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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房最近麻烦事多。
先是阮琳珠中了风症,被贾氏锁在闺阁里养病,自己出不来,外人不得见。
阮琳琅本着姐妹情谊,欣然上门探望,丫鬟拦着不让见,说是贾氏的命令,怕四小姐见多了人又被惊倒。
好吧,她情分做到,对方不领,怨不得她,不管了。
看望阮琳珠次数最多的是阮琳玢,依阮琳瑜的话,亲姐妹嘛,就算做做样子,也是应该的。阮琳瑜则是派丫鬟送了补品过去,至于人,对不起,你不待见我,我更加不待见你。
而阮琳玲,和她姨娘一样,是阮府主子中最容易被人忽视的存在,所以,她去不去探望,基本没差别。反正,她去了也见不到。
大房有两大奇葩,一个是活泼跳脱过头的阮四姑娘,还有一个,则是在家闲不住,有事没事爱往外面跑的阮大爷阮兆兴。
阮大老爷阮智庆早年南征北战,立下功勋无数。男人年轻时玩了命的建功立业,大大小小伤病不断,后来年纪大了,跑不动打无力了,留下阴冷天关节肿痛难当的顽疾。皇帝为了表彰阮大老爷的功劳,手一挥,封了个武散阶,正三品,加授昭武将军,让阮智庆在家养养花种种草逗逗孙子,颐养天年。
稚子不可养于妇人之手。
阮智庆早年在外头跑,家里顾不上,孩子都是贾氏在教养。等到阮智庆退下来,有闲暇了,孩子已经成年,性格定型,更难管束。阮智庆没耐心跟儿子谆谆善诱,两句话说不通,抄起皮鞭就抽上了。
阮智庆就一个思想,皮鞭底下出孝子。
阮兆兴则觉得老爹有病,带不来兵打不了仗,就拿亲儿子撒气。父子俩都是倔脾气,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两人处一块的时候,战争无可避免。
阮兆兴是打不赢就跑,跑出去找狐朋狗友,勾肩搭背寻花问柳,常常夜宿柳巷不着家。阮兆兴媳妇长孙氏管不住自家男人,整天不是唉声叹气,就是找公公婆婆诉委屈。
阮智庆闻言,暴脾气上来,哪能不恼。
阮智庆风风火火,提了鞭子牵来爱马,策马踩踏花街,踢爆一家家勾栏院,总能在某处软玉温香窝里找到不成器的儿子。
养出个纨绔子弟,这辈子别想清闲,注定操心到老。
阮大老爷鞭笞阮大爷,成了阮府永不落幕的精彩好戏。
老爹日日打,媳妇夜夜哭,打得阮大爷身心具痛,哭得阮大爷烦不胜烦,索性老实了一阵,不去眠花宿柳了。
阮智庆见儿子消停下来,着实老来欣慰,托昔日同侪走了点门路,捐了个正六品升授承德郎。和阮智庆一样是个散阶,不过爹是武,儿子是文。
文书刚刚下来的时候,阮兆兴很是得瑟了一阵,得瑟过后,又觉得无甚乐趣。有官名而无职事,连个正经的办事衙门都没有,就是门荫结品,面子上好听。说白了,什么都不是。
阮兆兴体内的好事因子蠢蠢欲动,过了当官的兴致,恶趣味开始旧态复萌。
眠花宿柳暂时不敢,先缓缓,阮兆兴经友人撺掇,发展出了一样新爱好。那就是,赛脚。
女子一双小脚,隐藏血泪辛酸千千万。
魔不魔,且不说。要论这东西的规矩、能耐、讲究、花招、隐秘、少说也得两三天。脚中极品,顶美的,当属七个字,灵、瘦、弯、小、软、正、香。尖非椎,瘦不贫,弯似月,小且灵,软如烟,正则稳,香即醉。
自裹脚之风盛行,宫内外妇女皆以三寸小脚为美为娇为雅,一步一姿,步步生莲,谓之三寸金莲。
