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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景秋没想到这一招竟会败得这么彻底,皇帝对于苏妤的罪名问也没问半句,反倒治了她的罪;苏妤亦没有想到,摊上了这么不堪的罪名,皇帝居然能半点不意,反是去责怪叶景秋。
贺兰子珩心下清楚,这是上一世时不可能发生的事。
上一世,后宫里没有哪个嫔妃会重要到辱了清誉还必须留下。至于苏妤……更不可能。
如若叶景秋当时用了这一手,他估计也是同今日一样懒得多问半句的,结果却必定不同,肯定是发落了苏妤了事。
反正他早已厌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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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心中有数,这次的决断,肯定让叶景秋和苏妤都难免惊疑。如同先前的种种一样,这些事上他的态度和前两年反差太大。他也看得出,很多时候,苏妤是忍着疑惑不问的。这次他把苏妤扣了成舒殿,倒是很希望苏妤能问一问——哪怕真实的原因他终究说不得,苏妤肯多问他一些,也算是添了两分信任。
本是看完了折子想着苏妤大概睡了,不想扰她,特意改去了侧殿盥洗,进了寝殿却发现她压根没睡,趴榻上明眸大睁,愣愣地不知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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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妤满心都是几个时辰前的事。那时她几乎认定了,自己这次算是完了。摊上这种事,再得宠又如何?流言蜚语免不了,皇帝根本不可能护她。三宫六院,从来不差她一个。纵使皇帝现回心转意待她好了,也并不是不能没有她。
这种事,“宁可错杀”才比较正常。
可皇帝偏偏就“不正常”给她看了。一夕间,章悦夫成了叶妃,从和佳瑜夫并位到位居娴妃之下,让叶景秋尝到了厉害不说,想来后宫也再没什么敢就此事多言了。
堂堂正一品夫都能为此削封号、降位份,旁哪里吃罪得起。
褫夺封号,这实际上是比降位要狠得多了,于叶景秋而言可说是一种羞辱。
苏妤深感自己愈发摸不清皇帝的心思——当然,也从没觉得自己能摸清皇帝的心思。心下一喟,感叹一句宠辱无常。尝试着翻了个身,侧首却见到了几步以外正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皇帝。
“还不睡。”见她回头看到了自己,贺兰子珩才笑而走了过去,坐榻边问她,“怎么?罚了叶景秋、没怪分毫、亦没牵连沈晔苏澈,还不放心?”
“不是……”苏妤低语呢喃,咬了咬唇,坦言道,“今天臣妾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一声嗤笑。皇帝垂眸思索了一瞬,俄而道:“当朕真放心就带那么两个出宫么?”见她神色微变,又忙解释说,“不是信不过……总也怕碰上危险。一直差暗中跟着的,今日这事一出,很快就有禀到宫里来了。”皇帝轻一哂,“不过就算不知道来龙去脉,朕也知道不会……做出那种事。”
侧眸见苏妤正望着他,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尽是疑惑。
这份信任于她而言来得太怪。
“看什么看?”贺兰子珩一边笑说着,一边伸手捂上了她的眼睛。似乎并不理解她的这番疑惑般似的敷衍过去了。
他当然信她,上一世时,他待她的不好要比这一世多多了。多了许多事、也多了许多年。
可到最后,阖宫里哭得最凶的还是她。
她又怎么会……红杏出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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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他觉出手心中她的睫毛轻轻一扫。都是静默了一瞬,苏妤说:“陛下早些歇息……”
“嗯。”到底还是她先开了口,皇帝满意地将手拿了开来,侧身躺下,端详了一会儿问她说:“是不是觉得朕罚叶氏罚得轻了?”
苏妤浅有一怔。劫后余生,她倒是还没来得及去多衡量这个轻重,被他这么一提才思虑起这事儿,忖度一瞬后便摇了头:“没有。”
她答得简练,简练得让皇帝觉得好生敷衍,挑眉又问:“当真?”
“是。”苏妤颌首,“两国交兵之际,叶家动不得。”
达意即止,苏妤没有再多言其他。关乎朝政的事,她终究是不肯多言的,只怕言多必有失。
“两国交兵。”皇帝轻笑发寒,“确是因为这个。但战事结束之后,朕还另有笔账要和叶家算。”
“另有笔账?”苏妤好奇之下脱口而出,待得意识到后即垂眸道,“臣妾不该问。”
“本也是要跟说。”皇帝无所谓道,“知道这一战是怎么回事么?是楚家和叶家勾结了靳倾右贤王部。动作真是快得可以,朕前脚对好了几日,他们后脚便要惹出这样的事来。”苏妤听得心惊,皇帝冷笑涟涟,“是为了叶景秋的后位。犯上作乱,朕得留着她,慢慢跟叶家把这账算清楚了。”睇了苏妤一眼,皇帝又道,“还有,楚充华当年小产的事,宫正司也正查着叶家。”
诸事相加,他忍不得叶家,却又不得不忍着叶家。
本是生怕苏妤多心,觉得他一心袒护叶景秋,便这样自顾自地解释了下去。苏妤听罢后却是一笑:“陛下既然先说了,臣妾便求陛下件事。”
皇帝颌首:“说。”
苏妤凝视于他,认真的目光中恨意涔涔:“楚充华昔年小产之事如若真是叶氏所为,求陛下不杀叶氏。”
……这样的恨意中道出的却是求情之语?皇帝觉得诧异,却听苏妤一顿后又续言道:“可否让她冷宫‘安度余生’?”
