前阳光穿透竹林,再几步便可出去,忽听耳边一声风响,菀如就觉得手腕上一紧,被拉了个趔趄,险些栽倒。正要惊叫起来,却听到一声压抑的带着怒气的声音:“敢叫出声来试试?便划花了这张脸!”
那声尖叫便卡喉口,菀如又惊又怒正待看清来者为何时,却听见“兹啦”一声响,她身上穿的杏黄色笼湘云纱的长裙已被一根长枝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这条长裙是年前大夫帮她新做的,料子轻软华丽,是菀如的心爱之物,如今被用利器生生扯破,显然是不能再穿的了,刚要开口骂,却有一只手迎面挥来,只怔了一怔,脸上已被抹了一把泥灰,头上的发髻也被扯乱了。
“沈蕙如!”菀如嘶着声低低地叫着,那一段竹枝正抵她被泥灰弄脏了的脸上,她心中再暴怒,也不敢大声叫出来。竹枝尖利的一端稳稳抵她的脸上,让她觉得刺痛,只要蕙如手一用力,她这张脸就要被划破了,一思及此,菀如更是恐惧万分。
“姐姐这是要去哪里?”蕙如眉目森冷,压低了声音,从来温和似水的双眸中闪动着阴狠的目光,菀如从来未见过这样的蕙如,一时之间,竟吓得说不出话来。
“方才是怎么跟说的?就这么急着要去坏们沈家的名声?”蕙如拖着菀如的手,将她向回拉着走了好几步,离着外头又远了些,才恶狠狠地说道,“一犯傻不要紧,可不要拖累了咱们一大家子。外头来了些什么可知道?这些是什么背景,家中是何等境况可知道?这些中哪些是君子哪些是小可知道?这里可有混入的窃匪贼可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往外头闯,可是嫌命太长?”
菀如甩开她的手,恨恨地看着她:“难道甘心将来嫁作商妇或是个清贫小吏的太太?只要现出去,出去就有大好的未来。”
蕙如冷冷地看着她:“那便出去!若愿意让见到现下这副模样。”
菀如怔怔地看着她,看着看着,眼泪便流了出来,将面上的黑灰冲开,留下两道嫩白的泪痕。
“走吧。”蕙如拉了她的手,引着她向回走,“知道心里头难受,但有些事并非想做便可去做。这么冒冒失失冲了出去,怎知前方不是个悬崖?若信不过母亲,难道还信不过父亲?父亲一向清正端直又疼爱子女,必不会眼看着母亲帮随便配了家。”
菀如神情木然地跟着她,冷笑一声:“有祖母作主,自然不用操心,没那好命,明明是个从乡下爬出来的傻子,却有祖母护着,父亲疼着,又得了荣王府的县主这么个手帕交。放心,沈菀如不会出去,再给和沈家招是非。”说罢掩着面,急匆匆向回便跑。
蕙如站原地,看着菀如的背影黯然半晌,才幽幽叹了一口气,将手上的树枝扔了,又掸了掸裙上的尘土,慢慢儿走了回去。
走了还没两步,突然觉得后背一紧,浑身打了个冷战。她猛地回头,正见后面不到十步远之处立着一。那穿了月白色一身长衫,外罩着翠色直缀,腰间束着条墨绿的束绦,看似要转身离去。蕙如这一回头,他顿了顿,面上露出颇为无奈的笑容来。
竹林茂密,阳光透过叶片间的缝隙泻入,将那一片片竹叶边儿镶上了一条金边,越是光明之处,黑暗越浓,明暗交错的光斑打他的脸上身上,倒像是画了浓重的墨妆,看起来有些黯暗不明。
他穿的衣裳是绿色的,束的绦子是绿色的,安静颀长地立林中,若是他刻意躲竹丛后,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蕙如并不知道他这里站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来之前,这应该就已经此了。
所以,该看的,他全看到了,不该听的,他也全听见了。
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倒霉,一次两次都能撞见他。
心里暗暗懊恼之时,蕙如转过身,对着那盈盈施了一礼:“十七哥。”
他微微一笑,回了半礼道:“沈家妹子。”
