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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环下了楼,庞晋川正书房褪掉繁琐的袍衫,见她来,问:“太太呢?”

碧环朝他行了个万福,低下头道:“太太说小公子还屋里,她今日实疲乏,便不过来请安了,问爷可用过膳了?若是没用,叫婢女吩咐厨房做好。”

“累了?”庞晋川微微蹙眉:“今日太太做了何事?”

碧环如数珠宝:“早起看了会儿书,陪大公子作画,午后歇息后,起来浇花,院中走来几圈,后小公子来,太太亲自给小公子沐浴更衣。”

“走了几圈?”他换好一件薄衫,因着夏日,后背起了密密的荨麻疹。来旺撩开,替上上药,只瞧那里被抓的一片片红。

“回爷的话,走了三圈,腿比昨天又肿了一些,太太就不肯走了。”碧环回道。

“晚膳可用得多?”

“有小公子,吃的也比平日里多,多进了小半碗的米粥和一叠肉松豆腐。”

“知道了。”庞晋川颔首。

碧环见他没有再嘱咐,便躬身退下。来旺又上了一会儿药,才替他拉下对襟的薄衫,庞晋川站起,抚了下衣冠。

来旺问:“爷今日走了许多地,官服又厚重,捂了一身的痱子,加之这南泽地处湿热,今夏荨麻疹比以往出的都多。以前都是太太备好了药膏,用的极好,等会儿小的上去和太太说说。”

“多事。”庞晋川出了书房,往容昐屋里走去。

房门是打开的,挂着一条翠绿色的门帘,随着风不时的飘动,若再站的进了,还能闻到屋里的馨香。

庞晋川心情稍好,婢女见着他连忙撩帘通传。

“太太可睡下了?”庞晋川问,婢女连忙回道:“太太还未睡下,但正沐浴。”庞晋川点了点头,皂鞋跨进门槛,屋里正侍候的婢女见他连连俯身请安。

庞晋川先去了床边。

素色的床幔紧拉下,雕漆的罗汉床底下点了驱蚊草,不知她往里头又加了什么香草,一点都没熏烟味儿,倒有些水果的清香。庞晋川撩开床幔,往里看去,只见小儿睡的满头大汗,他的两只小手伸出了薄被,小嘴呼呼的嘟着,他身侧放着一条绣着荷叶的软帕。

庞晋川知道是她的,便取了,俯身抱起小儿,将小儿额上和后背的汗细细的都擦了干净,随后放下,替他捏好被子。

屏风后,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

庞晋川将绣帕收入袖口之中,走上前,哑声道:“沐泽,不要再看书了,早些睡。”

里头停了一会儿,才传出她的声音:“好,您也早些歇息。”

庞晋川抿了抿嘴,挪动步伐想要上前,但里间又传来了水声,他站了一会儿:“洗,走了。”他转身跨步出去。

容昐静静的坐水中。

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了,才从水中站起。水滴从圆润的小腹上滑下,小礼物翻滚了一下,肚皮痒痒的。正给她擦拭身子的秋香摸到胎动,惊喜不已:“太太,小姐动了!”

门外,庞晋川脚步一顿,驻足倾听。

“呆子,肚里有孩子自然是会动的。”屋里,传来她咯咯的笑声。

庞晋川嘴角也挽起了笑意。

这一夜,竟睡得极好。

——————————

翌日,醒来,天色已是大亮。

庞晋川下了阁楼,见大厅之中,小儿蹬着腿坐她身旁,小手上拿着剥了一半的鸡蛋,大口大口咬下,大眼四处滴溜溜转个不停。

他吃了一半,咬到了下面的鸡蛋壳,小嘴一嘟,耍赖:“太太,有壳!”

容昐正喝着小米粥,斜眼:“自己动手后面一句是什么来着?”

小儿极度纠结,偷偷转向旁边大哥碗里剥好还未吃的鸡蛋。长沣略有感应,将小碟往旁边挪去,小儿这才耷拉下脑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嗯,自己剥,觉得可以。”容昐不惯他这毛病,正低头,忽听长汀大叫:“父亲!”说着已经冲了过去。

庞晋川摸摸他的头,望了容昐一眼,把他手里的鸡蛋拿过来:“什么时辰起来的。”

“寅时正,起来已经默了书,写了两个帖子,给太太请安了。”小儿笑道。

“嗯。”庞晋川走到桌前,秋香上前安置了一副碗筷,庞晋川把小儿的鸡蛋都剥完了,问:“放哪儿?”

