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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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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夷,对不住啊。”莫赤衣一向性子爽朗,但是眼下,已经是快要一百次的道歉赔不是了,“当不知道怎么回事,手有点软,没握住……”

“不怨。”祁明夷赶紧打断他,不想让他再多说下去,免得惹生疑,只做一脸疲倦虚弱的样子,“想歇一会儿,先出去陪公主殿下吧。”

莫赤衣连连点头,“好,先睡着。”

祁明夷看着他轻手轻脚走了出去,心中情绪复杂,----对不住,赤衣……,让无故背了一个黑锅,皇帝一定会训斥的!但是这样,短时间内就不会待公主身边,将来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与相干了。

然而视线再往外移,隔着珠帘,看着那殊色照的浅莲紫少女身影,看着她和太医们讨论如何配药,一脸认真的样子,心中就是一阵难言的痛苦折磨。那一百幅沁水公主画像,每画一幅,就能回忆起一个她的片段,……少女的笑靥、清澈的声音,还有那些温柔照拂自己的语气,每一样都是弥足珍贵的。

自己奉母命主动接近她,虽是有算计、有心思,但是这么些年的相处,又是面对那样一个朝花玉露的她,靠得越近,就越容易被不自主吸引。更何况,那些深仇大恨都是母亲的记忆,对于自己而言,她只是一个玉雪可的小公主啊。

真的要陷她与万劫不复之地吗?那样做了,自己岂不是成了一个面兽心、毒如蛇蝎的恶?又有何颜面存于世?活着也是一辈子良心难安。

“疼得睡不着吗?”慕容沅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坐榻边说道:“让药里放了麻沸散,等会儿就会起效了。”安慰他,“忍一忍。”

从祁明夷躺着的角度看过去,她的容色清丽绝伦,一轻颦,一浅笑,甚至只是一个关切的眼神,都自己心中化作春雨无声润开。她仔细交待需要注意的,以及吃食忌讳的,絮絮叨叨宛若……,不,自己不配喜欢她!

“瞧啰嗦的。”慕容沅不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好笑道:“累了,还说这么多。”替他掖了掖被角,“去跟赤衣交待,回头让他跟着一起回去,太医也去一个,到时候和娘仔细说说,且先躺着歇息罢。”

宇文极门口不住打量,见她起身,方才忍住没有进来。

祁明夷看见两一起并肩转身出去,少年犹如高空孤月一般皎洁明亮,少女宛若璀璨星子一般光华流转,郎才女貌、一对璧,站一起是那么般配。叫自己心里涌起一丝嫉妒,一丝愧疚,很快……,自己就要亲手毁掉她了。

回到祁府,祁明夷一直闷闷的不吭声儿。

“疼得厉害?”说话的是一个消瘦的年轻妇,语气又是心疼,又是责备,“不是叫装装样子,用剑挡一下,手上挂个彩就行了。”忍不住埋怨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祁明夷还是没说话,----那一瞬,真想就那么死了算了!自己死了,也就不用再承受良心上的折磨,一日一日,一年一年,等不到毁掉她,自己就要先被这些折磨毁掉了!不如早点死了干净。

“到底怎么了?太医不是说没事吗?”

“没事。”祁明夷疲倦道:“娘,出去歇着吧。”

祁母不放心,“出去做什么?这孩子。”她目光浑浊不堪,伸手儿子胸口上轻轻摩挲,“是这儿吗?还疼不疼……”隐约听到儿子嘀咕了一句,没听真切,“嗯,方才说什么?”

“娘……”祁明夷声音细细的,乌黑的眸子带着一丝期盼,重复方才的话,“们能不能不要继续……,那件事情了。”怕母亲责备,急急补道:“这些年来们过得挺好的,爹是个好,哪怕娘的眼睛瞎了,他也一直对娘很好啊。”

声音恳切,“娘,那些过去的事,……忘了好吗?”

“过去的事?!”祁母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刻,神色亦是狰狞,“难道们赵家一百三十二口,就活该被牺牲?难道的外祖父、外祖母,的舅舅、舅母,的那些表兄表弟、表姐表妹们,就应该白白死去吗?!”她滚下泪来,指着自己的双眼,“那些血海深仇不知道,可是娘的眼睛生生哭瞎了,看不见吗?!”

“娘,知道的。”祁明夷难过的解释,“会好好读书上进的,照顾娘一辈子,就算爹将来早走了,也会一辈子好好孝敬娘的。”他觉得心酸无比,“可是……,就算玉家的有错、有罪,就算玉贵妃贪图荣华富贵,但阿沅她是无辜的啊。”

“阿沅?无辜的?”祁母阴恻恻一笑,讥讽道:“明白了。那玉氏从前就是出了名的绝色美儿,想必沁水公主也十分美貌,从型她一起长大,早就动了心思对不对?喜欢她……,呵呵,的儿子,居然喜欢仇的女儿!!”

