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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听到明日就有消息,连饭也忘了让人备,直到听见安平的哭声,才惊觉,往外一看,天已快黑了。正准备起身,安平就跑了过来,扑在她身上:“娘。”
沈氏摸摸她的头,打起精神,淡笑:“怎么了?”
安平哭的两眼通红:“姨娘病了,秋蝉说是奶奶不许姨娘带我,所以缠上姨娘了。娘亲去找个和尚来劝劝奶奶好不好。”
后头的嬷嬷说道:“这几日六姑娘睡的不好,何姨娘带着她睡,半夜姑娘要解手,何姨娘起了几次身,着了凉,咳的厉害。那下人就嚼舌根……”
沈氏沉声:“连主子们的事也敢议论了,那还有什么不敢说的。秋蝉已在府里伺候九年,竟也这般多舌。传话给钱管家,让他捉了秋蝉,鞭打二十,丢进柴房关两日。”
嬷嬷一听忙下去了,与钱管家一说,立刻依照吩咐办事。府里的人瞧见了,想着连“老臣子”说了几句话就挨了打,那自己的话岂非连命都没了,卖身契还在沈氏手里呢,当即不敢再嚼舌根,专心伺候主子,府里也清静了。
夜幕还未完全落下,沈氏让人摆好饭菜,唤大家来吃饭。都静悄悄,谁也不提李二爷,只怕一提,这饭就要难过的吃不下了。刚起筷,便听见外头有马蹄声。原先不过是以为路过的,可院子太静,那声响听的特别清楚。
钱管家去开了门,一见那马上人,便回头道:“是三小姐回来了。”
众人一听,不知为何心中微暖,那阴霾也微微散了些。
李心容本在邻州,听见丞相下狱,日夜兼程赶了回来。沈氏出门去接,便见她从马背下来,倒是有些诧异,这样柔弱的人竟会骑马。
“三妹。”
李心容握了她的手:“二嫂。”她抬头看了看站在门前的众人,顿觉气氛阴郁,不复往日欢声笑语,心中也难受极了。可再往上一瞧,见了那悬挂门匾的白绫,不由一愣,“二嫂……”
沈氏生怕她禁不住打击,轻声:“老太太过世了……”
李心容心头猛地一顿,性子倔强的她双眸湿润,几乎落泪。泪到眼眶,又硬生生忍了下去。
沈氏让孩子们先吃饭,自己领她到了老太太牌位前。李心容叩了三个响头,上了香,默了半晌。沈氏说道:“先去吃饭吧。”
李心容轻轻摇头:“我待会进宫面圣,替二哥求情。”末了又道,“三妹不知……为何他会扶持二皇子……大皇子做储君,这推论本应没错。”
她回来的路上都在想这件事,可是却想不明白。莫非她的论断是错的?可以他的脾气……又怎会。
“三妹不必自责。”沈氏又能怪她什么,就算当初她有推论,可是最后选择投靠谁,也是李二郎自己选的,总不会因为妹妹的一些话就决定了他的想法,“圣上不会见任何一个李家人的。”
李心容淡笑:“他会见我。”
沈氏一愣,恍然过来,已是愕然:“三妹……”
李心容眸中微微湿润,却仍带着笑意:“抱歉,让娘亲和你们担忧了这么多年。如今,也该是我偿还的时候了。”
沈氏差点站不稳,她一直隐约猜到李三妹定是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事,谁想那让她无法放下的人,竟是当今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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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比起外面来,冷很多。十步一盏的宫灯并不能缓解这种寒冷,李心容的心,却如那宫灯里的火般,闪闪烁烁。
一别这么多年,不知当初那在山庄养病的男子,已经变成何种模样。
赵护卫在前面领路,一路无人敢拦。李心容依旧穿着那身如雪长裙,戴着斗笠,以垂纱遮挡。
不知随他走了多久,才停了下来。门前只有一个太监,见了两人,也不问话,在外头低声“皇上,来了”,里面悄然片刻,才答“嗯”。
太监打开门,李心容看了一眼里面,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于她而言,却如不见日光的深渊,每走一步,都举步维艰。若有可能,她一世不愿踏进这里,不愿见到贺奉年。
身后的门很快便轻轻关上。
李心容看着那在灯下拿着书卷的男子,顿觉白驹过隙,当初那个俊朗的年轻人,如今已是发有银白的中年男子了。
贺奉年同样在看她,等了一会不见她过来,放下书,朝她走去。走到面前,抬手撩开那白纱,见了她的脸,呼吸便轻缓了。看了一会,才淡声:“来替你二哥求情么?”
