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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沅真是叹为观止。
人家皇室里都是阴谋算计、勾心斗角,这慕容一家倒好,皇帝干脆亲自上阵动手了。不过继而想想,皇帝若是不这么做,谁又敢打破隆庆公主的头?谁又敢折断她的手指?更不用说,还有一个赶过来护驾的皇太后。
前世自己并没有见过上官太后,因为已经过世。而今生,上官太后一直吃斋念佛,除了盛大的节日,平时并不让嫔妃晚辈们过去请安,就连昨儿隆庆公主的生辰宴席,都没有出席,只是让人送了一份寿礼罢了。
所以眼下,自己还是头一次见到。
上官太后走到大殿中央坐下,隆庆公主举着残手,哭得泣不成声,“皇祖母你看,我的手……”目光憎恨的扭回头,扫过玉贵妃、睿王、慕容沅,却在和皇帝视线交接时,突兀的打了一个激灵!
武帝不依不饶,“你不服气?还是朕处罚的不当?”
上官太后顾不上问事情,先朝外面骂道:“太医呢?都死了?9不赶快进来给隆庆包扎?一群蠢货,当心哀家揭了你们的皮!”
蔡太医闻声磕磕绊绊跑了进来,抹了一把汗,赶忙上前打开药箱,翻出纱布和膏药,为隆庆公主接上断指。心道,这都叫个什么事儿啊?皇帝亲自把女儿好好的手折断,然后再给重新接上,真真荒唐可笑。
可是腹诽归腹诽,面上却是一丝都不敢流露出来。
今儿亏得太后在这里压阵,否则万一皇后要让治,沁水公主又不让,那自己该如何是好?治了,得罪玉贵妃和沁水公主等人;不治,皇后和隆庆公主岂肯善罢甘休?还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哇。
蔡太医一边心有余悸的感慨,一边听隆庆公主哭爹喊娘的痛呼,好在不是什么大伤,很快就给包扎好了。弄完了,再抹一把汗,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上官太后四下里环顾一圈儿。
玉贵妃额角上面一个明显的磕伤,神色冷冷的,睿王站在前面,大有要替母亲和妹妹出头的架势。而小公主气嘟嘟的鼓着腮帮子,不时的将裹了纱布的手晃一晃,再掉几颗金豆豆下来,惹得皇帝一阵又哄又劝。再看自己身边,皇后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拉着女儿的手无声掉泪,像是畏惧皇帝不敢哭出声来。
隆庆公主则是哽咽不已,“皇祖母,救我……”
“瞧瞧你们一个个的,像什么话?!”上官太后气恼抱怨,将隆庆公主拉到自己身边,然后朝皇后问道:“告诉哀家,好好儿的怎么动起手来了?”
郗皇后还没开口,隆庆公主先激愤的抢话,“皇祖母!是那个……”抬头看见父亲阴冷的脸色,只得将辱骂妹妹的话咽了下去,“是三皇妹她先撒泼的,又哭又闹,一边打我,一边又掐又拧,我……,我一时着急想把她拉开,结果就……,不小心碰着她的手了。”说着,便是呜呜咽咽的一阵哭。
慕容沅懂了,这是在掐头去尾的打同情牌。
这种时候,当然还是自己这种小萝莉说话,比较占优势啦。虽然自己哭戏的演技不够精湛,但是现在手指钻心一样的痛,眼圈儿也还是热的,挤几滴眼泪出来完全不成问题。
“皇祖母……”慕容沅稚声稚气的,从父亲怀里挣脱下来,扑了上去,哭得比姐姐还要伤心一百分,“大皇姐她撒谎,分明是她先骂母妃是狐狸精的,还推了母妃,磕得头破血流好吓人……”姐姐抓住太后的左手,自己就抱右胳膊,“我去找大皇姐评理,她一生气,就把慕容沅的手给掰断了。”将那只受伤的手举起来,“皇祖母,好疼好疼的呢。”
其实心里明白,郗皇后既然专门搬来皇太后救场,肯定是要偏向隆庆公主那边的,但是偏心是一回事,面子上该做的样子又是另外一回事。装可怜、博同情,混淆是非等等,这几套简单戏路自己还是会的。
上官太后的目光微微惊讶。
按照沁水公主从前的爆炭脾气,早就和姐姐对吵对骂,哪里会可怜兮兮的跑过来抹眼泪?更不用说居然如此的嘴角伶俐,知道专拣对自己有利的哭诉,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此刻隆庆公主和慕容沅相距甚近,面对面的看着,听了她这一番话,不由火上浇油,气得大骂,“你少遮遮掩掩的!你敢说你没打我?没掐我?若不然,我又怎么会推开你?!”
