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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水心里起起伏伏,只觉得平生没遇过这么难的事,半日一咬牙,伸手一巴掌甩在秦柔脸上,因心知这一巴掌下去,若是石清妍不似她想的那般有底气,日后自己的下场定会十分凄惨,于是这一巴掌积聚着她所有的决心,就似将一辈子赌在这一巴掌上,于是这来自芊芊玉指的一巴掌力道十足,竟是登时将秦柔打翻在地。
秦柔耳朵里嗡嗡作响,半边脸麻痹掉,嘴里隐隐飘着一股子血腥味。她本是京城官家孤女,机缘巧合下成为肖氏义女,在那之后便再没人敢对她说一句重话,便是楼晚华、吴佩依瞧见她,也要客客气气百般讨好。因觉屈辱,眼眶里便浮出泪花,万幸肖氏几年的教导还在,并未因一时之辱就失态。
肖氏脸上僵住,只觉秦柔一朵娇花被人粗鲁地揉搡在地上,立时便对邹嬷嬷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将那贱婢拖出去打死!”
邹嬷嬷答应道:“奴婢这就去。”说着,就要去拉沉水。
沉水一慌,忙退到炕边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笑道:“好大的威风,一个敢往我碗里探头探脑,一个敢来拉我的人。”说着,便将身边的柳枝拿在手上敲了敲,“难不成广陵侯夫人以为我今日所为是失心疯?”
邹嬷嬷本要拉人,但五十几岁的人了,哪里没有几分眼力劲,瞧着石清妍不慌不忙的,虽不好不拉沉水,但也不敢拉得用力,就将手虚搭在沉水臂弯上,然后纳罕地看向肖氏,示意肖氏石清妍有古怪。
肖氏养了秦柔十几年,很有些母女之情,且又对她寄予厚望,瞧见秦柔强撑着站直,心里又有两分骄傲,听出石清妍的话外之意,便冷笑道:“不是失心疯,难道王妃是从哪里得了仙人指点?”她对锦王了解甚深,自是不信是锦王给石清妍撑腰,忽地想起前两日石家人来给了石清妍一封信,便想那信是什么信。
“无关之人退下。”石清妍说道,瞧了眼虽挨了一巴掌照旧端庄典雅的秦柔,“抄了五百遍大悲咒,等王爷回来了交给王爷。”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又说道:“不用交给王爷,毕竟男女有别,就交给吴姨娘,叫她一同拿去给王爷。”
肖氏对石清妍的话置若罔闻,对邹嬷嬷点了点头,又摸着秦柔的脸说道:“好孩子,快些回去上药。”说着,眼神恶狠狠地盯了沉水一眼,暗道等会子就替秦柔剥了她的皮。
邹嬷嬷忙扶着秦柔退出去。
沉水也自觉地领着流云走到外头守门去。
只剩下肖氏、石清妍两个,肖氏冷笑道:“还请王妃指点,那神仙教了你什么,叫你气焰这样嚣张?倘若不是神仙,难不成是石家长辈教你的?若是,我就不明白了,石将军夫人怎么会教王妃不敬长辈?”
肖氏一把年纪,在锦王府高居众人之上,不怒自威,此时虽站着,但对上坐着的石清妍,也不显得折了威风。
石清妍笑道:“长辈自是该敬重,但倘若是不自重的长辈,那就大可以不敬重了。”
石清妍的话无意间触到肖氏几十年前的痛处,于是肖氏气急,自顾自地坐到炕上,便拿了手摩挲手上的拐杖,冷声道:“我却不知我这老婆子一把年纪哪里不自重了,倘若王妃看我不顺眼,我便搬出去就是。”
石清妍瞄了眼肖氏手上的拐杖,暗想肖氏身子健康的很,步履也很是平稳,怎会无故拿了这拐杖?还该叫人好好查一查,想着,便说道:“一把年纪的人了,夫人甭拿这个威胁我。广陵侯府早不知由着谁当家做主了,夫人回去了处处看人脸色,夫人能受得住?夫人若当真是清心寡欲之人,就随便找家寺庙住着了,何必鸠占鹊巢在锦王府里充什么老太妃。”
因石清妍的话难听且直刺肖氏肺腑,肖氏脸上青筋跳起,握着拐杖的手越发收紧,并不看石清妍,只冷笑道:“祸从口出,王妃可要千万三思啊。”
石清妍笑道:“应当是夫人三思才是,夫人可知如今天下是什么形势?听说先帝十分宠爱王爷,王爷更是当今陛下登基之前的大敌……”
“说了叫王妃三思,王妃怎地越发胡言乱语起来?”
石清妍因被肖氏打断话皱了皱眉头,说道:“如今撤藩在即……”
肖氏一愣,脱口叫道:“撤藩?!这不能够……”
说实话,石清妍也不确定撤藩的事,但她本就是不怕死的人,瞧见个影子就扯出个谎子叫自己恣意地过上几日,在她就算够本了——若不然,瞧着原本那王妃过的憋屈日子,她过上两日就当真要死了。
“夫人,这事不是你一句不能够就当真没了的,我父亲原本在咱们王爷跟瑜王爷的封地交界处当差,如今被召回京城,可见陛下都已经准备好了。”石清妍淡淡地说道,见肖氏一张脸上变换个没完,便又接着说道,“正所谓师出无名,于是呢,陛下就等着找名堂呢,且头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咱们王爷,咱们王爷的罪名又十分明显……”
肖氏沉声道:“王妃莫胡言乱语,王爷一向忠于陛下,并未做过违法乱纪之事。”
石清妍笑道:“夫人这话就言过其实了,但违法乱纪之事算是轻的,只要脑筋一转,陛下就能找到一个罪名将王爷连根拔起。这罪名就在夫人身上。”
肖氏略有些浑浊的眼睛转着,那撤藩一事在她心里激起的波浪渐渐消散,此时也冷静下来,嗤笑道:“怎地又在我身上?”
