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暖和了再走？

慕容沅担心自己晚上会做噩梦，但事实上,由于偷袭的时候绷紧了神经,又杀敌消耗太多力气,睡下简直就跟一滩烂泥似的,一眨眼就已经天明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没有再跟端木雍容上战场。

一则女上战场有危险,二则端木雍容本基本中军大帐忙碌,没有精力天天陪着去玩偷袭；三则既然都已经不做噩梦了,何必冒险呢？所以,每天忙碌不停的,还是各种擅长的外科病例。甚至还特意叫制作了简易针筒,配制麻沸散,以及现代版的镊子、手术剪等物,就差穿一个白大褂挂个胸牌了。

最近慕容沅军队中的气很高，毕竟女大夫媳，再者她现代解剖学的经验上面，的确比古代的大夫要得心应手一些。经她手治好的才不少，传着传着，就变成小小女神医了。

不过今天面对的却是一个难题。

“怎么样？”雷老虎急声问道：“难道老子的腿就这么废了？要是成了废，上不了战场，杀不了敌，还不如现给一碗毒药喝了！”一拍桌子，震得桌面上的碗盏刀剑“叮当”乱响，自己也疼得呲牙咧嘴的，不停吸凉气儿。

他本姓曹，是曹三虎的哥哥，因为脾气暴躁如雷，才得了这么一个浑名儿。

旁边两个大夫都低了头，骨头都碎成几截了，怎么治好？对方可是一语不合就要打的主儿，治不好他的腿，只怕小命都要去掉半条，宁愿被当成庸医，也绝对不能沾惹这个烫手山芋。

“别急啊。”曹三虎劝道：“小羽还没说话呢。”

端木雍容对于心腹大将的伤势，也很关心，旁边等了许久，虽着急，但是却没有去打断慕容沅，只是不停打量她的神色。刻意修细的长眉微微蹙着，眸光凝重，显然也不对情形不太看好，不由跟着心情沉重起来。

良久，慕容沅终于抬头，“整个右小腿的腿骨断成三截，其中还有一个碎片，这已经是粉碎性骨折了。”

雷老虎大声急道：“就说能不能治好吧！！”

“可不敢打包票。”慕容沅干起本职工作来，很有几分认真，和见惯生死伤残的平静淡定，“会的骨头上用几枚钢钉固定，外面再用夹板加固，这样的话不容易造成错位，有利恢复，但眼下条件简陋，医疗设备完全跟不上，实际操作起来也只能尽力而为。”

“钢钉？钉骨头上面？”帐篷里的都是吃惊不小，就连端木雍容，也是头一次听说这种法子，不由诧异的看了过去。

雷老虎却高兴道：“能治就行！钢钉、钢针的只管来！”

慕容沅没有他那么乐观，“六、七成把握吧。”然后定下规矩，“并且前三个月不能下地，半年内只准用拐杖小走，等到一年之后，再给把钢钉取出来，之后看情况再说吧。”

雷老虎不由郁闷，“意思是，要当一年的废。”

慕容沅毫不客气回道：“不愿意，那就当一辈子的废。”

雷老虎被她噎住，被兄弟曹三虎劝了几句后，只得服软，“行行行，总比一辈子做个瘸子要强。”嗓门儿粗大，“来吧，来吧，赶紧的！”

端木雍容喝斥道：“怎么说话？跟呼奴唤婢似的。”

雷老虎委屈道：“平时就是这么说话的啊。”抬头被一道凌厉的眼风扫过，不由缩了缩脖子，赶忙赔礼，“是嘴欠，大将军别生气了。”

聂凤翔一旁偷笑。

邵棠则看了看端木雍容和慕容沅，继而移开视线，想起他这些日子不经意间对她的维护，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聂凤翔就没这些烦恼了，竖起大拇指赞道：“小羽，可真是叫刮目相看。”小公主不仅没有半分娇气，还治得了病，杀得了，长得也比邵棠秀气娇俏，难怪那张冰山脸都忍不住动了春心。

端木雍容冷冷扫了过来，“眼珠子乱转什么？”

聂凤翔咳了咳，“没、没什么。”