赛脚会,赛的便是谁家女子的脚更灵更瘦更弯更小更软更正更香。
或六月六,或元霄节,庙会、集市之上,士女云集,或围坐于空场,头上蒙着盖头,或坐于车中,或在家里坐在门首,穿着鞋袜,把小脚亮出来,供人品头论足。
高门大户往往是拖茶话会赏花宴或者节庆等由头,自己家中关起门赛脚,请上亲朋好友,以及门户相当的官家士族,借机相看适龄女子,彼此结亲。
平头效则常常带上自家适婚女子,借庙会集市展风头提身价,趁机寻门好亲。
门风严谨的望族世家十分避讳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即使蒙着盖头也是不许的,所以,庙会集市上的赛脚风气始终为士族子弟不齿。
阮家祖辈乡绅出身,够不上士族,限制阮家人出外赛脚这方面的祖制更是无章可循。
阮老夫人温氏虽然开口闭口规矩体统,但只是嘴中说说而已,她自己尚在摸索当中,哪有可能面面俱到。
于是,阮兆兴得以钻了个空子。先是找上勾栏院的妓子们,学那些自诩风流的文人墨客,飘飘然想造就一段红袖添香的佳话,狎妓之余不忘追捧妓子,送她们赛脚,得了名头自己面上也有光。
况且,集市和庙会上的赛脚会设有丰厚的赏金,按脚的优劣,等级逐次下降,得的赏钱依次递减。头筹是五百两白银,阮兆兴满心满眼惦记着,他爹限制他的花销,他只能另寻生财之道。
贾氏见儿子每晚都回来就寝,花在伶人身上的银子也少了又少,想着只是赛脚,又是捧的外面女子,于府里无碍,也就随他去了。
试过几次,阮兆兴在妓子身上没有捞到甜头,屡战屡败,越败越勇,心思活络起来,眼珠子滴溜滴溜,竟把主意打到自家女人身上。
一开始找的是些粗使丫鬟,贾氏觉得无伤大雅,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懒得理会。
渐渐地,小丫鬟满足不了阮兆兴的要求,阮兆兴又将注意力转到大丫鬟身上。这不,一大早地,阮兆兴拉了媳妇长孙氏身边的两个大丫鬟,踌躇满志上庙会赛脚。
长孙氏拦不住,只能由着他了。
午时初,阮兆兴带着丫鬟回府,虎着一张长方脸,风雨欲来。身后两个大丫鬟,战战兢兢瞅着长孙氏,欲哭无泪。
长孙氏瞧这势头,暗叫不妙,必是赛脚输了,发气性了。
桌上摆了几样瓜果点心,阮兆兴进来的时候,长孙氏正在吃蜜枣糕。阮兆兴来得匆忙,长孙氏来不及毁尸灭迹,点心碎屑残留在嘴边,嘴里还在蠕动吞咽。
阮兆兴见了,嫌弃不说,火气更是蹭蹭往脑门上涌。我在外辛辛苦苦赛脚养家,你在家中倒是闲情逸致,好吃好喝,真真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奶奶。
二话不说,阮兆兴上前一个抬手,掀翻桌布,盘碟哗啦坠地,摔碎一地瓷片。清脆的碎响声此起彼伏,碎得人心头一跳一跳,惊慌失措。
阮兆兴拽过长孙氏,使了劲椅,摇得长孙氏头昏欲裂,“平时当宝一样藏着掖着,不让我多看一眼,以为真是什么媳玩意。结果呢,拿出去走上一圈,连个效女子都比不上。你就是送我床上,我也不带看她们一眼。不争气的东西,留着也是浪费口粮。”
两个大丫鬟无故被主子拉出去任人赏看私密小脚,本就觉得委屈,如今又遭如此怒骂嘲讽,一时凄苦之情发作,只觉前路渺渺,便是拿剪子一刀抹了脖子,也好比受此辱骂糟践。
