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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沉淀得如一潭石蜡,“皇上是来找贫僧讨主意的?刚才也听皇上说了,那姑娘和当今太后没有关系。既然如此,皇上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皇帝仰首喟叹,“都生帝王家,情薄如纸,这点比更知道。也不怕和说,皇父颐养畅春园,政务虽不管,毕竟名头那里。是做儿子的,没有一宗能违逆他。不是说皇父当真对有什么压制,心里终归以他为天。他的脾气……别样都好说,只一遇到和锦书有关他就魔症了。如今素以……”他朝那边举着花生逗松鼠的指了指,“就是那丫头。她和锦书有七八分相似,要晋她的位分,还想一点点拔高,这样免不了要和畅春园二位见面。是有些担心,还记得以前的宝答应吗?她最后是有锦书护着才安然无事,素以怎么办?她那么直隆通的性子,怕她吃亏。另外,相貌上就算能容得了,万一皇父猜忌起来,疑心觊觎继母,那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吗!”他是找到了可以畅谈的,也不急于听他哥子的看法,自己一股脑儿像打翻了核桃车,喃喃嘀咕着,“还有皇阿奶,她和敦敬皇贵妃,和锦书,都不对付。叫她再看见这张脸,她又会怎么想?八成觉得她是个祸害,这副脸相的害了她男,害了她儿子,现又来害她孙子。这样算来,素以就剩剥皮油炸两条道儿了。”
东篱沉吟了下,“她自己的意思呢?”
问到这个皇帝愈发惆怅,转过身望着那,拧起眉心道,“说真格的,同诉了半天多苦,其实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以为朝夕相处,她好歹对有点想法,结果……她就想回乌兰木通嫁。她年纪也到了,再过十个月零六天就该放出去了。不想逼她,可又放不开手。大哥哥,替出出主意吧!”
东篱苦笑着摇头,“自己是怎么回事,由头至尾都看眼里。向这个打了败仗的取经,能帮上什么忙?连她出宫剩几天都掐得那么准,可见自己心里有成算,不过是需要一个倾诉。情这种事,不花一辈子时间参不透。困其中,自己挣不出来,别怎么开解都没用。”
皇帝回过身来,似笑非笑看着他,“那参禅这些年,现能够看破吗?”
如果可以割舍,就不会午夜梦回时泪流满面。东篱一手搭石桌上,低下头道,“世间,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有时无为,或许能够得到更多。”
皇帝的唇角仰起来,“大哥哥,知道心里的苦。沙门这些年,想过也挣扎过,又得到了什么?咱们兄弟自小一起厮混,谈不上感情多深厚,至少也算兄友弟恭。这趟来,探望是其一,其二,也想劝还俗。痛苦了这些年还不够?的生真打算这普宁寺里消耗殆尽吗?”
天上又飘起了雪片子,纷纷扬扬的眼前回旋。东篱石凳上静坐,摇头道,“无家无国,到哪里都是这自身,还俗或是不还俗,对来说没有分别。”
“是怕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皇帝说,“即便不回京,天大地大,就没有的容身之所么?关外皇庄正经都空着,到那里坦荡为王,谁敢说半句?”
东篱显然不愿意谈及这个,站起来合什一拜,“要变天了,皇上早些回銮吧!贫僧眼下过得很安祥,红尘万丈步步皆是劫,既然已经跳出来,就再也不想踏足了。这寺院里吃斋念佛,祈愿皇上龙体康健,大英国泰民安,于愿足矣。”
皇帝有些失望,“这又是何必。”
东篱浅笑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有一桩事要问皇上。”他伸手去托漫天飘散的雪,微顿了顿道,“将来……皇父势必走太后之前,皇上对地宫安葬事宜,有没有别的打算?”
皇帝猜得到他要说什么,当初皇父就是硬铮铮给嫡母安了个皇贵妃的封号,单迁出帝陵独自下葬的。东篱是怕他学皇父,怕他存心作梗,不叫太上皇和太后千古相随。静下来思量,他们兄弟的境遇真像,东篱的母亲是元后,自己的母亲是真正意义上的太后,可惜她们都没有资格随葬,只能孤零零躺妃子的陵寝里遥望皇陵。
要问他的真实想法,他也不愿意额涅死后继续凄苦。可皇父能办到的事他未必能效法,当初高皇帝和敦敬贵妃是身后追封,如何安排都是皇父一句话的事。眼下大局安稳,规矩制度都已经完善了,他如果不想做昏君,就无法罔顾礼法。
他拢了拢黑狐围领,夷然笑起来,“大哥哥什么心思都知道,别太高看手上的权利。莫说皇父将来必定有手谕下,就算朝中直言的忠臣们,也不能由得按着自己的心意办。瞧自己,连这么远的事情都想到了,真的如所说的六根清净吗?”他他手上重重按了下,“出家,是少时最大的遗憾。虽说眼下取而代之,可心里不是滋味。如果当真悟透了,那就不要自苦。的煎熬他们看不见,没有价值。”
他说这些的时候,东篱有意回避了他的目光。也罢,自己想不通,别说破嘴皮子也枉然。他的心意尽到了,总算对得起一块儿长大的情分。以后怎么样,是去是留,都凭他自己吧!