“是。”
贺奉年轻笑:“如果他未出事,你是不是一世不来见朕?”
李心容心头微颤:“是。”
贺奉年冷声:“我许你兄长状元,你不出现。许他翰林官,直至丞相,你都不出现,不知感恩,埋怨至今。如今他做错了事,你终于来了。只是我已等的厌烦。”
李心容看他,极是淡漠:“若我二哥真的毫无才能,圣上真会任用么?将所有的过错推在民女身上,圣上真是一如既往的专横。”
贺奉年盯着她:“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
李心容愣神看他,末了笑笑:“杀吧。”
贺奉年就是瞧不得她用这样犟而无所谓的眼神看自己,这整个大羽国都是他的,却唯独她不是。心里一动,将她紧抱在怀里,伸手解她腰带。
李心容抓住他的手,声调不卑不亢:“放过我二哥”
贺奉年愣神,低吼:“你要跟朕谈条件?!”
李心容一顿,朕,又是朕,从她进来开始,就一直是这么自称的。
“放过我二哥”
贺奉年眸色竣冷,微微松开她,冷声:“脱。”
一字落下,李心容一愣,连贺奉年也为这脱口而出的话愣了片刻。
看着她那倔强眼神,贺奉年似乎又回到初见她时。自己得病在避暑山庄养病,碰见了迷路敲门讨水的她,明明是个美丽姑娘,却是男儿装束,还以为别人瞧不出来,十分有趣。好不容易得了她的芳心,告知她自己的身份要带她回宫,她却是愕然不愿。许她荣华她不要,许她富贵她不屑,偏要走。他不许,他自小就是傀儡皇帝,大权都在太后手中,他都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冰冷无情,可谁想她却轻易化了他心头寒冰。
教他怎能放她走。
怔愣了许久,贺奉年俯身吻住她的唇,微凉,却依旧柔软。
这吻十分温柔,轻轻感应着她唇上的凉意。直至变得温热,才愈发强烈。开始摄取那久违的温存和炽热,那消失多年的情愫汹涌而来。贺奉年再也忍不住,离了她的唇,将她直接抱起,往那软塌走去。轻放在床上,解了她的衣裳,连气息都快屏住。
李心容闭上眼睛,那吻落在脸上、唇间、脖子,一路而下。她又想起那晚,她要走,要离开那山庄,虽然很不舍,可她不愿进宫,不愿和那么多的女人伺候一个男子,不愿自己生活的步步惊心。可那一直温柔的男子却不肯让她走,将她强丨暴了。那时的他,根本就是禽兽。
如今的他,依旧是自私的禽兽。
她以性命相逼,贺奉年最后放了她走,可却不许她嫁人,若嫁,那李家上下都要赔命。也不许她留在家中太久,他要她忍受不了那种孤苦回到他身边。
离开山庄,如离开了梦魇。可那时而出现在附近的侍卫,却让她每晚噩梦。忘不掉那晚他脱下伪装的模样,不仅压在了她的身上,更将她所有的希冀压碎。
她很庆幸,当年没有进宫。
恍惚间,身下长物刺来,痛的她身体微蜷。
贺奉年气息微喘,几乎是咬在她耳根:“这些年,你可有过其他男子?”
李心容不答,痛的皱眉。
贺奉年身下更是用力,努力要让她眉头愁色散去,有那愉悦神色。可他不知,那身体上再多的愉快,也比不过她心中的沉痛。每次见到那可爱孩童,她便想成家。可一旦与男子稍有亲密,翌日便传来那位公子暴毙之闻。
他如今倒还好意思问她可有过其他男子没,那监视了她二十多年的众多护卫难道不知!