声音温和醇厚,果如头次相见时一般,还是那么悦耳好听。上次并未完全看清他的模样,这次却看得清楚明白。乌黑的长发有些随意地挽了髻,白皙的面上浓黑的眉眼分外明晰,真如纸上泼墨,让一见便难以忘怀。与姜珩的俊美风流不同,他的长相更加清正,特别是那对眼睛,黑白分明,被他用这双眼睛看着,就会觉得有股子热气从脚底直升上来,将心里,脸上烤得发燥。
清风吹过竹梢,带着枝叶微微椅,发出清脆的哗哗声响。沈蕙如紧抿着双唇垂下了视线,对着他又是福了福,不再说话,转身便要走。
原本他并不想让发觉自己此,更不想再与蕙如有所牵扯,但见她转身要离去时,却又忍不住开了口:“请留步。”
蕙如慢慢转过身,初时脸上泛起的红晕已经褪了下去,脸上再看不出一点慌乱的痕迹,这么快便能将情绪收拾干净来面对他……倒是不俗。
“下只是此躲躲清静,还请姑娘勿说与旁。”说着,他竖起食指唇上点了一点,脸上露出一抹似带顽皮的笑来。
“是。”蕙如低低应了一声,正待离开,却见他向前走近了几步,手掌松开,将掌心所握之物递到了她面前,“嘉陵上回说要帮她带点胭脂,近日却正好无暇,若姑娘有空过去荣王府,盼将此物转送于她。”
那淡淡的香气似有若无地飘过来,将她裹挟于内,那一瞬,蕙如几乎以为又到了那个黑暗狭小的假山石洞里,明明天开地阔,身子却如入囚笼,偏是想动又动不得。心口被跳得过疾的心脏撞得生疼,喉底干涩吐不出话来。那却偏偏就这么看着他,面上带着恬淡的笑容,疏朗磊落,半点不见拘促。
若是此时有闯过来,便是她生了七八张嘴也分说不清了。明明理智告诉她莫要接过来,可是被他这么看着,蕙如就觉得这手仿佛变成了别的,居然就这么伸过去,将那绘满牡丹纹的细白扁瓷盒子拿了过来。
然后,就见他灿然一笑,整个竹林都似活了过来,竹叶沙沙,鸟鸣啾啾,阳光透过叶片洒他舒展开的眉间,将他的面目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粉。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了那压低了的,清悦动的声音:“吾名李晟,字成器。”
他看着她脸上飞起了两朵红云,明澈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然后拎着裙子一句话不说拔腿就跑,李晟不觉笑出了声。这姑娘,真是太有趣了。
“成器!成器!”隐隐传来的呼喊声越来越近,李晟双眉一抬,脸上闪过一抹郁色,但随即又笑了起来。他拨开拦身前的竹枝,单手负于身后,迈着轻松的步子踱了出来。
“成器,怎的又躲了起来!”向他奔跑而来的青年锦衣华服,但长长的袍角被他掖腰带上,露出长袍里藏青色的绫绸裤子和一双乌面云纹的马靴,看起来颇有些格格不入。天气已渐暖,日头低下又晒了半晌,青年的额角已汗涔涔的。他双眉粗重,五官硬朗,笑起来的时候更显爽直。见是他过来,李晟扬起双眉,那笑意便直达了眼底。
“怀风。”
“可真不够哥儿们,便是要走怎也不唤一起走?”陆怀风上前一拳轻轻砸李晟的肩头,“被那般酸拖了这半日,牙都倒了。”
“若带上,还能走得脱?”李晟一扬眉,“那些大半是冲着来的,若不见,他们还此作甚。”
怀风是字,他的名字叫陆琅,是西北道行军大总管陆威的长子。前年西北狄戎犯境,他随父出征,大败狄戎主力,追寇八百里,生擒了狄戎的二皇子和领军副帅。迫使狄戎部递了降书,又用五千牛羊来交换战俘,一战成名的陆琅顿时成了英雄。奉旨回京之后,他从原本的六品翊麾校尉拔擢至三品云麾将军,并领京外皇家禁军营虎翼、凤宸两营的统领一职。如今正是皇上身边当红的物,又是手握禁军的实权者,陆琅成为各家权贵积极交好的对象。
陆琅生性豪放爽直,从不以军功自傲,是刚直了些,但并不刻板生硬,所以大家都很喜欢他,皇上更是将他拿子侄一样相待。只是他们并不知道,陆琅自小便与李晟相交,二的情份甚至比嫡亲的兄弟还要亲近些。
眼中似有灼灼光采,唇角含着未尽笑意的李晟,便是与他亲近的陆琅,也极少能见到这样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