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遇

两日后，靖安侯离府。虽然廖夫常常送别丈夫,可不知为何,这一次她忽然觉得他的背影似乎一去不返。

归旋上前一步道：“母亲,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没什么,们进去吧。”

归旋扶着廖夫进去,边走边笑：“母亲,方才可是不舍得公公？那下次让公公带一起出游便是了。江南景色怡气候温暖,正是适合您调养身体。”

廖夫笑道：“这孩子,又说什么傻话呢。”

徐玉杳静静跟她们后面,思绪忽然飘到二十年前,那时她才和慕郎才新婚,她还年少,正是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

她嫁给了朝思暮想的如意郎，不求别的，只求昵情永好，莫负时光。

只可惜啊，他总是那么忙，有一日，她看见案头读书的慕郎心生欢喜，忍不住走过去伏他膝头问：“慕郎，这次去江南带一同去可好？”

他微微蹙了蹙眉，用手中的书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微笑道：“说什么傻话，好生呆家中与之仪作伴，记着要尽心侍奉主母。”

他的笑容依旧是那般温和、那般尔雅、那般俊逸，却让她如堕冰窟。

那才是他的妻，而她，只是妾……只能他不的日子里尽心侍奉主母。

前方的廖夫归旋的搀扶下谈笑如常。她上前一步福身告退，廖夫温和道：“嗯，去吧。”

她躬身告退，一举一动莫不谦卑恭顺。

归旋看着她的背影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头，转头对廖夫笑道：“母亲，咱们去喝茶。”

婆媳俩来到畅枫院的花厅边饮茶边聊天。

归旋问：“对了，润清的婚事如何？听相公说淑妃娘娘有意与廖氏结亲。润清岂不是最好的选？”

提起此事，廖夫不由皱了皱眉眉头。她虽身内宅，但对朝堂之事还是有所耳闻。那怀王原是闲散王爷，与润清倒也不失一对佳偶。可现他隐隐是储位有力的竞争者，此时与廖氏联姻无异与清贵一派结盟。而且，老爷和湛儿皆不反对，这说明他与侯府的结盟已成。

润清嫁过去要么就是贵不可及的皇后，要么就是深受牵连的王妃。

这对一个女子而言真的就好吗？

廖夫抬头问归旋：“旋儿，看呢？”

归旋想了想，道：“怀王殿下品格俊秀，前途无量，但嫁入宫中自然是三宫六院，而且从此宫门深四海，此事是否可行还需以润清意愿为重。此段联姻本只是锦上添花之举，即便拒绝，淑妃娘娘也不会因此怪罪咱们。”

这倒也是，以侯府今日之实力，任何皇亲国戚都不愿轻易开罪侯府。

廖夫笑笑道：“还是阿旋想的通透。这件事且问问清儿和她父亲。”

“先问润清吧，若问她父亲怕是只会为家族考量。”

整个家族的前景和命运面前，一个女儿的意愿和幸福是微不足道的。

廖夫点了点头道：“旋儿此话有理。”

归旋粲然一笑，她对润清总有些许的愧疚，若不是因为有她或许湛霄便顺从母意娶了润清。她希望这个明净敦厚的女子能有一段称心如意的好姻缘。

想到这里，她又不觉想到书卿。

书卿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操心操心她的婚事。若早些时候她便帮书卿定下来，婆婆也不会打起她的心思。

可是谁比较好呢？归旋边往回走边琢磨着这个问题，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一个！

她回到雪融香初居便唤书卿进房，开门见山地问：“书卿，觉得李大哥怎样？”

归旋越想越觉着般配，李尘和书卿，一个沉稳宽厚、一个秀外慧中，两又知根知底，而且李大哥为了楚府蹉跎多年早就该娶媳妇了。

书卿闻言却是一呆，过了片刻，低垂下头默然不语。

归旋拉起她的手笑道：“说啊，不要不好意思。瞧瞧李大哥这多好？品、性格、才干都没得挑，长得也相貌堂堂，唯一就是年纪稍大了些，不过少侯爷不是也比大九岁？告诉啊，这年纪大些的男才知道疼……”

她话未说完，书卿忽然抬起头来：“夫，不愿意。”

归旋愕住，过了一会才道：“……不愿意？为什么？李大哥有哪里不好？是不是觉着他楚府当管家没有一个正经差事？放心，李大哥对有救命之恩，日后自会将楚府的产业赠送于他，们日后的生活肯定会富足无忧。”

书卿沉默良久，徐徐跪下，“谢谢少夫好意，……不愿意。”

归旋又愣了愣，问：“为什么，可是有意中了？”

书卿摇了摇头，“没有，只是不想离开夫。自幼便跟夫身边，已经快有七年了，如果您真的想把嫁，那就这侯府中替寻一个年轻管事吧，就当一个管事嬷嬷，继续留侯府伺候您。”

归旋过了半响，忽然笑了起来，握住她的双手将她拉起，柔声道：“傻不傻啊？书卿，待真好。”

