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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意与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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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什么!”

正乱着,忽然响起一声怒喝。

颜恕裹着棉袍站门口,脸色很难看。

温华忙迎上去,扶他坐主位上。

“客来了就该好好招待,”颜恕皱着眉,“吵什么呢?闹的不得安宁。”

这话看似是责备温华,又何尝不是质问恶客?

偏阮二姑娘就跟听不出来似的,捏着帕子干打雷不下雨的嘤嘤哭了两声,摇着肩膀告状,“表嫂要赶们走呢——这是哪家的待客之道?表哥——”最后这俩字愣是抑扬顿挫拐了三个弯,岂是一个“嗲”字了得?听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别看阮二姑娘的眼神都变了,正经家的姑娘谁会这样?

阮家到底是做什么营生的?怎么阮家出来的姑娘一个二个都不走寻常路呢?

阮大姑娘扭着手指头,气得差点儿没把自个儿指甲折断,温温柔柔地拉住妹妹,暗骂一声蠢货败事有余,用衣袖挡着狠狠掐了妹妹一把,“这不懂事的,又胡沁什么,还不快跟表嫂赔礼——”

颜恕嘴角抽了抽,对温华道,“时候不早了,怎么能强留客呢?”

温华想笑,又不得不绷着嘴角,“是,是忘了两位妹妹平时忙得很,才多留了她们一会儿。”

她对阮家姐妹道,“其实大夫早叮嘱过,让们表哥多休息,让少打扰他。”

这夫妻两个一唱一和的,话里的意思谁听不出来?差不多就是直言赶了。

阮大姑娘不说话了,低头摆弄手帕,就温华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忽然抬头朝颜恕羞怯一笑,“是们莽撞了,还请表哥表嫂宽宏大量不要计较。表哥身子好些了没?前儿庙里求了一道平安符,”她解下腰上缀的一个绣兰草的宝蓝色荷包,“是替表哥求的。”

阮大姑娘的手就这么伸着,露出一段白白嫩嫩的腕子来,她本就长得不赖,更不用说那几分媚色和倔强越发衬得她眉目鲜明。

这姐妹俩一个胡搅蛮缠、一个装疯卖傻,敢当着她的面对她夫君来‘情赠荷包’这一套,真当她是死?

温华心里烦厌,冷冷哼了一声。

难道随意觊觎别的丈夫也可以这样理直气壮?

她突然想起当初对大哥的那份心思,现想起来,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羞耻感充溢心中,恨不能时光倒流,将那些都抹去。

颜恕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对阮大姑娘正色道,“多谢,只是却不能收——虽说有阮姨娘的关系,可颜、阮毕竟是两家,女子最重的就是闺誉,还望阮大姑娘好好谨慎自省,约束令妹,不要再做出有失体统的举动,不然也只好回禀家里长辈,送二位回去了。”

阮大姑娘慢慢收回了手,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犹豫着含着眼泪娇娇怯怯的喊了一声“表哥”。

颜恕端起茶杯,淡淡道,“真论起来,两位是客,跟咱家其实没什么亲戚关系,以后还是不要提什么‘表哥表嫂’,没得两边儿都不自。”

正说着,就听小丫鬟进来禀报,“阮姨娘来了。”

“哟,这是怎么啦?”未到语先闻,阮姨娘穿了一身桃红镶黑边的掐腰长袄,捏着帕子,杨柳细腰款款行来,越发衬得标致妖娆,眼波往屋里一扫,笑了两声,不等颜恕温华开口便福身施礼,嗓子娇嫩轻软,柔得能滴出水来,“这两个侄女不懂事,给六爷六奶奶赔礼了——”

毕竟是长辈的妾侍,温华可不愿意因为这个被说道不知礼,避开只受了半礼,扶住阮姨娘,笑道,“姨娘这是做什么?她们孝子不懂事,教训教训就是了,们可担不得姨娘的大礼。”

千冬站一旁低头忍笑,阮大姑娘比她们六奶奶还大些呢,却被说成是“孝子不懂事”。

阮姨娘笑容微滞,看看两个侄女,“六奶奶,这大侄女不错,回头让她来伺候六奶奶行不行?”

温华愣了一下,见阮姨娘又要说话,连忙摆手,“姨娘不要玩笑,没有这个规矩,哪有好好的良不做非要当奴才的,以良为贱可是犯律法的。”

见对方竟把这事儿跟良贱扯上了关系,阮姨娘是妾,最恨瞧不起她的身份,脸上变了颜色,“六奶奶这是不给面子?”又咯咯笑了起来,“哎呦,就凭六奶奶的出身也知道什么是规矩?不要笑死!”