做完雷老虎的粉碎性骨折手术后，又观察了一段日子，看起来还算恢复良好，但是慕容沅心里也不是很有底，更没有X光可以拍片，一切只能祈祷上天保佑。

因为最近暂时没有交战，自然也就没有伤员。

闲下来的时候，慕容沅便和聂凤翔、邵棠等过过招，乱世里，多一项求生技能是很重要的，特别是自己这种亡国公主，因此并不敢有丝毫懈怠，而是全力以赴。虽说对手们都是经验丰富，敌不过，但是多练几次，有一些了解之后，能够撑住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然而端木雍容还是不满意，“这种练习意义不大，只能练一练身手灵活。心里知道他们不会杀了，有了性命保证，就不会激发出所有的潜力，这和战场上生死以命相搏，是完全不一样的。”

于是抓了虏出来，一次放一个，指了慕容沅，“杀了她，就饶们不死。”

俘虏们虽然不知道对方用意，但是有活命的机会，谁会不要？因而一个个都是涨红了眼睛，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慕容沅撕成碎片！

论功夫，俘虏们只是普通士兵，不如聂凤翔等精锐来得厉害，但就如端木雍容说的那样，----以命相搏，杀气上是完全不一样的。

“叮！”兵刃相接的声音，清脆悦耳。

对方一柄大刀舞得龙飞凤舞，慕容沅身娇力气小，无法硬拼，只能靠着动作灵活和剑术上的优势取巧，“扑”的一声，刺中对方的大腿。这可不是跟聂凤翔他们练习，还要管对方受不受伤，只管拼命，旋即抽了出来，闪避对方大刀带来的锋芒。

聂凤翔旁边抱了胳膊，颔首点评，“小羽倒也有几分难缠了。”

蒋小六“扑哧”一声笑，“师傅也不是一个，得意什么？咱们出云七虎，除了雷老虎受伤，卫谦城里忙活以外，其他五个师傅都有份儿。”看了看邵棠，“最近偷懒了一些。”

邵棠回视一眼，继续看向场地没有言语。

那俘虏打了半天都压不住慕容沅，又被刺中大腿，动作不便，不由着急大喝道：“贱受死！”话音未落，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便闪到近前，手上佩剑寒光一闪，俘虏的头便骨碌碌滚落地，至死眼睛都还瞪得大大的，尽是不能置信之色。

慕容沅根本没有料到，端木雍容会突然过来插手，剑已经刺了出去，身体也往前倾斜，根本就收不住，不由急道：“将军小心！”

“没事。”端木雍容捏住了她的剑尖，稳稳不动，“以后若是实之中，遇到对方辱骂于，或者挑起的仇恨，千万不可因此而乱了心绪。”

“是。”慕容沅停住身形，收了剑，心下却隐隐觉得有点怪异。虽然是教导自己的经验没错，但是完全可以等到自己杀了，再慢慢讲，何必突然横插一缸子呢？不过看到地上那死不瞑目的头，皱了皱眉，也没有再去多想了。

端木雍容更不会让她继续琢磨的，开口道：“看给伤员治病的时候，一点都不畏惧血腥，但是每每死了，就总是有些接受不了。这样吧，带去城里面的大牢刑讯房，那里面什么残忍的事都有，见习惯了，就不会再有任何感觉了。”

曹三虎插嘴道：“真的要带小羽去？会不会太恶心了点？都……”

没等他说完，端木雍容已经不容置疑的叫走了慕容沅，让牵了马，带着一小队护卫往城里去了。留下话说一半的曹三虎，张大了嘴，郁闷道：“好歹听把话说完，那刑讯房里是真恶心，比杀恶心多了，都有些受不了。”他看向聂凤翔，“说将军到底什么意思，要把小羽培养出来，然后变成出云第八虎不成？”

麻五咂了咂嘴，“算是看明白一点了。”

曹三虎摸了摸脑袋，疑惑不解，“看明白什么了？怎么没看明白。”赶紧追了上去，“老五，快跟说说啊。”

邵棠默默转身走了。

剩下蒋小六和聂凤翔两个。

聂凤翔用脚将那头颅踢到尸体旁边，对死去的俘虏道：“叫嘴欠，骂了不该骂的，活该送了命！”摇了摇头，笑道：“倒也死得干净利落，咱们大将军的剑术那可不是吹的，手起刀落，绝对叫痛痛快快上西天。”

蒋小六虽小，但却机灵，眼珠转得滴溜溜的，朝聂凤翔悄声问道：“老四，将军他是不是……？那个……”

“小六。”聂凤翔打断他，拍了拍他的肚子，“装好，别漏出来了。”

刑讯房的恶心程度的确非同一般。

慕容沅跟着端木雍容一起回城，前后看了六场，第一次看的反胃惊悚不已，第二次则是忍着皱了皱眉，到第六场，面上总算能控制做出镇定之色了。

然后又是和聂凤翔等捉对练习，能够支撑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厉害的一次就今天，利剑直取邵棠面门，她避之不及，被斩碎了一只金镶玉的耳坠。