皇帝至此方是了然,深吸了一口气,促狭笑说:“还真是恨意凛然。”
“臣妾不该很么?”苏妤反问他。提了这样的要求,她并不怕他觉得她心狠,反正即便她不得宠时,也不曾他面前掩饰过对叶景秋的不满。
两年多的恨意积攒下来,苏妤只觉让叶景秋一死了之实太便宜她了。她曾尝过形同冷宫的滋味,无比期待叶景秋当真到冷宫里度日去。
“陛下可允么?”苏妤追问。
“嗯……”皇帝思量着,答说,“朕允不允无碍,倒时候交发落可好?”
若真是叶家做的,他必要就势给苏妤后位。后宫如何,让皇后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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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贺兰子珩明明白白地感觉到,自己委实过得“没脸没皮”——明知苏妤对他尚有推拒,总是他不的时候才更自,他却偏生佯作不知地天天她面前晃悠。事无巨细,恨不得件件问到,连御前的一众宫都难掩神色间的不自然。
他只觉得……难得把苏妤扣了成舒殿,不趁她行动不便的时候好生照顾一番,等她伤好了,他岂不是更没机会了?
“捉奸”一事,叶景秋起了个杀鸡儆猴的作用,后宫无再敢胡言,可苏妤住进成舒殿的事却是让津津乐道。
住着长秋宫的那一位始终没能执掌凤印,从前的主母又光明正大地住进了皇帝的寝殿,怎么想都觉得这是要一决雌雄。
苏妤倒是不怕这样的议论,若当真有机会和窦绾后位归属上“一决雌雄”,她必定当仁不让。
是以皇帝早朝时,佳瑜夫前来“探望”苏妤的时候,御前的宫们自是按皇帝的意思把她挡了下来,却是苏妤主动提出要见。
她和佳瑜夫虽未像和叶景秋那般撕破了脸,无法和睦也是尽皆知的事。二都没什么粉饰太平的意思,佳瑜夫一笑:“充仪伤成这个样子,日日成舒殿里连门都出不得,还能缠着陛下去不得别处,真是好本事。”
伤已半好的苏妤侧倚榻上,睡眼惺忪地瞧着她,笑吟吟道:“夫这话说得,臣妾哪有本事缠着陛下——如是有,叶妃哪会有几日前被废位的机会?臣妾压根不会让她坐上那个位子。”
“呵,好大的口气。”佳瑜夫轻笑,“当真觉得得宠了几天就有什么了不起么?经了从前的种种,真觉得自己后宫还能东山再起?”
她话问得直白,苏妤静默一瞬,答得更不委婉:“如不是觉得臣妾能东山再起,叶妃何至于阵脚大乱做出那样的蠢事?夫您又何至于……免了六宫的晨省特意来看望臣妾一次?”
倒是一语中的。一直以来,窦绾和叶景秋互相呛着,二争着后位,皆是做出一副不把苏妤放眼里的样子,可心下又日渐清楚,苏妤委实愈加不可小觑。她们假作不意的同时,又都不肯再添一个争后位的。想动手除苏妤却死命按捺着,不过想等着对方先出手,若能除苏妤就是便宜了自己,如不能……大概就是出手之倒霉,亦是自己占了个便宜,还能摸一摸皇帝心里苏妤到底是个什么地位。
到底是叶景秋没忍住,明面上苏妤胜了,背地里窦绾也是胜了。眼看着苏妤住进了成舒殿,窦绾深知从此连假作不意这个对手也要不得,她是彻头彻尾的小觑不得。
这些个弯弯绕绕苏妤未曾参与,却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明知窦绾从入宫那一日起便看自己不顺眼,也就全然省得和她装腔作势。眉眼轻垂,苏妤淡淡笑道:“臣妾能否东山再起暂且不提,夫您可不能不承认,您今日是来下战书的。”
“非也。”窦绾羽睫低覆,淡淡笑道,“本宫是来提醒充仪,立妃为后是常有的事,却从不曾有过遭废之妻复立为后的,充仪还是莫要自恃过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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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是从前两年过的不易,苏妤也不曾受过这样的伤。自佳瑜夫来看过后,又有嫔妃陆陆续续前来探望,她却再没给过面子,皇帝时更是全然挡下。一时落得清静,那伤却总也不痊愈,反反复复地颇是惹心烦。
苏妤愈是养伤,心里就愈是难免躁得慌。多半时间动都动不得,难得好了些,只消得出门散一散步就必是复发,但若全然不动同样于养伤无益,终是懊恼不已地向折枝抱怨起来:“一点小伤罢了,这般的折腾,御医也忒没用。”
折枝闻言无所谓地笑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娘娘就准备着好好歇上三个月吧。陛下又没赶娘娘走,娘娘急个什么?”