温华被气乐了,很认真的看着阮姨娘,“世笑贫不笑娼,说的就是姨娘这样的吧?虽愚钝,却也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

阮姨娘还要再说,颜恕却已不耐烦,重重的放下茶杯,不再客气,“一家有一家的规矩,做奴才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姨娘就不要再说了,送客!”

阮大姑娘脸涨得通红,几乎要夺门而去,阮姨娘悻悻道,“六爷何必这样,就是老爷也不曾这样给没脸,六爷倒是出息了?比老爷还威风呢!难不成的侄女就是那活该任由欺负的不成?要知道老爷才是一家之主!”拽着阮大姑娘跺脚走了。

阮二姑娘急匆匆跟着出去,走到门口又转回身来,骂道,“呸!嘚瑟的们!找姑父评理去!”

温华一挑眉,转头问千冬,“阮二姑娘何曾有过姑父?怎么不知道?”阮姨娘是给做妾的,妾通买卖,与嫁娶无关,自然也就不算有丈夫。

千冬笑嘻嘻的奉上新茶,“当然没有,不过是有愿意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被这主仆二冷嘲热讽一番,阮二姑娘待要再骂,却被转身回来的阮姨娘一把拽着就走,出门一伸脚踢歪了院子门口摆着的盆景,犹自不解气,又上前跺了两脚。

看得一屋子都呆住了。

颜恕脸黑得跟什么似的。

这样的泼妇也真真是少见了,温华失笑,觉得自己真是多余对她们客气,就该直接把她们打出去!

几个丫鬟挽起袖子,嚷嚷着要绑了她们去见太太,拿着笤帚直追到院子外头。

扰的走了,瞧着忽然安静下来的院子,温华长吁了一口气,砸了花盆这种琐碎事不必计较,可阮姨娘说的事还真不好张扬出去,若真闹到大老爷跟前,就难看了,闹大了,说不得就真要把抬进来了,“以后不许这三上门。叫几个去找管花木的把那踩坏的换了。”

雁竹扶着腰,嘱咐守门的丫鬟,“看好了,下回这几个再来,拦外头,没有主子发话谁也不许放她们进来,”又低声问千冬,“先前怎么回事?”

千冬一撇嘴,“见伺候阮姨娘的翠杏外面伸头张望,才假托阮姨娘派来叫她们,谁知道没把吓走,阮姨娘竟真来了。”

雁竹戳戳她脑门儿,“个笨的,她要是没事儿,过来张望什么?瞧瞧今天闹的这一出!”

颜恕心里窝着火,背着手屋里来回踱步。

温华见他一副火发不出来的样子,劝他,“何必跟她这样的生气?说不定这会儿她比咱们还气得狠呢,不就是仗着老爷的势么?妖妖娆娆的,嫂子们都看不惯她呢,现不收拾她,不过是懒得和她计较罢了,若是太太知道她这般兴风作浪,准饶不了她。”

……让太太管她?颜恕皱眉。

平日里除了晨昏定省,他和太太实是没什么话说——便有些犹疑,“太太未必会管这事儿……”

由大太太管束阮姨娘——温华倒觉得这主意不错,“也不过是太太一句话的事,阮姨娘那样的,家里谁看得惯?这些日子阮家那两个一点儿客的自觉都没有,窜东窜西的不老实,前儿七妹妹还跟抱怨呢,说从她那儿划拉走不少东西,若不是丫鬟机灵,连首饰匣子都敢抱走呢,如狼似虎的跟二房的妹妹们有得一拼。”

自家亲戚不像样子,提起来颜恕也尴尬,他握拳咳了两声,“让再想想。”

从屋里出来,他站廊下,之前下的雪还没有化完,光秃秃的树枝戳向天空,七八只麻雀飞下来地上寻找草籽,跺一跺脚,麻雀就吓得飞走了……

他小时候只知道亲近叔叔婶婶,父母反而成了外似的,生疏得很,哪怕婶婶私下常带他去见太太,也没能亲近起来。后来大了,读了书明了理,他也不是没有想法的,可太太对他总是淡淡的,不冷也不热,慢慢地他也就提不起劲来了。

一直以来,叔叔婶婶把他当亲子对待,虽然父母不甚亲近,但嫡亲的哥嫂对他却是百般的好,按说他也该知足了。

可每到节庆合家团圆,却是他最难熬的时候,身份上他是长房的,却好像是三房的儿子……想到太太面对大哥二哥时偶尔的温柔,想到庶兄们对他不以为然的样子,三哥定下前程后那不冷不热的态度,想到温华平日里的小心翼翼……

要争气,还是得自己立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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