长孙氏早已泪如雨下,想着初嫁进来的时候,男人对自己恩爱有加,随着时光流逝,恩爱一点点消磨,到现在竟是拳脚怒骂。
她何其命苦,所遇非良人,终身误。
“你若觉得我的丫鬟不好,你去寻那些好的便是,何必拿我撒气。我是你妻子,你这般又打又骂,要我在下人面前,如何自处。”
“娶妻贵在旺夫,你不旺我,我娶你何用。”阮兆兴举起桌上硕果仅存的铜茶壶,对嘴儿牛饮,咕噜咕噜下肚,拿袖子抹嘴,依旧恶狠狠瞪长孙氏。
长孙氏瞧着夫婿粗鲁的动作,一眨不眨,越发悲从中来。挑来挑去,依旧挑了个不解风情的莽汉,我命,何其悲苦。
“女子小脚美不美,讲究先天资质,也看裹脚人的技艺。整个府里唯有方嬷嬷最是拿手,你何不去寻方嬷嬷经手的女子,找到我这里要人,要了也是白要。”
“你懂什么,”阮兆兴怒瞪,“方嬷嬷那人矜贵着,给人裹脚排头大,如今也就府里的妹妹们从她手中裹出小脚,”
阮兆兴话语一滞,双眼放亮,眸中闪过精光,“方嬷嬷曾说三妹妹得天独厚,缠的一双小脚,堪比完美,实实在在的三寸金莲。若能得三妹妹助阵,我必能扳回劣势,一雪前耻。”
长孙氏瞠目圆瞪,不可思议看着阮兆兴,“你莫说糊话,她一个官家小姐,怎能由你拿捏外出抛头露脸。但凡有点地位的人家,断做不出这种事。”
“她一个庶女,能在赛脚会上赢得风光,声名远播,对她可是大大的抬举。若是低嫁到寻常府邸,有个赛足状元做媳妇,她夫家疼她都来不及。我这是在帮她,她理应感激我。”
长孙氏暗忖,你又不是她,如何知道她心里所想。没准,人家就是想高嫁入公侯世家。
阮兆兴的决定,长孙氏向来不搀和,反正管不住,索性随他折腾。真吃了苦果子,他自会收敛。
阮大爷兴匆匆来到阮琳琅园子里,只在正屋门口,把话一说,要阮琳琅早作准备,三天后带她到集市赛脚。
阮琳琅以为自己听错了,恭恭敬敬请大哥哥再说一遍,阮兆兴嫌弃瞪了琳琅一眼,想着年纪轻轻就耳背,老了还得了。
阮兆兴不耐烦地重复一遍,琳琅总算确认自己没有幻听,却是心直口快来了一句,“大哥哥,你是糊涂了还是魔怔了,哪里冒出来的馊主意。”
“没规矩,长兄如父,叫你做,你就做。女子当温良,少说废话。”
琳琅依旧客客气气,声音却是冷了八度,“大哥哥,这种糊涂话万万不要再说,让祖母听到了不太好。官家小姐,岂能抛头露脸到集市赛脚,就是别家鬼迷心窍走火入魔,咱们阮家却是万万不能。”
顽石不开窍,阮兆兴恼羞成怒,干脆一甩袖,撂下狠话,“三天后,你等着就是,休要诡辩。”语毕,扬长而去。
琳琅冷冷盯着阮兆兴远去的背影,真想拿刀子在那猥琐贫瘠的后背捅几个大窟窿。
小姐反应尚且克制,丫鬟却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伊人原地打转,一个劲呢喃怎么办,“就算穿了鞋袜,把脚伸出去给外人看,还是不妥,大爷到底是怎么想的,这般害小姐。”
秋水脑子转得快,阮兆兴前脚出园子,她后脚就去请裴氏。
裴氏过来,琳琅把事情说一遍,裴氏当场就摔了杯子,“他大房的手真是伸得长,连我女儿的主意都打上了。”
琳琅托腮,看着姨娘,看着她渐渐平息怒气,裴氏点了下女儿额头,“你倒是沉得住气。”
琳琅苦笑,“急也没用,再说,府里做主的是祖母,只要祖母不同意,他还能强拉了我出去。”
裴氏拉起琳琅,雷厉风行,“走,找你祖母评评理。”