话虽如此,可折枝也知道,就为是成舒殿养着伤,苏妤才心急。
眼见皇帝一副“慢慢养着便是”的样子,似是想让苏妤多留一阵子才好,二反倒不好明面上怪御医些什么,思量一番,苏妤咬牙道:“拿着药去给医女看看,问一问能不能换些‘猛药’来,这么不温不火地调着也太慢。如是陛下问起来,左不过担着。”
折枝应下便去了,心知纵使苏妤着急,医女也不会胡来。能换药自会给换,若不能换不会冒险去换,没什么可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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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成舒殿,折枝一把拉过了刚巧往外走的郭合,低语几句,郭合登显惊色:“有这事?快回了陛下去!”
“怎么能……”折枝手中紧握着那瓷瓶,狠然咬唇道,“药一直是管着,出了这样的事……陛下非拿问罪了不可……”
“犯什么糊涂!”郭合低喝,“这么拖下去,娘娘还不定要出什么岔子,伤筋动骨的事,耽搁不得!”
折枝被郭合斥得无话,又不敢先去告诉苏妤,怕她添了烦心事更不能安心养伤。心底更是清楚,这必须得查出来。
好一番挣扎,折枝终是进了正殿去,皇帝正料理着政事,未注意到折枝和郭合。徐幽却是看到了,又不知二有何事,三互相递了半天眼色,皇帝终于抬了头:“什么事?”
折枝与郭合又是相视一望,一并跪了下去,折枝道:“陛下恕罪。充仪娘娘嫌伤情总是反复,说这药不温不火的,便让奴婢悄悄拿了药去问医女,看能不能换些药劲大些的来……”
皇帝闻言不禁眉头一锁:“胡闹,御医说了得慢慢调养,如是心急难免留下病根,让她安心养着,不许心急。”
“是……奴婢说了。”折枝说着一叩首,又道,“可奴婢还是照娘娘的意思去问了一问,结果医女说……医女说……”折枝说得有些心惊,不敢再说下去,郭合难免心急,叩首续言道:“医女说是这药中掺了些许寒凉的药材,才致使伤情反复。”
连徐幽都不由得狠抽了一口冷气。心知容不得苏妤的不少数,皇帝已是处处设防,苏妤所用的吃食都要一一查过才能呈上,这药……更是御医亲自写了方子、亲手配好后直接交予了折枝,理应不会出问题。
难不成……
徐幽心生疑惑,皇帝问出的话和他的疑惑如出一辙。
目光一凛,皇帝冷声问折枝:“这药只有和江御医动过。”
不是不疑那御医,而是相比之下,折枝确实疑点更大些——负责给苏妤看病的那江御医本是个世外高,因着如今的太医院颇有作为、解了很多疑难杂症造福了百姓①,他才肯“出山”来与太医们为伍。
这么个,实不太可能卷入六宫纷争动手害。
“陛下……奴婢绝没有。”折枝沉然叩首保证,心下安慰自己这样的事不会污到她头上——苏妤那样信她,如是她想害苏妤,何须这么慢的法子?
“阿妤知道这事么?”皇帝问她,折枝摇头:“暂还不知。”
“先不必告诉她。”略舒了口气,皇帝又道,“让御医配新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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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枝与郭合皆放下了心,恭敬施礼告退。待得二离了正殿,皇帝方向徐幽道:“吩咐下去,给朕查苏家。”
……查苏家?
徐幽错愕,滞了一滞犹豫道:“陛下……您是怀疑充仪娘娘……”
怀疑充仪娘娘为了赖成舒殿固宠故意不把伤养好?
“不是。”皇帝扫了他一眼,信手又翻开本折子,“朕是信不过苏璟。”
上次敢急于求成地下暖情药,焉知这回不会再做出这种事?贺兰子珩多存了个心眼,心道必须吃一堑长一智。不为除苏家,只是担心如是直接大肆查下去最后罪名却落到了苏家身上让苏妤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