石清妍笑道:“谁叫夫人不老老实实呆在自己家里,喜欢四处乱走呢。细说起来,这事也蹊跷的很,怎地先淑妃不早生下王爷,偏等着夫人进宫了才生下?怎地王爷就那样孝顺夫人?”
肖氏立时听出石清妍暗示锦王的身世有古怪,目眦俱裂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王妃慎言!王妃莫忘了此时身在锦王府,仔细一句话招来杀身之祸!”
石清妍静静地摆手,笑道:“夫人太过紧张了,如此才越发显得古怪。旁人家姨妈跟外甥亲近的也有,但是跑到身为王爷的外甥家摆出一副太妃架势的,古往今来也就只有夫人一人了,难不成,夫人当真是王爷生母?”
锦王是不是肖氏亲生的,石清妍不知道,但眼下拿着这捏造出来的话吓唬肖氏倒是不错。
肖氏目瞪口呆地看着石清妍,不知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怎就轻轻松松说出,咬牙道:“王爷当真是淑妃与先帝……”
石清妍笑道:“这个不要紧,问题是实在太蹊跷了,蹊跷的倘若我是皇帝,我就直接拿了维护皇室血统这事收回益阳府,也省得再绞尽脑汁想别的名堂撤藩。”
肖氏耳朵里炸雷一般,待想要拿了石清妍这话告诉锦王爷,正好除去这祸害,忽地想到石清妍是得了石家的信才一副小人得志模样一改早先规规矩矩模样有胆子说这些话,于是试探道:“是石将军……”
石清妍从炕上站起来,拿了柳枝轻轻地抽在衣裙上,瞧着自己那粉色的衣裙随着抽打流出丝绸的独有光泽,嘴上说道:“夫人只要知道,我知道的事,别人也知道,夫人已然是王爷身上的污点,与其想着法子收拾我,还不如想着如何试探出王爷的心思——倘若我是王爷,哎呀,这事真不好说。”说着,直直地从炕上跳下来,微微踩到裙子,险些跌倒。
肖氏看着举止言谈古怪的石清妍,看着她身子趔趄了一下,却依旧浑不在意地在屋子里舒展筋骨,不由地在心里想着石清妍“不好说”的话,既然石清妍知道的别人也知道,难保锦王不知道,倘若知道了,锦王是依旧与她甥姨情深,还是为了洗去污名,干脆……不肯落于下风,于是一抹老谋深算的笑浮现出来,“王爷听到京里的风声处置我之前,老身还有的是功夫,叫王爷知道王妃的胡言乱语。”
石清妍揉着肩膀,扭过头来,含笑道:“你当真如此以为?”因这一扭头,瞧见一面梳妆镜上显出一张额头光洁、红唇饱满的脸,这脸就跟她前生的脸十分肖似,因此她也就省去了功夫来习惯这张脸。
肖氏心里跳了跳,正如石清妍所说,广陵侯府她是回不去了,寺庙那等清苦之地她也不乐意去,天地之大,能容下她的只有锦王府了。见这会子石清妍因早听说京城的消息抢得先机,素来目光高远的肖氏便不再威胁石清妍,笑道:“王妃是要我这老婆子卷了包袱离开锦王府?”
石清妍笑道:“我哪敢啊,求夫人留下还来不及呢,只是这往后客就客,主就是主,还请夫人千万别逾矩,毕竟,夫人爱富贵,我不怕死,相比之下,夫人总是会落于下风的。”
肖氏冷笑道:“王妃忘了府里还有个郡主呢。”
石清妍扣着柳枝一端,将柳枝在桌上弹起,听着柳枝拍打桌面啪啪的声音,笑道:“夫人又忘了,我是一品王妃,夫人是三品侯夫人,这冷笑冷哼等等示威挑衅的神色夫人最好再也别做。不说旁的,夫人只说,倘若撤藩的时候陛下跟王爷闹起来,王爷是用得上夫人这姨妈,还是身为将军的我爹?王爷不是短见之人,怎会一听说这消息就要弄死我。至于郡主,我是后娘,夫人以为后娘对上继女能干什么?”
肖氏脸上的冷笑淡去,忍不住双手握拳,最后终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地笑道:“那老身这客就打搅了。”
石清妍点了点头,然后笑道:“流云那丫头夫人领走,打了醉月、朝露、暮烟的三个丫头夫人就送了我吧,这王府里的丫头随着夫人再挑三个走。”说着,便又揽着肖氏的臂弯,“姨妈,姨妈,静乔总是别人家的人,这以后啊,说到底就咱们两个要撑起这锦王府的后院了。”
石清妍生得娇小玲珑,立在肖氏身边,便比肖氏矮了半头,就似小鸟依人一般。
肖氏见石清妍将狠话说完了,便又贴过来一张笑脸,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身是客,怎好插手王妃的家事,只是柔儿还是未嫁女儿,这以后掌掴她脸面的事,还请王妃莫再做出来。”话虽如此,心里却也不免考量石清妍的话,倘若皇帝跟锦王当真闹起来,这石将军可就是关键。
石清妍笑道:“这是自然,我这表嫂还要给她找个好女婿呢。”
肖氏眼皮子跳了又跳,因要叫人去京城一探究竟,便顾不得再跟石清妍纠缠,也不肯立时答应跟她结盟,从石清妍怀中挣脱自己的手臂,转身便向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