书卿的婚事就此搁下，不过润清的婚事倒是基本上敲定了。廖夫私下询问了润清，润清思索一夜，第二日回复舅母：一切听凭舅母和爹爹做主。

廖夫叹了口气，当下修书一封传回故里，一个月后有了回音：廖氏允婚。

四月初九，太后娘娘七十寿辰。当今陛下纯孝，当日宫中大摆喜庆寿宴并诏文武百官祝贺献礼。这场盛宴除皇亲国戚王公大臣尽皆参与外，百官女眷亦入内庭皇后娘娘带领下向太后贺寿。

这是楚归旋第一次踏进这座气魄恢宏、雄伟壮丽的宫殿。即便新婚后被封一品国夫，湛霄也是替她称病未曾带她进宫谢恩。

或许，他心底十分抵触让归旋跪地上向皇后娘娘或是其他什么磕头谢恩。

这一次楚归旋随廖夫丹凤门下车，由早已等候的宫女引路，一路走过无数精巧的亭台楼阁和恢宏的殿宇厅堂来到太液池旁的华清殿。

华清殿内她随廖夫一起列命妇之首，静静等待皇后和太后的到来。引领太监一声通传，皇后娘娘率诸嫔妃、公主，走进入大殿。众女皆拜呼行礼，皇后目不斜视、傲然而过。虽然她身后引领着无数年轻貌美的女子，可她的神态明明白白告诉所有，只有她，才是这大殿之内唯一真正的凤凰。

皇后端然而坐，传召众平身入座。众谢恩入座。归旋趁机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皇后娘娘身着正红色金凤银鸾织绣礼裙，鬓挽高髻，发上九尾凤簪优美绝伦势态如生，几乎欲凌风飞去。

她虽早已年过四旬，却依旧艳光绚丽不可逼视，身旁贤淑雅净的容妃、温婉娇媚的赵美、甚至清丽如雪的芳妃，全都只能是她的陪衬！

过了片刻太后娘娘宫女搀扶下入殿，步上主位。众嫔妃命妇皇后娘娘的带领下跪拜祝贺，老太后满头银丝神色祥和，笑吟吟道：“都快些起来吧，入座入座。”

众谢恩起身。

太后娘娘忽然伸手一指问：“这位是谁？”

众见她手指所指方向正是官眷之中的楚归旋。归旋复又下拜，“回禀太后，臣妾靖南侯之妻楚归旋。”

太后言道：“快快起身，让哀家好生瞧瞧。”

归旋起身抬头，一时间，大殿之内一片安静。

太后端详片刻，哈哈笑道：“原来是南侯之妻，果然是至美之。没想到哀家有生之年还能看见与阿约比肩的物。来，将那对碧海玉明珠赐与靖南侯夫。”

此话一出，皇后脸色大变。阿约，沈约，故皇后之乳名。

归旋忙又行礼谢恩，周围嫔妃、命妇们称贺赞叹声一片。

接着酒宴开始，无数精美的菜肴传了上来，宴会的氛围也渐渐热络起来，归旋虽不善交际，但架不住周围热情之，太后娘娘看着她眉开眼笑，对廖夫道：“这儿媳妇哀家看着喜欢，待会散了场将她留下来陪哀家聊聊天可好？”

廖夫自然是忙不迭同意。

淑妃娘娘也跟着凑热闹：“那儿子到现还没有儿媳妇，廖夫把这媳妇也借聊会子天如何？”

一时众皆笑。

芳妃道：“楚夫别忘了，等有空闲了也到本宫宫里来坐坐。”

……

所以参加完寿宴后归旋还不能走，还需去太后娘娘及诸位娘娘宫中拜望。

这拜见之旅实则收礼之旅，这诸位娘娘是奇珍异宝赏赐不断，不过这皇后娘娘并未召她一叙，甚至归旋专程拜望时也避而不见。看来这位皇后娘娘也和晋王殿下一样是个直脾气，连面子上的敷衍和矫饰都不愿做。

待归旋一路走完腰酸腿疼，不过依旧端着淑仪风度跟领路宫女之后迎着天边晚霞的方向，缓缓往这座宏伟华丽的宫殿外面走去。

怀王偃修从紫极殿出来收到太监的传话：淑妃娘娘请他入后宫一见。他看了看时辰尚够，便随传话太监一起入了后宫。

此时正值丽春四月，宫苑之内杨柳依依、百花绽放，夕阳将太液池镀上一层波光粼粼的金。

偃修一路分花拂柳上了汉白玉拱桥，忽见前方有女眷步下桥去。

他缓下脚步稍事回避，待下了桥正准备往苗淑妃的永安殿行去，忽听前方传来几声清脆熟悉的云雀鸣啼。

他蓦然回头，正好看见前方女子微微扬起的侧脸。

犹如一弯皎洁的新月，唇角边似乎还有隐隐梨涡一现。

不过，还未待他看清，她已迅速回过头继续端着娴雅风度跟领路宫女身后缓缓走着，一举一动莫不风仪端雅堪称典范。仿佛刚才对着枝头雏鸟弯唇而笑、遥相应答的女子根本不曾存过一般。

“怀王殿下、怀王殿下。”身边的太监轻唤。

“那个是谁？”他问。

“哦，那一位啊，是靖南侯的夫，今儿来参加太后娘娘的寿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