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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人至巳时才被放行,出了李家大门,立刻回了本家要告状。谁想刚进门,就被韩老太爷的梨花杖乱棍打了一通,骂着他们竟跑到朝廷命官的家中打架斗殴,通通打了个半死,直到有人说了声“罢了,再打可就死了”,韩老太爷才停了手。
众人半死不活的往那边看去,只见是个年过花甲却精神满满的老人家,他说这话时,甚至一直坐在椅子上,根本没起身。可韩老太爷却恭敬的很:“周老爷若不解气,老夫立刻将他们捆了。”
这老人家便是周姨娘的父亲周顺水。
韩家虽然有人做官,但多是商人。尤其是本家一脉,如今生意做的正当红火,谁想傍晚时突然有几个商户说要断了货源,不再与韩家做买卖。好不容易探到了口风,才知道是那首富周家背后使坏。再仔细问问,竟然是那几个去吊唁的后辈打了李家人,还把周顺水外孙女的手打断了。
韩老太爷一听,赶紧让人备马车要去道歉,结果周顺水就登门了。好一番说,见他面色仍沉,自知不妙。瞅着那后辈进来,当即拿了木杖狠打,打的手都软了,却不见他劝停,只得一边痛心一边打,人都快打死了,才听他喊停。
周顺水负手沉声:“有什么解气不解气的,二房本就比大房的辈分低些,更何况是庶出的子女,大房嫡子嫡女要打要骂,挨着就是了。竟然还让人来家里说这事,我听着就是不懂事,所以来找韩老太爷谢罪了。”
韩老太爷能屈能伸,这话听在心里虽不是滋味,可为了子孙富贵,在这比自己还小上许多的人面前低个头又算得什么:“周老爷这话可真是折煞老夫,明日我便让人唤我那不成器的曾外孙过来,非折断他的手不可。”
周顺水笑笑:“若是让外人知道,还以为我女儿是个狠心又狂妄的人,连嫂子的一双子女都不放过。也罢,就这么着吧,若是韩老太爷不出这风头,这商行里的事,自然好说。”
韩老太爷总算是松了一气,恭送他出门,待关上大门,方才的好脸色便全变了:“去找大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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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下人从韩家那探回来的消息,沈氏摆摆手,让他下去。所幸早早让人去告诉周老爷,否则韩家早就闹上门来了。下人刚走,宋嬷嬷就进来了。
“太太,四姑娘已经睡下了。”
沈氏点点头,揉揉额心:“二爷还在老太太那听训么?”
宋嬷嬷奉了茶,应声:“已经在老太太面前跪了半个时辰,黄嬷嬷劝了两句,也被撵了出来,看来这回是真气着了。”
沈氏叹气:“虽说家中不合是当家的错,但二爷在朝中辛劳一日,这跪下去可怎么受得了。”又问道,“安素的手可好了些?”
宋嬷嬷摇头:“手肿的老高,约摸要大半个月才能好。就是周姨娘精神有些恍惚,五姑娘没哭,做娘的都快哭瞎了,看着就觉难过。”
沈氏轻叹,周姨娘这担心的,不但是女儿,还牵扯到了今日被关在柴房的事。两件伤心事加一起,性子再拧的人也得哭吧:“阿蕊今日说的话倒是太过分了,无论如何,也该考虑考虑大嫂痛失爱子的事,挑什么时候不好,偏在这头七。闹的家里鸡犬不宁,合该被二爷罚,只是苦了几个孩子。”
宋嬷嬷也应声:“虽说奴婢是个下人不该这么说,可不吐不快,这话也只敢在太太面前说说。大太太素日里便疑神疑鬼,总觉我们欺负他们,但二爷从未薄待过。二太太管着家里账务,每月他们用的比二房还要好,还要多,可二太太从未道明。这事在奴婢看来,也是各自有错,若周姨娘这话搁在几个月前说,也无妨。只是在这头七说,周姨娘也是有错的。”
沈氏又重叹一气:“这事两边都有错。阿蕊不该逞口舌之快,是该收收性子了,否则日后只会给李家添乱。”
宋嬷嬷小心问道:“既然太太觉得周姨娘确实是错了,那为何还要扣撰家人?还要拜托周老爷出面?”
沈氏说道:“我身为二房主母,事事以二房利益为先。即便大嫂应得同情,要顾及她的情绪。但为了二房名誉和睦,我也唯有如此。唉,就当是我对不起韩家人吧。”
宋嬷嬷听的心中一动,忙说道:“二太太此事无错。”
沈氏默了片刻,才淡声:“作为妻子,我自认无错。作为一个人和弟妹,却是违背了道义。只是……若这事重来,我仍会如此。”
宋嬷嬷微叹一气,只觉太太的处事手段都是实打实为了二房,若是有人要侵犯二房利益,平日里的柔弱便瞬间散去,化作石壁,将李家护的好好的,即便自己受伤,也不会退让。即便违背了道德,只要李家好,她要护着的人好,她被人指责无情无义,也毫不在乎。
这样的人,却让她从心底认定了这主子。
周老爷堵得撰家的悠悠众口,却是管不了李家的事。
沈氏的头痛刚好些,又有人踉跄来报,说老太太让人抓了李瑾良去祖祠,要家法伺候。她听的眼前黑了黑,也禁不住气道:“这事可有完没!”