“哎哟。”蒋小六咋呼了一声，“那可是邵夫留下来的遗物。”

慕容沅微微吃惊，顾不上自己的手腕被震得发麻，赶忙上前拣了半截耳坠，满面歉意道：“是金钩断了，去找匠给重新熔上吧。”

“不用。”邵棠神色冰冷，从她手里抓走了耳坠，“自己会找弄的。”

端木雍容眉头微走，不悦斥道：“捉对练习本来就是近死相拼，小羽并不知道那是母亲的遗物，摆出这副嘴脸做什么？输了就要输得起！”

“是，是输了。”邵棠咬紧了嘴唇，抱拳行了礼，转身提剑走了。

慕容沅懊恼道：“当时求胜心切，也就没有多想……”

“没事，没事。”聂凤翔跳出来打圆场，“小姑娘脾气大，去哄哄她就好了。”找到邵棠却是一阵冷声，“当年邵将军死了战场上，母亲殉夫，为了这个，大将军才把一个孤女留军营里面。”

出云七虎几个中，邵棠的功夫是最差的，虽然将门虎女，但之前并没有刻意修习过武功，把她算七虎里面，是安抚她的一番用意。小公主自幼有顶尖名师指导，本身也很用功，剑术原本就不差，如今国破家亡的状态之下，刻苦程度非同一般，今日赢了邵棠也是正常，偏偏她却想不开。

而她这份想不开，多半还不是因为技不如，而是……

聂凤翔警告她道：“有什么心思不管，但大将军只是抚恤下属子女，没有别的意思，可别想岔了！”

邵棠的心事第一次被说出来，不由目光惊动。

慕容沅如此强化训练了一段时间后，以及习惯了血腥场面，也习惯了别死自己面前，至于噩梦……，那更是从来都没有做过。

有时候，忍不揍想，如果当初自己就是现这种状态，是不是早就连淳于化也一并杀了？罢了，追悔是没有意义的，当初没有杀掉的仇，再补上就是，----淳于化自己面前凌迟父皇，这个仇，一定要报！

慕容沅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绪，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冷静，这是杀死敌很重要的一点，端木雍容曾经反复交待过自己三次，每次都是神色严肃，“否则乱了心神，送了命，就只能黄泉之下慢慢追悔了。”

一切都已准备完毕，是时候，该离开了。

“准备走了？”端木雍容放下手中的谍报，看向她，依旧还是易了容的样子，清秀的脸庞，柳眉杏眼，特别是褪去金枝玉叶的华丽，笼罩上巾帼女儿的英姿，和记忆中的小公主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是。”慕容沅回道：“多谢大将军这些日子的收留。”

端木雍容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道：“能问一句，是打算去东羌吗？”

“是。”慕容沅不觉得有对他隐瞒的必要，“一定要去。”

端木雍容心下微微一沉，果然……，还是要去找宇文极的吧？视线不由停留那纤细腰肢上面，“那柄弯刀呢？好像从来都没有见带过。”

“弯刀？”慕容沅怔了怔，“是说阿兰若送的那一柄弯刀吗？”见他点头，不以为意摇摇头，“还皇宫里面，恐怕是没有机会再拿出来了。”

端木雍容心思转了转，“都不随身带着？”

“为什么要随身带着？”慕容沅不解，那柄弯刀十分华丽漂亮，也很锋利，但是自己用着并不习惯，“放箱子里，偶尔才拿出来看看。”

端木雍容咳了一声，想问一句，“不知道们羌国的风俗？”又觉得不如不问，转而试探道：“当初宇文极送给的那柄弯刀，不带身上，等到了东羌见了他，多半会不高兴的。”

慕容沅眨了眨眼，诧异道：“是说，阿兰若会为了一柄弯刀跟生气？”越发觉得莫名其妙，“只是一柄刀而已。再说阿兰若自从回国以后，除了最初的一封平安信，就再也没有跟联系过。”微微有些失落，“想来对他来说，只是他小时候身处异国他乡的一段记忆罢了。”

端木雍容不由心里哑然失笑，好像……，完全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小公主根本就不知道，东羌男送女子弯刀的特定含义。

慕容沅又问道：“什么时候说过要去找他了？”

端木雍容更是惊讶，“不是去东羌找宇文极吗？”

“不。”慕容沅淡淡道：“另外有其他的事情要办，不是找他。”