慕容沅瞪大一双水汪汪的泪眼,无辜道:“大皇姐,当时我明明是拉你去给母妃赔罪的,怎么说我打你?”她问:“那我打你哪儿了?掐你哪儿了?你总得把伤口给大家瞧一瞧,可不能这样不讲道理啊。”
隆庆公主被气得差点喷一口血!妹妹当时的确又打又掐又拧自己来着,可是孝家力气小,至多当时留一个红印儿,这会儿哪里还会有什么痕迹?不说这个还好,被妹妹这么一问,反倒像是自己在诬陷她一样。
不曾想,这小丫头忽地变得如此奸诈了。
她的那个气啊,你有父亲做保护盾还不够,还要来跟我抢皇祖母?气得豁然直起身体,居高临下看着妹妹,愤怒道:“你少在这儿胡搅蛮缠!!”
慕容沅“哇”的一声大哭,站起身来,一面朝皇帝那边跑,一面哭道:“大皇姐又生气了,又要折断我的手指头了。”
武帝顿时一声暴喝,“隆庆!说话就说话,你又吓唬阿沅做什么?!朕看你还是不知道悔改,越发放肆了!”
什么叫又?又要折断她的手指头?又吓唬她了?隆庆公主眼前一黑,差一点儿,就被妹妹和父亲噎得喘不过气。
郗皇后在旁边看出点门道来,那小丫头忽地机灵许多,火上浇油、架桥拨火的手段,竟然玩得溜溜儿的,不行,再闹下去女儿只会更吃亏!赶忙喝斥女儿,“隆庆你给我闭嘴!”朝心腹赵嬷嬷递了一个眼色,示意看着一点儿,然后飞快朝皇太后回道:“今儿的事,都是隆庆的错。”
不这样说,皇帝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只能先放低姿态,做可怜,“有件事情,想来母后还不曾听说。”拿起帕子淌眼抹泪,继续打同情牌,“周驸马他……,失足落水,……没了。”
“什么?”上官太后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这又是怎么回事?”
郗皇后将女儿的说辞适当润色,然后复述了一遍,垂泪道:“要说隆庆平时不是这样的性子,今儿也是……,因为驸马走了,太伤心,这傻丫头也是伤心糊涂了,这才……,才会一点就炸乱了分寸。”
“原来如此。”上官太后目光同情的看向孙女,叹道:“可怜见的,才得二十多岁就守了寡,真是一个苦命的丫头。”
其实当朝的民风颇为开明,寡妇再嫁虽不提倡,但是压力不大,隆庆公主又是金枝玉叶的皇室公主,守完三年孝,再找个驸马完全不是个事儿。太后这么说,不过是在明里暗里给孙女找借口罢了。
郗皇后如何不知?当即跟着哽咽起来,落泪道:“是啊,我苦命的儿。”一把抓过隆庆,捏了捏她,“你看一时糊涂办得糊涂事儿,好好的,便是跟你玉母妃有点争执,也不该动手啊?更不用说,阿沅才多大一点点儿,弄伤了她,回头你自己又后悔了。”
----隆庆公主会后悔才奇怪呢。
慕容沅心下冷笑,瞧瞧皇后娘娘的演技,先扯女儿死了驸马好可怜,然后又是伤心气晕了头,接着是“一时糊涂办了糊涂事儿”,最后居然还会后悔?真是笑话!
郗皇后又道:“糊涂丫头,如今你父皇虽然已经责罚过你,但是还得你自己认错才行。”催促女儿,“快,快去给玉贵妃和慕容沅赔个不是。”
上官太后也道:“是啊,快去吧。”
慕容沅看得目不转睛,在皇后身上又学会了一招。
----这算变相的及时止损?
