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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头看向雕窗,另一个身影却裹挟着强烈的愧疚刺痛了她的心:苏有容斜倚着八仙桌子坐在凌朔风身边,正噙着一个戏谑的微笑低声和他说着什么,如筝脑海里前世的那个苏有容,那个多才多思又命途多舛的国公府庶子的身影重又跳出她脑海,却怎么也无法和眼前这人重合。
她记得前世每每看到苏有容,都会觉得他白的过分,据说是遗传自他那早死的娘亲卫姨娘,夜以继日的苦读和前程一朝被毁的打击,让他在二字打头的年纪里变的耽于酒色,莹白的肤色也变成了苍白,母亲的绝色留给他的却是相貌里三分阴柔和左目下一点殷红泪痣,这样不讨喜的相貌,使他从来都吸引不了世家女子的目光,反倒成了青楼女子的梦中檀郎。其实仔细想想,又与相貌何干呢,相貌不过是嫡子嫡女们偏见的借口罢了。
而此时如筝眼中的他,相貌还是那个相貌,却让她越看越惊讶:肤色虽然还是白皙,却并非前世那样的苍白,脸颊边健康的红晕让他的白带上了欣然的生气,没有了前世时时蹙着眉的表情,如筝第一次发现,他的眉毛居然是标准的剑眉,斜飞入鬓,哪还有半点阴柔之态,朱红色的薄唇配上略微上挑的丹凤眼,衬得眼角的泪痣都似带了三分笑意,看的如筝惊异恍惚。
这么一注意,更觉得他身上处处都不对,她记得前世的苏有容衣着只爱浅淡飘逸的衣服,总是是艾绿配月白之类的,而且除了道袍和披风,似乎就没见他穿过别款的衣服,常常一副快要羽化登仙的样子,今日外面御寒的大衣服却变成了一件绛紫色挑云纹暗绣的半臂敞衣,衣襟上带子未系,露出里面铁青色交领直身,和腰间束的很紧的皂边儿同色大带,足下是一双皂色皮靴,头上仅以一支金银绞丝镶琥珀的簪子束发,整个人显得爽利而不扎眼,和前世简直是判若两人。
如筝看的心里疑云丛生,混忘了自己目光居然死死盯住一个总共也没见过几面的外男,好在她坐在角落里,早间的光线也暗,一时没人注意到,只除了那个被人死死盯住看的人。
苏有容目光一转,碰上如筝略带出神的目光,有自家嫡兄这个天然发光体在,他自然不会自恋到以为这个小姑娘是被自己的美色所迷。
他轻笑,振袖起身:“世妹,愚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声音轻轻地,笑容也轻轻地,如筝的心却重重一顿,他的声音不似苏百川清雅冷冽,而是柔和温醇,再配上这样一个戏谑的语气,和暖的笑容,让如筝揪的紧紧的心,骤然松了下来:“呃……”
苏有容见她不解自己的语义,索性坐在她对面的圆凳上:“看世妹你的表情,我还以为早上吃的芝麻胡饼,留了什么念想在我脸上……”
“扑哧……”如筝听他用这么认真的语气说出这样一句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又马上用帕子掩住了嘴:“没,我看的不是你,是窗。”
一瞬间,前世那个让她心痛懊悔的苏三公子的身影烟消云散,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再回忆起这一天的初见,如筝才恍然大悟:其实所有的事情,从那一瞬,就已经完全不同了。
大盛朝不似前朝礼法严苛,虽然对女子的名节还是很看重,但那些类似“九岁不同席”的严厉标准早已不再适用,不过虽然这么说,像现在这样没有血缘关系的少年男女同坐在一张八仙桌边的情形,还是让如筝感到有些尴尬,好在苏有容很快便起身回去了,顺手拿走了一块蜜炙樱桃酥饼,似乎他走过来的目的,便是顺走这块甜点心。
如筝惊讶地看着他坐回凌朔风身边,在后者嫌恶的目光注视下慢慢吃完了手里为女客准备的甜点,如筝以手扶额:这不是子渊,至少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苏子渊。
好像被什么附体了的苏有容给如筝带来的冲击,让她暂时忘记了再见苏百川的锥心之痛和焚心恨意,苏百川带着深意的目光却穿过眼前众贵女组成的人墙,遥遥落在了如筝身上。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命运却由此刻,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轮转轨迹……
想不透,如筝索性抛开心头的疑惑,收拾心情环视花厅:如婳带着如棋和表小姐薛瑜还围着苏百川叽叽喳喳不知说些什么,苏百川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既不唐突也不疏离,如筝却能从他眼里看到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六年爱恋,五载夫妻,她对他的一颦一笑再了解不过,现下他眼底沉着的,满满都是轻蔑和不耐。
如筝心里冷笑了几声,绕开她们坐到远处琳琅和霜璟身边,招呼她们喝茶。
霜璟不知是听琳琅说了些什么,对如筝的态度变得和煦了很多:“筝儿丫头,你怎么不去苏家老二那里凑凑热闹?”