“不,不是那样的。”祁明夷挣扎着要起来,却扯着胸口的伤,忍不住轻轻“咝”了一声,咬牙道:“只是觉得……,冤冤相报何时了。”

祁母哈哈大笑,凄婉反问,“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可是娘……”

“不必再说了!”祁母止住冷笑,打断道:“劝清醒一点儿!不说咱们跟着搅和了这么些年,便是一开始入局,就已经不能抽身了。这会儿想要反悔,且问一问,宫里的那一位会答应吗?要是小公主不出乱子,阻挠了她的大事,到时候死的就是祁家满门!心疼那个悬媚子没关系,只想清楚了,到底值不值得赔上全家性命,去成全那无辜的阿沅,呵呵……”

祁明夷脸色惨白如纸,惊骇道:“不!……”

金銮殿内,明黄色的帷幕高高挂垂落下。

武帝一脸怒色,将奏折御案上面拍的“啪啪”作响,朝着靖惠太子骂道:“到底有没有点脑子?身边的又是做什么吃的?让去江南走一趟,原是叫见识见识外省的意思,省得整天窝宫里头目光短浅。结果呢?倒好,跟着那些酸腐文聚一起,惹得他们闹事,弄得荆州一团乱!”

靖惠太子今年二十四岁了。

比之七年前,除了身量更微微富态一些,面容更成熟一些,性子还是没大改变。从小父亲的喝斥下长大,越被喝斥,就越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低头解释道:“那荆州刺史领了朝廷拨发的银子,说好要造一座惠民桥的,结果偷工减料,竣工的当天,因为过去围观的百姓太多,竟然生生把桥给压塌了,而且还死伤了好几个百姓。”

“所以呢?”武帝反问道:“就跟着那些酸才子们一起忿忿不平,纵容他们聚众闹事,洋洋洒洒写什么进圣万言书,闹得全国上下都知道了。不仅如此,还跟着后面落了自己的款!”质问儿子,“这是一个储君该做的事吗?!不说快点把事态压下去,反而越闹越大,是嫌朕还不够生气是吗?”

“不,儿臣不敢。”靖惠太子心中腹诽,父亲这么生气,不就是因为泼了他的面子吗?去年朝中有会阿谀奉承之辈,提出建议要全国修一千座惠民桥,将皇帝的恩泽广施百姓,用意祝福皇帝身体安康、万寿无疆。

结果荆州惠民桥偷工减料榻了,弄出命来,这哪里还是国君恩泽的惠民桥?简直就是劳民伤财的不祥之桥!如今父亲年纪大了,只喜欢听顺耳的,好听的,一点点不愉快都听不得。荆州惠民桥的事,闹得他脸上很不好看,自己又不小心捅大发了,所以才会惹得他如此恼火吧。

“给朕滚出去!”武帝大袖一挥,喝斥道。

“儿臣告退。”靖惠太子后退了三步,方才转身,一溜儿低头出了大殿,沿着外廊急急离开,刚走到头要下台阶,抬头便看见玉贵妃立下面,像是早就到了,因为避讳所以此暂时等候。心中猛地紧张起来,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玉母妃好。”

玉贵妃是三十好几的了,因为保养得宜,衣衫又不爱穿重颜色,淡扫蛾眉、薄施脂粉,看起来仍是一个倾国倾城的花信少妇。华贵的瑶台望仙髻,鬓发如雾,斜簪三枚同款碧玉花簪,端庄中带了三分妩媚,眼含水、眉含情,便是不言不语,亦是一派仪态万千的风采。

她打量着靖惠太子的苍白脸色,问了一句,“又惹皇上生气了?”

方才父亲咆哮那么大声,她都听到了吧?靖惠太子满心尴尬不已,偏偏是这副懦弱样子,偏偏赶上她瞧见,只怕越发的看不起自己了。

有些不甘心的解释,“是因为荆州的惠民桥塌了,所以父皇生气。”

玉贵妃幽幽叹了一口气,“呀。”不免想起自己的哥哥,前大蜀王朝的废帝,也是和太子一样的性子,养于妇之手,优柔寡断、偏听偏信,以至于最终亡了国,连性命都跟着葬送了。

“玉母妃……?”靖惠太子听出她语气里的怜惜,不由一喜。

玉贵妃却没有多话,只道:“好好做的储君,往后别再惹父皇生气了。”她提了重重叠叠的华丽衣裙,上了台阶,与靖惠太子擦身而过。

“玉母妃!”靖惠太子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那一瞬,压抑了多年的情感,被一句平常的关切之语撩拨,鬼使神差的追了上去。赶后面宫上台阶之前,玉贵妃耳边轻轻说了一句,“玉母妃放心,说的话一定放心上。”

他目光灼灼,难掩对心中女神的多年仰慕。

玉贵妃侧首看了他一眼,静了静,渐渐领悟到了一点什么,----自己还是无双公主的时候,裙下之臣何止上百?美貌是一则,才情是一则,身份尊贵又是一则,可以说满京城的王孙公子,没有几不为自己折腰的。

似这样带着期盼、渴求,还隐隐有一点贪婪的明亮目光,再熟悉不过了。

玉贵妃先是意外震惊,继而恼怒非常,流波妙目折出寒冷的光芒,挥袖朝身后的宫大声喝斥道:“止步!”然后语调转瞬冰凉,轻声道:“太子殿下想作死没关系,别连累。”这还真是……,真是一个面兽心的小畜生!

靖惠太子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褪去,嗓子干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看着那魂牵梦萦的身影远去,看着宫们从身边一个个低头过去,这才想起自己有多么的冲动,有多么的荒唐,----居然当面说出了那样的话!

比起早已习惯的武帝雷霆怒吼,玉贵妃轻轻的一句讥讽,给靖惠太子带来的打击要大的多,他像是丢了魂儿,失了魄,魂不守舍的茫然下了台阶,心中悔恨万千,简直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断!自己刚才怎么会那样冲动呢?!只怕往后,她都会避自己犹如蛇蝎一样吧?再也听不到她的关切之语了。

悔不该……,一时冲动,毁了原本平静美好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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