一开口便是皇帝已经责罚过隆庆公主,既然“已经责罚过”,那么后面自然不用再责罚了。然后又放低姿态,再让隆庆公主过来赔罪,按照常理,自己和母亲应该接受这份歉意,最好是就此原谅才更好呢。否则人家都已经被责罚过了,又是赔礼道歉的,若是自己和母亲还是咄咄逼人的话,就显得有些得理不饶人了。
嗯嗯,皇后娘娘果然不是吃素的。
可惜她的女儿不肯配合,不肯就着母亲搭好的台阶下去,虽然在满屋子的低气压下不敢发作,却愤愤然道:“凭什么是我赔礼道歉?别人磕破了头,我的头也被打破啊!别人断了一根手指,那我还断了两根呢?!”她满眼的绝望之色,“原来,就连母后和皇祖母也不疼我……”
父亲的眼里只有玉氏、睿王和那小丫头,母亲的眼里只有弟弟太子,只要能够保证太子的储君之位,根本就不心疼女儿受了什么委屈,而皇祖母……,凡事都只凭她的心意行事,未必真的有多疼爱自己这个孙女。
一家子人,没有一个是向着自己的。
隆庆公主满心的绝望和怨愤,根本不理会皇后和皇太后说话,而这种悲观厌世情绪,在弟弟靖惠太子过来以后,更是被推倒了最高点!
“阿沅!”靖惠太子一进门,就先朝慕容沅赶了过去,他还不知道姐姐隆庆公主也受了伤,只顾看妹妹,“让皇兄看看你的手,真的折断了?”眼里尽是担心和心疼,甚至还蹲下身去,轻轻的吹了几口气,“好好儿的别动,慢慢养几天就好了。”
“慕容承明!!”隆庆公主一声怨愤尖叫,朝着太子咆哮,“我才是你的嫡亲姐妹!我的也受伤了!你怎么就看不到?”她又恨又怒,更是伤心,“你们、你们……,你们一个个的眼都瞎了!”
都瞎了?郗皇后气得发抖,岂不是连皇帝和皇太后也骂了进去?自己在后面忙着给女儿收拾烂摊子,她就在前面不停捅篓子,一则气恼,二则怕她再说出别的什么,顾不得许多,扬手就是一耳光闪过去,“你给我闭嘴!再多说一个字,我先收拾你!”
靖惠太子赶忙上前,劝道:“母后,有话好好说。”
“你走开!”隆庆公主已经怨愤到了极点,咬牙冷笑着,将殿内的人都扫了一遍,“父皇打我,母后也打我,皇祖母不肯帮我,兄弟也向着外人……”她哭得伤心凄厉,“我……,我可真是一个可怜虫。”这世上,只剩下堂兄还对自己有几分感情了。
她踉踉跄跄的推开周围的人,往外走,一边哭、一边笑,“没人心疼我,没关系……,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
“站住!”武帝厉声打断她,“少在朕面前装疯卖傻的!要走,也得先给玉贵妃和慕容沅赔了罪再走。”语气丝毫不容商榷。
隆庆公主眼里闪过一丝恨意,一咬牙,继续往前走去,结果被皇帝身边的缪逊给拦住了,不由勃然大怒,“混帐!”抬手就给对方一耳光,“你敢拦我?!”
“请公主谨遵圣旨。”缪逊吃了打,但却并不退让。
靖惠太子见状不好,赶忙上前拉住姐姐,低声道:“别忤逆父皇。”又朝缪逊表示了歉意,“大皇姐情绪不稳,缪公公别放在心上。”
要知道,皇子和公主们并不能经常陪着君父,特别是长大分府出去,见到君父的次数就更少了。而这些心腹太监,却是白天黑夜十二个时辰,都守在皇帝身边的,得罪他们,往后只会麻烦不断。
缪逊一脸谦卑,躬身道:“多谢太子殿j□j恤。”
“隆庆。”上官太后站起身来,上前道:“听话,别再惹你父皇生气了。”轻轻点出要害,然后抓住孙女的手,“你若是连父亲和祖母的话都不听,那就是目无尊长、忤逆不孝!神天佛祖也不能容你。”声音沉沉,自有一种叫人不能抗拒的威仪。
郗皇后亦是追了过来,喝斥道:“还不快点赔罪?!”
隆庆公主情知自己不道歉,父亲是绝对不会放自己走的,而且还会惹怒皇祖母,同时让母亲和弟弟不满,----竟是被逼到了绝路!她转身,咬牙切齿道:“玉母妃、三皇妹,今儿都是我的错,对不住了。”
武帝很不满意,“你这样子像是赔罪吗?”
隆庆公主低了头,强忍满腔怒气,用尽量柔和的声音重新说了一遍,“玉母妃、三皇妹,今儿的事都是我一时糊涂,做得不对,我给你们赔罪了……”眼泪“啪嗒”往下掉,“请你们原谅我。”
玉贵妃轻轻点头,“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隆庆公主猛地一抬头,目光似要喷火!