如筝瞥都不愿意瞥那边一眼,利落地为她二人斟上茶:“苏世兄文采斐然,我不学无术,只喜欢小女儿的东西,难不成还能让他帮我画花儿样子?”
霜璟笑看着她:“以前总觉得你唯唯诺诺像个小病猫似的,现在怎么也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了,算你有眼光,我总觉得那小子不是什么正神,好,筝儿如今有点儿意思了,我喜欢。”
琳琅笑着饮了一口茶,神神秘秘地低声说:“你喜欢,何不去求了你娘提亲,把她弄回家当你嫂子?我看三少就很好……”
霜璟眉毛一立,伸手捡了半个水晶胡桃仁儿丢到她脸上:“我好心夸你表妹,你却拿我三哥说嘴,我三哥都快十九了,筝儿才十四……”
如筝听她们说的不像话,赶紧拿了两块糕递到她们嘴边:“两位表姐,饶了我吧,我还是孝子呢。”嘴里这么打着哈哈,心里却动了动:若真能嫁到凌家,倒是不错的去处……
整个盛京的人都知道,凌家除了世代忠良之外,还有一条非常严格的家规,便是“男不纳妾,女不为妾”,即使是婚后无所出,也只能从亲族里过继儿子而不能纳小妾传宗接代,为着这条家风,即使是当今圣上,当初在围猎时看上了凌家嫡出的二小姐,也不得不破例给了仅次于皇后的贵妃身份算作妻室,凌家才同意将女儿送进宫,便是后来生了三皇子的凌贵妃。
只可惜……就连最年轻的的凌三哥也已经快十九了……想到这里,如筝心里叹了口气,压下了念头。
两块糕点,并没有制止琳琅和霜璟乱飞的思绪,霜璟瞟了一眼如筝,低声说:“也就是说说罢了,你家肯定要和苏家结亲的,筝儿又是嫡长女,苏家子鸿大哥是庶出,又早已娶亲了我看八成筝儿是要便宜了苏子澈了。”
她说的虽然是笑话,却也让如筝心里一震:前世,不正是如此么。
勉强压下心里的烦闷和恐惧,如筝思索着怎么引开她们的话题,这对儿活宝却自己说的腻了,思绪又飞离了如筝:
“说到苏家……”霜璟笑着瞟了瞟自家三哥的方向:“你看我三哥的样子不是更有意思?”
见琳琅和如筝不解地看着自己,霜璟笑到:“我家三哥一向不和京师里所谓才子们深交,又不喜庶子唯唯诺诺,可你看他现在,和苏家老三有说有笑的。”
听她提到苏有容,如筝心里的疑惑又浮了上来:“我看三世兄,怎么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了?”
琳琅和霜璟听了她的话,一起用奇异的眼神看着她:“你可真是大家闺秀不问世事啊!”霜璟揶揄:“你不知苏子渊三年前那事情?”
“什么事情?”如筝瞪大了眼。
霜璟故意咳嗽了一声,刚要开口,却见照花走进来,到如筝身前一福:“大小姐,老太君传令,请您和各位少爷小姐即刻到中厅,要开宴了呢。”
如筝连忙起身,带着如婳如棋如书如柏,招呼着各家小姐少爷向中厅走去。
宽敞的中厅今日布置的十分喜庆:正对着大门的主位两侧摆了几张桌案,是各家夫人陪着老太君用膳的位子,下首两侧则摆了两排矮一点的桌椅,是供各家少爷小姐饮宴之用,为怕老太君觉得吵闹,已经成亲的男客们,则由林侯陪着,在旁边花厅另开一席。
如筝她们缓步走进中厅,按照男东女西,长幼嫡庶的顺序分列两侧刚刚坐好,便见各家夫人簇拥着老太君走了出来。
今日寿宴,又来了这许多的亲朋,老太君特地穿了带蟒纹方补的赤色一品诰命常服,虽未着凤冠,却精心梳了狄髻,以黑丝绒穿珍珠牡丹花的围髻箍紧,发髻正中缀着金玉观音满池娇分心,发髻两侧插戴了一对儿金凤衔珠簪,显得雍容富贵。
众小辈看到老太君到了,纷纷起身行礼,口中说着祝寿的吉祥话儿。
老太君慈和地笑着,招手叫众人坐下,大家待老太君坐定,才按长幼顺序陆续就坐,薛氏请示了老太君,吩咐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