宋嬷嬷扶着她过去,心里也埋怨着李老太这罚是该罚的,但未免太急,又得闹的家里鸡犬不宁。
到了祖祠,便听见李老太在训话。沈氏急急进了里头,站在李仲扬一旁,见黄嬷嬷手里捧着鸡毛掸子朝自己示意,心下立刻觉得今晚的事要严重了。
李瑾良跪在蒲团上,面上还有伤,刚裹了纱布,神色不卑不亢,脊背直挺,一句话也不辩驳。
韩氏揽着安阳,见李老太也只是在骂,没有要替她讨回公道的意思,哭的凄凉:“母亲大人,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若这次再不严惩,日后怕家里的下人都敢欺负我们母子三人了。”
周姨娘轻轻冷笑,神色漠然:“做人做成如此,就连街边的乞丐也瞧不起你们。在别人家里还招摇过市,不知收敛,死了都活该。”
韩氏听的一愣,沈氏怔松片刻低斥:“阿蕊!”
李瑾贺抡起拳头要揍周姨娘,李瑾良立刻跳起,拦了他,喝声:“在祖宗面前你也要如此张狂吗!”
韩氏冷笑:“到底是谁嚣张,这么以下犯上真的不是给祖上抹黑?妾便是奴,子女也是奴。打死奴仆连律法都不管,就算活活打死你,也不为过。”
沈氏皱眉:“大嫂,这话未免说得太过。”
周姨娘拉住李瑾良的手,眸中神采全无,已是万念俱灰的模样,话一出,泪便落了:“尚明,是娘错了,娘当初不该任性嫁进李家,让你受一世冷眼。跟娘回你外公家,做个大少爷,再无人会欺负你。”
李瑾良愣神:“娘……”
沈氏也忙上前要劝,李老太只当她说气话,拿了鸡毛掸子抽在周姨娘身上:“我李家也容不得你这目无尊长的人,你周家富可敌国又如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此造次,留不得。”
李瑾良拦在前头,挡着那掸子:“祖母!姨娘没有做错什么,即便她真错了,也是为了我和妹妹。和堂哥动手的是我,祖母打我吧。”
李老太素来不喜欢周姨娘,也不喜这孙儿,手上气力未减。周姨娘想护住儿子,背上挨了几鞭,哪里受得了,疼的眼泪直落。母子跪着想护住对方,只觉天地间都晦暗无光,剥夺了全部希望。
周姨娘只想着,熬过这次,就离开李家,再不会回来。已经后悔了快二十载,剩下的时日,不想继续后悔。
只听得沈氏惊呼一声“二爷”,身上已有人护来,泪眼看去,却是李仲扬。
李仲扬面上紧绷,神色漠然揽着这母子,以背向着李老太,挡着掸子抽打。
周姨娘顿时泣不成声,几乎瘫在他怀中。李瑾良想起身,李仲扬沉声:“跪着。”
沈氏忙跪在前头:“老太太,周妹妹知错了,您就饶了他们吧。”
韩氏也拉着安阳跪下:“家风不正,老太太再不管束,我们李家就乱了。”
何采抱着安平微微背身,对奶娘悄声:“快去请四姑娘来。”
奶娘了然,趁着人不注意,跑去请安然。安然正睡得迷糊,听见这事,连外裳也来不及披,赶紧往祖祠跑。
跳进门槛,差点摔了一跤,虽然刚才那奶娘报的急,但也没料到会是这种场景,愣了片刻急忙去抱祖母的手,却不料位置没找对,啪的脸上就挨了一抽。吓的李老太忙收手,沈氏也惊得心痛。
刚挨的伤倒还不疼,安然跪身叩头:“祖母,身为李家人,休戚与共,还请祖母一同惩罚。只是爹爹明日还要早朝,若面上有伤,同僚问起,怕家丑要外传。姨娘还要回房照顾五妹妹,若病了妹妹又得伤心。安然愿替爹爹姨娘受罚。”
李仲扬沉沉道:“下去,这里岂容你多舌。”
安然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既然如此,那替父亲受罚,也在情在理。”
李老太正气在头上,打个妾,孙儿出来拦,儿子出来拦,连她最疼的孙女也阻拦。这二房的人,全都逆她的意,又想起那事事孝顺自己的大郎,不由老泪纵横,却也没力气再打,扔了手中东西,哭的难过:“罢了,我明日就回滨州,再不受你们的气。”
黄嬷嬷扶住她,劝慰道:“老太太可别气坏了身子,先回房罢。”
李老太连叹气的力气也没了,由几个仆妇搀扶着下去。
韩氏见这一家都挨了打,心里也舒坦了许多,拉着一双儿女轻笑站着看笑话。黄嬷嬷还未离去,见她如此,说道:“大太太也请回吧,晚睡火气易大。”
韩氏也懒得和这站在二房那边的老嬷嬷说话,颇为得意的回了房。
李仲扬揽着周姨娘和李瑾良站起,问道:“可还能走?”
周姨娘哭得无泪,点头,喑哑着声答道:“能。”末了抬头看他,“二爷伤的可重?”
李仲扬淡声:“无妨。”又对沈氏道,“找个心细手轻的丫鬟,给阿蕊上药。”
沈氏忙唤人,又让人把药抓来,连夜熬药。
李家到了亥时,满院子还萦绕着苦涩药味。
沈氏给李仲扬宽衣上药时,见了那红痕交错的伤,眼便湿了:“即便是自己的母亲,那样没章法的打,可是要把人打死?”
“儿时便常这样挨打,那时清瘦,如今还长结实了些,倒也没什么。”李仲扬听她低声抽泣,说道,“莫为为夫伤心,小伤罢了。”
“唉。”沈氏说道,“待会我去看看安然,二郎明日要早朝,先睡吧。”
李仲扬顿了顿,沈氏立刻会意:“二郎若是担心周妹妹的伤,就过去看看罢。想必今日过后,周妹妹也知收敛收敛嘴皮子了。”
李仲扬点点头:“我去看看尚明便回。”
沈氏笑笑,也不点破,只是觉得,自己的夫君是个有担当的人,这就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