温氏刚刚礼完佛,正是平心静气时,见琳琅和裴氏过来,神情柔和平易。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裴氏面容悲戚,似是极苦,扑通一声,干脆跪地,一行热泪簌簌落下,如断线的珍珠,不绝如缕。
“求太夫人为三小姐做主,大爷他,大爷他要卖了三小姐啊。”
温氏大惊,“什么叫卖,此话从何说起。”
琳琅跟着跪下,一脸绝望,却是隐忍不发,只无声落着泪,绝美的脸庞,楚楚可怜。
裴氏话语哽咽,抽抽凄凄,好不哀怨,断断续续讲完事情梗概,匍匐在地,泣不成句。
“太夫人英明,堂堂三品官家小姐,到外面和那些平民女子甚至是勾栏院的妓子比脚,论优劣,传了出去,叫京里的高门大户如何看待我们阮家,又如何看待我们阮家的姑娘啊。”
温氏铁青着脸,神情凝重,一语不发,似在隐忍滔天怒火。裴氏禁了声,适时收住哭腔,同琳琅一起,老老实实跪着,只待温氏发话。
温氏叫母女俩起来,又指了椅子让两人坐下,然后吩咐丫鬟去前院请大老爷和大爷。
阮智庆携子前来,刚刚迈进门槛,前方飞起一样物件重重砸在父子面前。阮智庆和阮兆兴受此一惊,循着物件落地的方向定睛一看,是个青瓷茶盏。
“母亲这是为何。”阮智庆蹙眉问道。
“我为何,我为何。”温氏气到身体发抖,声音颤动,“你问你的儿子,问问你的好儿子。”
阮兆兴眼睛滴溜溜转,扫到一旁坐着的裴氏和阮琳琅,两人皆是嘤嘤小泣,满面愁容。不免怪责,这个三妹妹真是小题大做,芝麻点大的事,居然不依不饶告到祖母面前。
但凡牵扯到儿子,阮智庆下意识觉得要糟,横眉沉声质问阮兆兴,“你又闯了什么祸。”
老爹太威严,阮兆兴反射性缩了缩脖子,又觉得祖母大惊小怪,便粗着声音给自己壮胆。
“没什么,就是想带三妹妹去集市赛脚,为三妹妹搏个好前程。”
话音刚落,阮智庆飞起一脚,重重踢到阮兆兴胸口。阮兆兴痛呼一声,瘦不经风的身体踉跄后退,椅两下,轰然倒地。
阮智庆尚不解气,大步迈上前,补上两脚,“你个没出息的东西,祸害自己不成,又来糟践自家妹子。你三妹妹的前程自有你二叔操心,要你来多管闲事。赛脚,亏你说得出口,你是脑子被驴踢了,成日里疯癫乱语。”
阮智庆下了狠脚,踹得阮兆兴嗷嗷直叫,抱着脑袋东窜西躲,“我就说说而已,说说而已,还没成事呢,你急什么。”
温氏看不下去了,挥了挥手,“子不教父之过,你要管教儿子,下去随便你处置,只要不在我跟前就行。我看了,眼睛疼。”
阮智庆向老母亲道过安,拖着试图挣扎的阮兆兴,很快离开。当着二房女眷的面,阮智庆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事情解决了,裴氏和琳琅松了口气,齐齐站起来躬身向温氏道谢。
温氏受了礼,叙了两三句家常,就让她们退下了。
等到人都走光,温氏幽幽叹了声长气,对着方嬷嬷摇头道,“家门不兴啊,家门不兴。”
方嬷嬷连忙安慰温氏,“太夫人宽心,想想二房,隆哥儿是个好的。大爷那里只得了一个姐儿,再不济,等大奶奶生下太夫人的嫡长曾孙,由太夫人亲自抚养,必能让阮家兴盛起来。”
“指望她,”温氏冷哼,“遇到事就哭哭啼啼,自己不去动脑筋寻解决之道,只会在长辈面前哭诉。两个都是不争气的,生出来的孩子能有多好。”
方嬷嬷沉默,垂眸,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