他抖抖肩上的雪,扬声唤素以。那头冻得手脚发麻的应了声,战战兢兢抚膝过来,眼睛怯怯看着大喇嘛,像个斩监候的囚徒等待最后一支令箭。
“变天了,咱们回行宫。”皇帝吩咐道,复冲东篱拱拱手,“就此别过,大哥哥多保重。”
素以听了这话大大一乐,刚才看见他们对她指指点点,料着免不掉要被送。谁知道到了临了,先头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主子要带她回去了!她忙给皇帝打伞,对着大喇嘛蹲身纳福。闪眼之间看见前太子眼里金色的光圈,那一环光圈背后似拢着愁苦,她暗暗嗟叹着,造化弄,要年轻时没出那些幺蛾子,这会儿应当是个神采飞扬的天之骄子,何至于要着古刹里耗费光阴呢!遗憾归遗憾,这事儿不归她管。她高兴的是主子没把她留下,主子真是个大好!她喜滋滋的,快步跟着皇帝朝前面碑亭方向去了。
雪下得很大,两个呵手顿足的上了马车。皇帝拉缰驾辕,起先还挺好,上了山顶再要下山,雪片子掴得睁不开眼。再坚持坚持,越走越不对劲,发现前面已经迷了道儿。山风很大,翻卷着大雪一去千里。皇帝屈起手臂遮挡,转瞬就成了个雪。
素以有点慌神,跪着探身给他扫身上的雪。不停的扫,两只手都冻僵了。这样大的雪这辈子没见过,她怕起来,颤声道,“主子,看架势咱们遇上暴雪了,这可怎么办?离山庄还有段路呢,要是困山里会出命的。”
皇帝嫌她啰嗦,把她的脑袋往车厢里推,“别出来,看冻着了!停下不是办法,走一段是一段。再往前到了武烈河,山坳里兴许有家。”
她被推回了后座,围子上有木门有厚毡子,她里头安安稳稳什么没事儿也没有,可万岁爷怎么办?她是忠肝义胆的好奴才,怎么能叫主子冒着风雪赶车呢!素以大无畏的精神来了,抓过斗篷严严实实把自己裹住,光剩两个眼睛看路,拉开门挺腰子说,“主子您进去,奴才赶的一手好车,让奴才来做把式。”
做什么把式?做把戏还差不多!不管她多大神通,到底是女家,这种环境里她使不上劲儿。皇帝撇开尊贵的身份不论,他一个爷们儿能躲女后头吗?他气急败坏,“不听话揭的皮,还不给进去!”
她讷讷的,“可是您这样奴才不放心。”
皇帝扭过身来瞪她,眉毛上糊了雪沫子,像上了年纪的老头。自己知道眼神不足,恫吓不了她,便又动手把她塞回去,狠狠关上了车门。没有她聒噪,他能一门心思来驾车了。可是真的只一霎眼,眼前的一切都被雪覆盖住,已经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沟渠了。
城里有闲情的文雅士爱对雪咏叹,觉得雪景美,圣洁呀,能叫心旷神怡。但是万事皆有个度,度内可以美得恣意,一旦超出范围就成了灾,变成了致命的祸害。现这雪就令感到恐惧,已经不是开始的一片片,不知何时成了团状。用飘已经不能形容了,该用泼。整团整团的,没头没脑的砸过来,无孔不入,叫避无可避。
皇帝眯眼看那昏暗的天穹,这趟雪来势汹汹,这么下去要困山上了。早前没料到会这样,要有先见之明就不该离开普宁寺,这下子弄得进退维谷,路给雪封了,白皑皑一片,再走,往哪里走?
他回身敲背后的门棂,里面立刻纵起来,“奴才!”