那速度愈发的快,又愈发的重。贺奉年抽丨送那硬丨物,声音极是愉快“很紧,没有其他男人碰过你,你还是朕的,留下来,心容留下来”……
李心容皱眉不答,只想推开他,他已非当年那会与她诉衷肠的人,不过是个自私的帝王,连感情都是这般自私。
听着她痛苦隐忍的闷声,蓦地想起她以死抗拒的模样,又刺的心头疼痛,为何不跟他回宫,为何连她也要丢下自己!重重一沉,终于是结束了。
缓了好一会神,李心容探手去拿那被扔在地上的衣裳,却又被他拉了回去,钳制在怀中,低沉的声音在耳畔涌动着热气:“心容,留下来陪朕。你还要再逃多久?朕再也等不起下一个二十年了。”
李心容默了很久,才道:“最后一颗珍珠还给你,让我走。”
贺奉年抓住她的手,几乎将她纤细的手腕揉碎:“我当初许你三颗珠子,不是让你拒绝朕用的!你离开山庄用了一颗,不愿进宫用了一颗,如今竟又说让你走。”
李心容挣脱他,起身拿被子遮住身子要去捡衣裳,又被他一把扯掉,压在身下。只是无奈不似那体格强健的年轻人,很想要她,像那时在山庄,可惜身下已无反应,终于是从她身上下来,又提过被子,将她裹住,揽进怀里:“你未做妃子,不是你坚持不进宫,而是朕没坚持要你。如今朕坚持了,若你不答应,朕立刻下旨杀了李仲扬。”
李心容无奈道:“你又用这个法子威胁我。”
贺奉年冷笑:“朕当初就不该放你走。”
李心容叹道:“可如今让个罪臣亲妹住在后宫,圣上当真无所谓?”
贺奉年神色黯然,却仍不肯将她放开。这一放,此生便再无可能相见了。看着她依旧柔媚的眼眸,低头吻了她的眼,最美的,便是这对眼睛。一如当年那般无瑕。良久,外面的侍卫已经又巡逻了一遍,才问道:“我逼你如此,你可恨我?”
李心容缓声:“恨。”
贺奉年蓦地笑道:“恨就好,至少能一世记住。朕孤独一人,你便陪着朕。”
两人默然无语,分别这么久,不是寻不到话说,而是不知要怎么说。许久,李心容才道:“你为何要立二皇子做储君?”
贺奉年顿了顿,将她搂的更紧,声音微带轻笑:“朕何时说过要让他做储君。”
李心容一愣,稍稍一想,瞬间便明白过来。不由怔愣,贺奉年……骗了全天下!
那温热的掌又由腰滑上,覆在玉峰上,将她翻回怀中,又压了上去:“……你要他们去何处,朕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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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圣旨下来,李仲扬被削去官职,所得银两全部查封,全家遣回祖籍——滨州。
李仲扬从狱中出来,鬓角霜白,神态摧残。来接他的李瑾轩见了素来英气,仪表整齐的父亲如此,心觉悲凉……他们李家,还能再复荣华吗。
回到家中,沈氏已领了全家在门口接他,李仲扬先到老太太牌位前叩头,饭也未吃,又去了老太太坟前。回来时,才问了沈氏这几日的事。最后说道:“太太辛苦了。”
沈氏握了他的手,强笑道:“都是为了这个家,有什么辛苦的。二郎也要快打起精神来,家里上下都需要二郎。”
李仲扬点了点头:“后日便要离开京城,家里的银子……可够?”
沈氏淡笑:“圣上仁慈,并未收回我这边的嫁妆,老太太那还有些铺子,我都拿去变卖了,再打发一些下人,也够我们用上许久。而且回到滨州,还能住祖宅,买两间铺子,一家人过的清贫,但也不会让孩子们挨饿的。”
李仲扬叹气,不能为官,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还可以用什么维生,撑起这个家,做个教书先生,别人敢起用他这罪臣么?
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果真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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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从礼部回来,夜幕已落,刚要拐进巷子,就见一人从巷口里出来,见着十分眼熟。皱眉进去,一眼就瞧见了站在巷中的人。她顿了顿,百里长见了她,愣了片刻,随后笑道:“夫人回来了,为夫饿了,正要看看你回来没。”
安宁蹙眉,还是没想起那人。百里长上来拉住她的手腕:“吃饭。”
随他进去,刚进正堂,安宁一顿,盯着他:“刚才那个男子,是二皇子身边的人。”
百里长面色平静:“安宁……”
安宁要抽手回来,却被他紧握:“你根本不是大皇子的幕僚,而是效忠二皇子。”
百里长笑笑:“不要说这些,让人听见了不好。”
“所以爹爹和大哥都被贬为平民,我却安然无恙,那小小的官职至今还在,不是因为官小妨碍不了人,而是因为你的缘故。你和你师父百里慕云,里应外合,表面是帮扶大皇子,实际却是在背后捅刀子。”
百里长声音微沉:“不要说了安宁。”
安宁猛地挣脱,转身便走。没走两步,便被他拉住,安宁瞪眼:“我不能和你这种人同住一起,我要随爹娘去滨州。”
百里长知她不是说笑,她不爱虚荣,也不喜依赖旁人。从来都是冷冷清清一个人,好不容易让她开始接纳自己,却又生了变故。绝不能让她这么走,这一走就么办法回头了,他伸手将她抱住:“事已至此,你只是家中庶女,李仲扬又并不疼你,忘了李家,可好?”
