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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
养心殿,钟离烨坐龙书案后,太后坐一旁。
叶昔昭进到殿内,拜见两。
太后和颜悦色地道,“起来说话吧。”
叶昔昭谢恩,起身时仍有些吃力。
钟离烨问太后,“母后如何看待此事,”
“怎么何事都要问哀家,”太后语声虽然柔和,眼神却透着恼火,“答不答应是一回事,让一个弱女子跪了这么久又算是怎么回事,”
钟离烨心说不到此时您又怎么肯出面,面上却只是赔着笑,没说话。
太后只好问道:“依皇上之见呢?”
钟离烨显得很为难,思忖片刻后道:“母后也该清楚,以往从无这等先例。”
太后瞪了他一眼,语声却依然柔和,似是打趣一般的语气,“以往也没有哪位帝王不管不顾逃出宫的先例。”
“……”钟离烨被说到了短处,扯了扯嘴角,瞪了一眼一旁忍着笑的太监。
太后漾出了笑意,“皇上做得出,且已天下皆知,还怕哀家说出来么?”
钟离烨语声诚挚:“不怕,母后只管训诫。”
太后看着他就头疼,又将话题说回去:“皇上倒是说说看,是否应允永平侯夫请求?”
“朕……”钟离烨站起身来,龙书案后缓缓踱步,很是为难的样子,“着实是为难,否则也不会到此时仍无定论。如此,不如缓一段日子再说?”
太后看着他,愈发地恼火了,“永平侯为江山社稷出生入死的时候,能否也如皇上一般,面临凶险时先缓一段时日再说?”
钟离烨顾左右而言他:“前朝是何情形,母后也看到了。”
太后意味深长地道:“皇上也看到了陪伴哀家的三个。”语毕,敛目打量着一直静静站一旁的叶昔昭。
太后知道,女子的美,大多是各花入各眼,可是她眼中,叶昔昭端的是不负当初京城第一美的盛名,这般容貌,足以将后宫中全数女子比下去。
任何一个女子,年纪轻轻遇到这件事的时候,必是心急如焚,必是忧伤不已,可此时的叶昔昭意态淡然,神色清绝,毫无悲色。
反倒更让太后生出几分疼惜。
再想到虞绍衡,太后又是一番叹惋。昔日的少年郎初入军中便遭丧父之痛,一路走到如今,何等不易。他这几年,怕是要胜过多少一生所经风雨。若不是有他、有萧旬这样的,如今她与皇上怎么敢赌这一局。
太后心绪错转时,钟离烨还一旁踱着步子犹豫。
太后终于被他如今突然生出的慢性子惹得有了火气,语声冷淡下来:“皇上还无定夺?果真如此的话,哀家便为永平侯夫求皇上隆恩。”
“母后言重了。”钟离烨心头一喜,他一再做出犹豫不决的样子,就是等太后这句话。他也是没法子,太后自他私自微服出巡之后,看着他就是横竖都不顺眼。平日里,大事上,太后只要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从来是鼎力相助,可是可大可小之事或是琐碎小事上,只要他赞同的,太后一定会说不行,总是变着法子和他过不去。
眼下,叶昔昭这件事,他自看到她入宫时就知道她来意,也是急于成全,却怕太后有别的计较,强行阻止。
看着太后是出自真心要成全叶昔昭,钟离烨的态度这才干脆起来,吩咐叶昔昭先行回府,明日一早由大内侍卫护送至漠北薄暮岛。
叶昔昭连忙向太后、皇上谢恩,告退之后款步离去。
太后望着那一道窈窕的背影,低声叹息,“早知竟是这样的容貌、品行,当初就不该只顾着笼络承远王……”
钟离烨讶然失笑,“母后,何苦旧事重提,平白伤神。”
“哀家那时也是没法子,是那时就担心承远王与靖王勾结……唉,真是,不提这些了。”太后优雅起身,“皇上要记得,永平侯夫妇是为着江山社稷遭受这一番磨折。”
“母后放心,靖王碍于儿女皆宫中被囚,不会计较此事,他的目的也只是将永平侯囚禁起来。”
太后回身,没辙地瞥过皇上,眼神写着一句话:这还用告诉?
钟离烨转念一想,笑起来,“朕这就吩咐下去,断不可委屈了他们夫妇。”
太后这才满意地点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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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昔昭回到侯府时,太夫听到丫鬟通禀,迎出了院门,上前握住叶昔昭的手,“怎么这才回来?”
叶昔昭微微笑了,“再晚些回来也值得。”
太夫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欣喜,随即便是深浓的担忧,“山高路远的,吃得消么?到了那里,很多事就都要辛苦了……”说着话就哽咽起来。
“娘,别担心。”叶昔昭看着空前脆弱的太夫,心里清楚,若真是侯府落难了,太夫反倒不会脆弱,会镇定的主持大局,磨心的,通常是这等包含了太多记挂担忧的事。
“快,先到房里说话,手这么凉,冻坏了吧?”太夫挽着叶昔昭进到室内,又吩咐即刻摆饭。
叶昔昭落座之后,先喝了一杯热水,之后问起太夫:“您有没有不妥当?”