她永远像上了发条似的生龙活虎,皇帝却有点愁,走不了,只能找个地方避一避。他说,“前面歪脖槐树边上有个山洞,咱们上那儿躲过这阵再说。”
素以嗳了声跳下车,好家伙,雪到了齐大腿根儿。她倒吸口冷气,差点儿没站稳。皇帝扶了她一把,拉着她艰难前行。车马也不要了,卷上所有能御寒的东西上山洞里去。洞口给掩盖了大半,下劲的扒拉开,里头倒很宽绰。皇帝让她先进去,自己抽刀从槐树上砍了几根大枝桠,横亘洞前,尚且能防着雪大封门。
素以头回钻山洞,里面黑乎乎的,她觉得很害怕,挨着皇帝嗫嚅,“主子,这不会是个熊窝吧!万一有熊瞎子怎么办?”
祁好就好便服常用蹀躞带,上头挂的七事里就有火镰包。皇帝不声不响把她揽身后,自己打火点眉子,高擎着一点微芒四下看看,发现这山洞似乎有住过,壁脚堆了一堆柴火,有铺地的茅草,还有一只烧得墨黑的铜吊子。
皇帝松口气,“大概是猎户留下的,有时候狩猎要山里转几天,这里是个临时的落脚点。”
横竖也不管那许多了,先烘衣裳取暖要紧。皇帝浑身都湿透了,冻得脸色发青。素以赶紧给他摘了鹤氅换上她的,请主子坐,自己忙着架劈柴生火,一面道,“万岁爷真是有吉星高照,奴才也跟着主子沾福气。遇上这么坏的天儿,猫个山洞都有现成东西,真好!”
柴火烧着了,这阴暗的洞穴才有了点生机。她拍拍袍子站起来,到处溜达了一圈,回来很遗憾的摇头,“可惜没有吃的,雪下得这么大,上面的下不去,底下的又上不来。要是连着耽搁三天,那咱们得饿死。”
皇帝朝外看看,脱下罩衣抖了抖,冰碴子簌簌脚边落了一大堆。他淡然道,“这会儿雪太大,等过了这阵出去碰碰运气,要是能打点野味,也饿不死。”
她哦了声,“那外头的马怎么办?这么下去会冻死的。”
皇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弄进来没处放,总不能和牲口一处呆着。冻死了也好,省得动刀子,要紧时候拿来填肚子,可就活下来了。”
他说话的声口里带着颤音,篝火里的脸异乎寻常的苍白。素以心里一紧,连忙上洞口抄了把雪擦吊子,又另盛了半壶回来加热。仔细看他,他火堆前坐了一阵,身上结了冰的地方融化了,水淌下来,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这怎么成!主子您受苦了,您瞧您的鞋……”她扭身折了两根树枝地上插着,不由分说就来搬他的脚,“玛法说,的病气全从脚底下来。脚上冷,身上怎么也暖和不起来。您这么的不成,奴才给您捂着。”
皇帝以肘支地,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脱了他的靴子倒扣树枝上,一双大脚丫子就那么直愣愣搁她眼前。他自己不大好意思,她却很坦然,纤纤玉手包裹上来。又嫌自己手太小,怕厚此薄彼,略犹豫了下,掀起外头坎肩,把龙足兜进了怀里。隔着衣料搓搓,把脚都擦干,再瞧他一眼,粲然笑道,“主子是爷们儿,这点子事儿……别臊。怎么样?暖和些了吗?
那个软软的胸怀……皇帝心头一拱一拱四外冒热气,她还叫他别害臊J帝红着脸别过头,“是个女吗?”