上官太后伸手将她脑袋一按,抓了她的胳膊,“走!跟哀家到懿慈宫去,好好的说道说道你,免得你没规没矩的。”扯了人往外面走,在门槛处停下,回头说道:“皇上,好歹隆庆是你的亲生女儿,看在她才死了驸马的可怜份上,往后就别再追究了。”
玉贵妃的明眸水波流转,嘴角微翘。
心下明白,皇太后这话是对自己说的。意思是,隆庆公主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千金万贵的皇室公主,又是才死了驸马可怜见的,若是自己还不识趣,继续为难她的话,皇太后第一个不会饶了自己G……,乱臣贼子罢了。
上官太后拉着隆庆公主出了门,看似在训斥,实际上却是变相保护,就算是皇帝,也不好意思再从母亲手里抢人。一行宫人众星拱月簇拥着二人,上了凤舆,渐渐走远了。
靖惠太子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慕容沅悄悄打量着他。
没想到,重生后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如此情形。
眼下的靖惠太子,才得十六岁,比起前世多了几分年少青涩,模样和郗皇后并不相似,更像武帝,只是没有那种凌厉之气,面相颇为柔和。听说他春天里刚刚册为储君,接着娶了太子妃,正是人生中最得意的一年,而此刻……,却只能脸色苍白的沉默着,不敢随便多言。
看着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姬暮年。这一世,自己绝不会像那个糊涂小公主一样,被人骗了身子,怀上身孕,自然就不会再让姬暮年倒霉了。
想来……,他会另外娶一房温柔娴淑的妻子。
----彼此的人生不再相干。
姬家二房,绿荫幽幽的后花园内。
姬暮年一袭流云浅纹的白色长袍,头束白玉冠,当他面色沉静扶琴时,容颜清雅宛若玉色雕像一般,十分赏心悦目。琴音淙淙,在那修长的手指下缓缓流淌,宛若林间清澈小溪,让人心情都变得清幽起来。
“铮!”最后一声,余音萦绕不绝。
“太子殿下今日匆匆进宫,出来却面带忧色。”姬暮年轻轻放好了古琴,起身到前面坐下,沏茶问道:“可是遇上了烦心之事?”
那茶是今春新制的云雾银针,茶汤二道,茶叶尖尖细细,在浅碧色的茶水里竖立漂浮,以银针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可惜靖惠太子无心赏茶,看也不看,“隆庆推了玉贵妃,磕破了头,还弄断了慕容沅的手指。”隐去了父亲的粗暴做法,摇了摇头,“要不是皇祖母赶到,替隆庆求了情,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
姬暮年眸光微闪,问道:“后来呢?”
靖惠太子叹气道:“后来我和母后去了懿慈宫一趟,皇祖母发了话,要隆庆跟着她吃斋念佛,在佛前悔过一百天才准出宫。”为了这个,姐姐还好一阵哭闹不愿意,“真是乱成一团糟。”
就这些?姬暮年心下觉得诧异,----玉贵妃磕破了头,沁水公主更是断了一指,皇帝居然如此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见靖惠太子说话吞吞吐吐的,或许有隐瞒吧。
不过重活一世,有些事情似乎不一样了。前世自己这个年纪,因为父亲还在,正过着悠然自得的世家公子生活,并没有特意留心过皇室的秘闻。但当年的那件事情实在闹得太大,举国上下人尽皆知。
而在那之前,沁水公主去参加姐姐的生辰宴席,无意撞见隆庆公主和河间王的奸情,然后就告诉了自己母亲。玉贵妃暗暗记下不揭破,派人跟踪隆庆公主的行迹,等她找到河间王幽会时,带着人赶去,一举将二人捉奸在场。
当然了,如此丑闻当时是严令封闭的,只有皇室内部知晓。但是后来出了那件大事以后,丑闻曝光,渐渐有流言传出,隆庆公主和河间王的奸情再也瞒不住,成了举国皆知的大笑话。
而今生……,似乎另有变数。
姬暮年微微一笑,自己不知道这变数到底是什么,但是老天给了自己重活一次的机会,那么就不能白白浪费了。
前世因为身体原因,选择医道,想着避开仕途,只求平安,但却阴差阳错进了太医院,又稀里糊涂做了沁水驸马。以至于……,最后白白葬送了自己和母亲的性命,甚至连累伯父和堂兄丢了官,姬家一片惨淡。
今生绝对不能重复前世的道路。
“暮年?”靖惠太子自己发了一会儿呆,抬头见姬暮年也在发呆,还以为他是在为自己担心,反倒安慰他,“没事的,回头我再劝劝隆庆就好了。”
姬暮年淡然一笑,“是,太子殿下无须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