端木雍容眉头一挑，小公主不知道弯刀的特殊含义，也不是去找宇文极，看起来更没有任何情愫，这让自己放了心。但……，她孤身一去东羌能有什么事？继而很快想到了什么，“要找淳于化报仇？”

慕容沅没有否认，也无法否认，点了点头，“是的。”她道：“淳于化打了败仗，不敢回去见西羌皇帝，就逃回了东羌，听说躲进了淳于家龟缩起来，所以要去找他。”

端木雍容脸色一沉，“淳于家族东羌势力庞大，虽然比不上端木一族，但也不是可以轻易撼动的。像这次淳于化惨败回了东羌，因为端木太后的偏袒不处置，皇帝也就没有过问，一样还是活得好好的。”顿了顿，“想淳于家族里面杀他，几乎就是痴说梦！”

慕容沅一想到父亲临死之前的惨状，眼睛又有点酸涩，咬了咬牙，大口大口深呼吸了好几次，方才渐渐平静。别开端木雍容质问的视线，冷冷道：“便是痴说梦，也是一定要去梦一次的。”她神色坚定，“放心，还不会傻到直接去行刺。”

端木雍容看着那娇小的身躯，弱柳似的，居然还绷着小脸叫自己放心，忍不住有点头疼起来，想了想，“这样吧，反正眼下天气也冷了，并不适合长途跋涉奔走，不如暂时留下来，等到开春暖和了再走。”见她要分辨，抬了抬手，“这期间，看能不能替稍微想一点法子，总好过让白白送死。”

“大将军……”聂凤翔急匆匆跑了进来，掀起帘子一看，不由止步，“呃……，们说要紧事啊？那等下再来。”

慕容沅摇头道：“没事。”招手让他进来，“别耽误了军情。”

聂凤翔打量了几下，觉得气氛不对，讪讪道：“们……，说什么呢？”

慕容沅解释道：“这儿停留了好几个月，伤也好，该练的也练了，所以特意来向端木将军辞行，他说天冷，让开春暖和了再走。”

“对呀，是很冷啊。”聂凤翔搓了搓胳膊，咂嘴道：“外面都飘雪了，冷的直哆嗦呢。”还跺了跺脚，一本正经的看向她道：“不能走，不能走！肯定得等开春暖和了才能上路……”过几个月时间，大将军也应该把搞定了吧？不行，自己和蒋小六他们还能帮帮忙呢。

端木雍容又是一道冷冷眼风，“整天这么挤眉弄眼的，别是害了眼病吧。”

“嘿嘿，没有。”聂凤翔心中腹诽，家要走不让走，别是害了相思病吧？只是面上不敢流露出腹诽的嫌疑，继续朝慕容沅“语重心长”劝道：“小羽啊，们拼死拼活才把救出来，总得好好珍惜性命才是，怎么能一个冒着大雪上路呢？”

慕容沅朝外看了看，“觉得也不是很大。”

“大啊，一会就下大了。”聂凤翔神色认真，忽地双手一拍，“对了，对了，雷老虎腿上的伤还没大好，刚才路过时，听得他里面嗷嗷叫唤，赶紧过去看一看。”

“行，先过去。”慕容沅也不急着一时三刻就走，闻言出了帐篷。

等她走了，端木雍容忽地道：“雷老虎会疼得嗷嗷叫唤？养了一个多月的伤，能有多痛？当初刚受伤那会儿，也不见他嗷嗷叫唤过。”

聂凤翔咳了咳，“呃，夸张了一点儿，一点点儿。”

端木雍容没有深究，转而问道：“何事？”

聂凤翔见他脸上冰山一块，眼里却有笑意，不由嬉皮笑脸凑上去，“怎么样？还好今儿来了吧？要是换做曹三虎那种榆木脑袋，可就哄不了小羽了。”

端木雍容冷冷道：“不用哄。”

“是是是。”聂凤翔连声道：“来哄，来哄。”只见一片飞刀子似的眼风凌厉的刮了过来，赶忙放下谍报，“先出去看雷老虎了。”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儿。

端木雍容等他走了，这才慢慢往椅背里面一靠，勾了勾嘴角。

----看来是自己之前想岔了。

小公主自幼和宇文极相伴长大，玩得亲密一些，也不奇怪，听她话里面的意思，并没有任何一丝旖旎之念。而她现心心念念的都是报仇，杀淳于化，----反正自己早晚都要杀他，或许……，可以一举两得。

继而微微一笑，看来她的心里并没有别，……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