小儿两手捧着一个碟:“这儿。”

庞晋川放了进去,回过头又拿了一颗鸡蛋,他的双手修长干净,因常年握笔,右手带着茧子,他上剥了放到她碟里,跟她说了今日的行踪:“等会儿要出门,傍晚才能归来。”

“嗯。”容昐低下头。

小儿瞪着双眼两中间看了又看,看了好一会儿,好像琢磨到了什么,耷拉下嘴,闷不吭声。

圆桌上,因着庞晋川的到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今天吃的很慢,多半时间都看她。

她与平常无异,敛目,一口一口。

待用到早膳结束,已是辰时,日上三竿。

庞晋川出了门,容昐也和长汀屋里换衣物,准备去港口。昨晚已问过长沣,长沣和小儿两不对盘许久,听说小儿会去,纠结了许久后,坚定的表示不去了。

容昐没有勉强,便带了小儿出了门。

南泽的港口,是容昐见过最美的。

粼粼波光的海面,海鸥长击苍穹,小儿长于内陆,还从未见过如此浩渺无穷的大海。

只这一眼,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湛蓝的海水所吸引,他用力的奔跑海岸上,棕褐色的双眸之中熠熠生辉。

容昐拉拢着斗篷,跟他后面,小儿回过头看她:“太太,这比京都还美。”

“是。”容昐笑道,小儿精力无穷,容昐喜欢他脸上看到这种难掩的欢喜。

他一个跑的很远,跑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接着跑,等实走的很远很远了,看不见她了,他才停下,站原地等她过来。

耳边是海浪拍打着岩石和那呼呼的海风声。

他一错不错看着路的尽头,等了许久,才见太太出现他视线之中。

小儿握紧了双手,直直望她,待她走上前来,抽出帕子要替他擦头时,小儿忽的一把抱住她:“太太,以后再也不要离开小儿!”

容昐一怔,心下微酸。

小儿大声说:“就算以后是小儿……小儿走的很远,您也要原地等,等回来找您。”

容昐蹲□,将他紧紧搂怀中:“好,跑的再远,娘都会跟上。”

“就算不喜欢父亲了,也不许不喜欢小儿!”他她耳边悄悄说:“会喜欢您。”

他的不安全感,容昐感同身受,她内心深处就像一条线紧紧连着他的心。

容昐没有说话,小儿却跑出她的怀抱,面朝大海,小手一挥,划拉了无边无际的大海:“等长大了,小儿给您这里建一座大大的房子!”

容昐实雀跃不已,但这种难以言喻的欢喜,她不知该如何告诉他。

许久,她才望着他亮晶晶的双眸,问:“哪来的银子?”

小儿头高高的昂起,和那一望无垠的海平线连了一起,他说:“会像父亲一样,会做的比父亲更好,会养您,养您到好老好老!”

“傻瓜!”容昐看着他,不由低声啐道:“小疯子。”

“要信!”他略有些炸毛,吼回去。容昐不由捏住他粉嫩的小脸,左右拉开,转了一圈:“娘不要这么辛苦,娘只要好好的。”她稍一顿,最后轻轻的他耳边说:“娘等。”

闻言,他才喜笑颜开,捂着微红的两颊,瞪了她一眼。

容昐又要伸出手,他连忙捂左退,她被逗得不成,捂着小腹哈哈直笑。

“夫!”身后忽有叫她。

容昐和小儿转过头,只见周朝峥牵着实崇走来。

周朝峥见她身旁穿戴精致的小儿,嘴角微微一笑,抱拳:“顾夫有礼。”实崇挣脱开他的手跑了上去,被冬珍拦下:“不可无礼。”

实崇咬牙踢腿。

容昐说:“冬珍,放手。”实崇这才有机会朝她跑来,跑来就牵着她的手,小儿怒瞪而去,实崇也瞪去,但刚看了一眼,就惊住了。

“是妹妹?”