素以觉得有点冤枉,她伺候他,怕他冻坏了,他还怀疑她的性别!她不满的嘀咕,“奴才是女的,进宫前都验过身的,不是女的进不了贞顺门。知道主子意思,可奴才觉得这是考验奴才孝心的时候到啦。这当口,主子别计较那些个。奴才就是奴才,奴才给主子暖脚是应当应分的。主子要是别扭,就别拿当女看。当是路子、是猴三儿,是铜茶炊上的索六都成。您踏踏实实的,这冰天雪地里,奴才……全指着您了。”
这话说起来有点相依为命的意思,皇帝心头那点躁火平息下来。回头看洞外,狂风暴雪,八百年没见识过这样的天气。也罢,困这里急也没有用。再等等,但凡能动,行宫里的侍卫就会想法子来找他们,这点倒不用担心。打眼儿瞧她,她蹲踞那里,一手搂着他的脚,一手去翻动那些湿衣裳。火光把她的脸映照得分外柔和,皇帝看得有些呆怔,只觉心里某处默默的牵痛起来。
她是个好姑娘,心善,靠得住,还有一片滚烫的忠心。她不贪慕他什么,她口口声声的叫他主子,她眼里主子也许不需要区分男女,只要是为了主子好,她的那些女孩儿的脸面都可以忽略不记。这就是大草原上养出来的热忱,她有一副博大的胸襟。怎么办呢?越瞧越好,越瞧越舍不得松手。他自己心里苦闷,却不愿意透露给她,怕会给她造成负担。眼下这样松散的相处很难得,停滞不前也有好处,既近且远,他不急着发展什么。只要她他身边,不刻意的躲着他,能让他天天的看见,他也心满意足了。
他低头笑得很无奈,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退而求其次的涵养。以前年轻时兄弟们背后管他叫霸王,他生性霸道,的是的,的也是的。做了皇帝之后学会克己,懂得迂回讨巧,现遇上她,更变得一点钢火都没有了。
他微微叹口气,带着惆怅的口吻,“将来要是找家,别去乌兰木通。草原上不好,大夏天晒得浑身暴皮。还是京里,养尊处优的。冲着,自然酌情提拔女婿。”
素以听了手上一顿,没有抬眼,只是寥寥的应,“主子天恩浩荡,怪道家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们做皇奴的,将来依仗主子的排头,也能京里有立足之地。”说着又一笑,“奴才心里想着谢谢主子的,先前一通忙忘了。”
皇帝嗯了声,“谢什么?”
“谢主子没把送啊。”她咧着嘴道,“担心主子怕大喇嘛没照顾,要把留下伺候他老家呢!”
东篱太子和皇太后的事儿她是知道的,但是不能道破。要善于守拙,古往今来太聪明太拔尖的奴才,到最后都没有好下场。皇帝的心思谁也猜不透,她他跟前不能什么话都说。主子高高上,做奴才的适当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自保方法。
皇帝听来却是另一种味道,“那么怕被送?”
她咕哝了句什么,他没听清。其实她是想辩解来着,她还有一年就脱离苦海了,这会儿再被他转赠出去,那这辈子就真没指望了。
皇帝歪茅草上,就像她说的,脚上暖和了,连带着身上也暖和起来。外头铺天盖地的雪,山洞里除了潮湿些,倒也很安全可靠。唯一叫他心悬的还是她的疏忽大意,烘干的大氅取下来抖抖,前头烧得滚烫的吊子放凉了,她俯身拿起来摸摸底。这一连串的动作,似乎忘了他的脚还她怀里搁着。年轻姑娘,胸前山峦起伏,隐隐约约的一点触碰便叫心痒难搔。
皇帝尴尬至极,她却很迟钝,压根就没有意识到似的,递过那只壶,好声好气道,“不烫嘴了,万岁爷喝两口暖暖身子。这儿没碗,主子将就用吧!”
他看她嘴唇发乌,女家更畏寒,也没去接,撂了句话,“先喝。”
素以才想起来,皇帝入口的东西都要有试吃,这是规矩。她讪讪缩回手,弓腰应是,就着壶嘴喝了一口。
“再喝。”皇帝道,面无表情。
她听话的又喝两口,才道,“主子您瞧,好好的。这要是有茶叶,雪水煮茶该多得趣儿呀!”
皇帝没言声,伸手接了过去,直接她喝过的地方下了嘴。这下素以愣住了,她对不起主子,忘了擦壶嘴了。主子这样儿,叫她脸往哪儿搁呢!唉,主子真不嫌弃她。这也是落迫到底了,主子宫里用掐金丝珐琅的物件儿,吃饭喝汤用茶,各有定规。不像眼下,一只烧得连他妈都认不出他面目的旧茶吊,一点儿不计较,对嘴儿就喝……她有点脸红,悻悻然别过了脸。
皇帝却有孩子样的快乐,这叫什么呢?当真是小儿女心思发作了,连她喝过的水都觉得是香甜的。他从她膝上挪下腿来,靴子没干,先穿了纳纱彩绣高靿绵袜。打量她一眼,探过来她胳膊上摸摸,衣裳倒是干的。又去撩她袍子,触手一把能掐出水来。他脸上一沉,“只顾给捂了,自己的怎么办?”
她往后缩了缩,皮头皮脸的笑道,“奴才没事儿,奴才没那么金贵。以前草原上,腊月里还打赤脚呢!”
“这会儿不同,姑娘长大了,下半身受了寒,将来女科里不好。”他说着,不等她回话,把她一双脚捞到了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