安宁绝不会依从,挣扎了一会却发现他哪里像平日看到的那般手无缚鸡之力,自己连半分都动弹不了。百里长盯着她:“那你告诉我,你如今去有何意义?留下来……日后还有机会,再等等,再等等好吗?”
“放手。”安宁手腕微弯,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已经滑落握在手上,“如今不是有没有意义的问题,而是我无法再与你一同住在此处。这婚事本就是假的,我也没扳倒皇子的能力,你有什么不敢让我走的?若是不敢,那便杀了我吧。”
百里长盯着她说道:“就算跟猫狗同住一室久了也有感情,更何况还是个人。我不杀你,但也不会让你走。”
安宁迟疑片刻,到底还是狠下心来,用脑袋撞上他的头,百里长始料不及,痛的松手,随后便觉心口刺痛,一把短刀已刺在心口上。他诧异看她,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更狠心。
安宁颤颤松手,没再看他,她不是没有杀过人,在山林行走时,常能碰见凶残的匪徒。可是这一刀刺下,却觉心中疼痛。恍惚片刻,猜着这一刀能致命,夺门而出,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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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夜里让管家亮起前院的灯笼,映照的院子通亮。全部下人共计四十一个,颔首站在院中,知晓明日就要出发去滨州了,约摸是要训什么话。
夜里清风微凉,沈氏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说道:“你们也知道明日便要去滨州,只是如今家中大不如前,也带不走那么多人。愿意的就一起去滨州,不愿意的,我也不会勉强。想随李家走的,便站到前头来。”
众人面面相觑,犹豫不决,不知话里真假,真的不会勉强?
陆续有人走出,宋嬷嬷、钱管家、柏树、柏树爹李顺,还有李瑾轩的书童。其余的人见没几人上前,寥寥无几,更是打定了主意,没人再往前一步。
沈氏等了一会,这才道:“宋嬷嬷,将黄嬷嬷的卖身契拿出来。”
宋嬷嬷上前打开放在小桌上的匣子,翻找了片刻,寻得黄嬷嬷的卖身契。沈氏淡声:“黄嬷嬷伺候老太太那么多年,劳苦功高,放行。”
黄嬷嬷一听,连忙从人堆中走过来叩谢,接回自己的卖身契,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待她走后,沈氏才对那书童道:“你伺候尚清多年,忠心耿耿。只是你爹娘早去,家中还有一个老祖宗要照顾,不便离京。我与宋夫人说一声,你去宋府。放行。”
那书童叩首不愿,宋嬷嬷好一番说劝,这才抹泪离去。
沈氏又放了一些家中困苦、独生的,瞧着眼前二十九人,声音更淡:“我素日待你们不薄,二爷刚入狱,你们便嚼舌根。如今真是应了那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话,我不怪你们,可心里的气也不顺畅。钱管家,将余下的卖身契全送去给南宫老板,我一个子也不要。”
钱管家立刻依照吩咐去了,一如既往不多问。
众人傻眼,那南宫老板是个负责督促采石的老头,素有“恶犬”之称,去了那里,不累的掉一层皮,便是要少半条命。当即跪地求饶,愿同去滨州,沈氏不语,他们可以狠心,为何自己不可?当即冷下心肠,转身进了里面,留下满院哀嚎。
如今李家只剩四个下人,柏树的娘前年过世,父亲李顺是家里的车夫,父女两人并无牵挂。钱管家孑然一身,宋嬷嬷也是,沈氏也放心让他们去。仔细想想,便让宋嬷嬷去照顾李瑾轩,柏树去照顾李瑾良。李家日后兴复还是要靠男子,无论嫡子庶子都要担起复兴李家的责任。安然由她照顾,周姨娘和何采各自照顾好自己的姑娘。想一想,他们还有个马夫,其实……也不坏,也不坏。
四月初,李家启程去滨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