“……”众皆默,容昐转过头看去,只道周实崇的眼光实有些偏颇。

小儿虽长得粉嫩可爱,但那双凌厉上挑的眼睛和庞晋川却是一模一样的,只是今天通身穿的是大红色的袍衫,加之跑了一会,两颊似涂了胭脂一眼,看着确实有些可爱。

“是哥哥。”容昐介绍道,实崇还有些不信,走上前去,站小儿跟前。

一个三岁,一个五岁,他明明比小儿还矮了不止两个头,但胆子极大的摸上他的脸。

小儿连忙退后,脸色纠结无比。

“实崇,过来!”最后还是周朝峥的低唤,才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实崇连忙朝自己爹跑去,周朝着拉住他,朝小儿抱歉一笑:“这便是小公子吧。”这样的孝,浑身剔透,俊秀确实不多见。

“是,昨夜刚来。”容昐说着,对长汀介绍了周朝峥父子两。

“今日怎么来港口了?”容昐问起,周朝峥指着附近不远的一处大床道:“外藩要的瓷器,刚装上船,故以带实崇来看看。”

容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码头的挑夫两抬一箱,踩着草鞋往船上走去。

“这一船的盈利大概多少?”

“大致一千两。”周朝峥又道:“客商沉沉压榨,税重加重,赚的不如往年多。”周朝峥已是南泽较大的买卖,涉及多项经营,但他并不是客商,客商皆为多为外地富商或朝中有,他们雇了海船到外藩拉拢客源,回来再给j□j瓷器的作坊下单,价格自是压得极低的,以赚取期间的差价。

而府衙与客商,官商勾结,设置两道税坎,打击民间商,由此形成一道一道的利益链,还从未有谁打破,所以南泽看似富足,但其底下是层层盘剥,已是腐臭不堪。

容昐之前曾就想过这个问题,要想撇开,除非背后有更大的势力操纵。

可南泽到底水有多深,朝中操纵之是谁?她不清楚。

她想,庞晋川此行下南泽,停留了这么久,说是为湖前开港做准备,可能意南泽。

容昐沉吟了下,周朝峥却抬手指向远处,只瞧一男子飞快的朝他们跑来,待他走进了,才见是来旺。

“太太”他上前,身一躬朝她跪下行了个礼,容昐虚抬一手,他道:“爷前头的马车上,让您过去。”说着似有若无的盯了周朝峥一眼,望向一旁的长汀,咧开一个讨好的笑容。

长汀望向远处,眼睛忽的一亮:“父亲。”

容昐和周朝峥望去。

庞晋川缓步走来,面容平淡,眉间显得有些疲倦。

“怎么不多穿些衣服再出来?”他皱了眉,看见她穿了一件软绵的杭丝绢的薄衫,海风撩起披风,把她的衣袖吹得鼓胀。

容昐道:“晚上才冷,现下还热得很。”

“怀了孩子了,就不该任性。”虽是质问的语气,但声音却很是柔和,难得的温柔听的小儿咂舌。周朝峥敛目,推开三四步距离,朝庞晋川抱拳:“庞大。”

“焕辛也啊。”他淡淡点头,显然不太意。

周朝峥这么大一,若说没看见,那眼神大概不济,可庞晋川显然是不愿这儿见到他。周朝峥如何不知,当下也不愿多停留,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抱拳离开。

港口上,一家三口并排而列。

容昐牵着小儿,他就走到另一边牵起他的手,小儿觉得夹中间有些难受,但又逃不开,只得陪着两走下去。

“父亲,们回去吗?”小儿不舍的望着大海。

“问太太。”庞晋川说,小儿依言又问了一次,容昐回道:“快到午时了,日头要大了,等会儿中暑了别哭,得回去。”

小儿点点头,庞晋川忽然说:“小儿,昨夜睡得可安稳?”

小儿很纠结,昨夜睡不睡的好,他都睡着了,怎么知道呢?父亲明显不是问他,是要和太太套话!

“太太,您说昨夜睡得好么?”他又望向娘亲,容昐道:“昨夜睡得跟小猪一样,老往娘亲怀里拱,差点踢到小礼物了。”

“哦,太太说睡的很好。”小儿又转过头望父亲,转的他累死了。

庞晋川闻言,恶狠狠瞪了一眼小儿,小儿缩回头,喃喃道:“什么嘛,瞪。”

“那今晚就搬出去睡,自己的屋子昨夜就已收拾出来了。”他沉下声,有些担忧的望向容昐的肚子。

小儿立马噎住:“想和太太睡。”

“不行。”

“……”卸磨杀驴,也不该这样快吧,小儿表示很郁闷。

三已经走过港口,马车就停靠那里,庞晋川先将小儿抱进车里,待容昐也要进去时,他忽然拉住她的手,往后一拽,容昐挣了几次,没挣开,怒极瞪去。

他却一把将她抱起,容昐这才看见不远处还停靠着一辆更宽大的马车。

“快放开。”她用力推开他的怀抱,笨重的肚子被他小心的避开。

庞晋川越发紧搂住:“肯和好好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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