“服着药呢,没事。”太夫尽量让心绪平宁下来,“放心,有了定论,便没了先前的焦虑。眼下只是心疼们。”
叶昔昭歉然道:“日后府中之事,又少不得要费神了。”
“应当的。”太夫平静下来,和蔼一笑,“家里有,两个弟妹多少也能帮衬一些,只管放心。”
说着话,二夫与三夫过来了。
太夫一面让叶昔昭只管安心用饭,自己将眼下的事说了一番。
二夫强敛去不舍、难过,到了叶昔昭身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叶昔昭笑道:“可不准再为别的事愁闷了,好生将养身体。等回来时,孩子大概已经降生了。”
“用不了那么久的。”二夫语声带了些鼻音,“大嫂……”
叶昔昭又是安抚地一笑,“借吉言吧。”
三夫有些无措地站那里,她也与二夫一样,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昔昭还是先一步说话,叮嘱三夫:“二弟妹有身孕,不宜劳累,日后还请三弟妹多帮衬太夫,料理内宅诸事。”
三夫恭声称是:“会谨记。”
叶昔昭对太夫撒娇地笑了笑,“还有些话与您说,就代为送客了。”又对两个弟妹道,“们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早些歇息。尤其三弟妹,明日就要打起精神来,帮太夫打理内宅。”
二夫与三夫也自知留这里也无用处,称是告辞。
叶昔昭一面吃着饭,一面与太夫说了手边一些该抓紧处理的事。
太夫让鸳鸯一一留心记下来,说完这些,问道:“可有话叮嘱绍谦、绍桓?”
叶昔昭思忖片刻,缓缓摇头,“该说的,您与侯爷想必都与他们说了,就免了吧。眼下只能顾一边,只能让他们更加辛劳,也实是无颜见他们。”
“这是什么话?”太夫笑嗔道,“都是一家的事,之前都是绍衡兼顾着一切,如今也该他们出一份力了。不想与他们说什么,也不需勉强。”之后不舍地握了握叶昔昭的手,“倒是真想与再多说说话,可天色已晚,明日还要启程赶路,还是早些歇息。回房喝一碗安神汤,好歹眠一眠。”
“会的。”叶昔昭这才回到房里。芷兰、新竹、夏荷都到了她面前,她将事情简略地说了,又道,“也与太夫说了,离开之后,芷兰、夏荷就照料着这里还有正房,夏荷——”
夏荷叶昔昭说出决定之前,已经恭声道:“夫,奴婢哪儿也不去,奴婢已经是您房里的,奴婢与芷兰、夏荷一起,等着您与侯爷回来。”
叶昔昭心里感动,却不得不跟她把话说明白:“本是太夫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也与太夫说了,明日只管还回太夫房里。”
“夫,”夏荷诚挚地看着叶昔昭,“您若是嫌弃奴婢粗手笨脚的,奴婢明日就自行离开侯府。”
话说到这地步,叶昔昭也就不再坚持,“那好,明日记得去与太夫回话。她老家对谁都甚是宽和,她身边几年,如今赶上与侯爷这变故,她自然会体恤几分,却也不会勉强。”
夏荷这才笑了,“奴婢晓得。”
三名丫鬟自知夫已看了太多的泪水,都是竭力地言行如常。夏荷去端来了一碗安神汤,叶昔昭慢慢喝完,怅然地摆一摆手,“都歇息去吧,今日一定要早睡,不然明天怕是起不得身了。”
三名丫鬟称是退下。
叶昔昭躺床上,放松了身形,觉出腿部犹如灌了铅,膝盖更是疼得厉害。她应该让小丫鬟捶捶腿,却没那份心情了。她此时谁都不想见了,只想静静地,想一想她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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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未亮,萧旬就过来了。
这昨夜接到了圣旨,被打发去了隆城附近一个小城,由暗卫统领被贬至一个从七品的游牧副尉。不要说别,就是萧旬自己,说起来也是十分好笑的样子。但是他很高兴,因为目的地是隆城一带,就没什么好介意的。
萧旬先将一名太医带到了莲花畔。
叶昔昭一头雾水。
“昨日辛苦,路上更辛苦,让太医把脉开方,路上有专每日给煎药。”萧旬说着,笑了起来,“等抵达薄暮岛,若是变成了病西施可怎么好,到那里可不是去享福的。”
叶昔昭接受了他这一番好意,心说这厮也有细致周到的一面,以往倒是没看出。
忙完这些,萧旬遣了手下去抓药,又与叶昔昭一同去往太夫房里,一面细细地告知叶昔昭一些事:“会由大内侍卫明、暗卫暗护送前去薄暮岛,而路上,不亚于似个犯。路途上,靖王甚至承远王,都少不得派想将除之而后快,是以,跟同行反倒会拖累。趋近薄暮岛,也便趋近了乔总兵辖地,他那一亩三分地,不是承远王的手下能猖狂行事的,届时再与、绍衡汇合。”
叶昔昭听到心里的重点却是:“是他们要除掉的,那么侯爷也是一样的情形吧?”
萧旬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女子笨一些才好。”随即便又宽慰她,“绍衡不会有事,名为押送他的,其实个个都是大内侍卫、暗卫中的高手,他又是征战沙场之,一路上只需看戏打发时间。至于保护的,情形相似,有几个擅长追踪,反过来讲,也能很轻易地甩掉靖王手下,也不需担心。”
叶昔昭稍稍心安。
这个时辰,二房三房的都还未起身。
叶昔昭拜别了太夫,婆媳两个洒泪而别。
垂花门外,一辆样式极为寻常的马车,五十名沉默的侍卫等候。
马车离开京城之后,叶昔昭撩了帘子回望一眼,想到双亲,又忍不住落了泪。
不知何时才能返回,承欢膝下。可她已不是闺中的叶昔昭,她如今有着为j□j的一份责任。
路途中,初时会觉出潜的危险气息,几日后,一行便如萧旬料定的那般,甩开或是除掉了一直跟踪心怀歹意之,余下的,唯有漫漫长路。
后来,有担心一帮大男照顾不周,委屈了永平侯的夫,专门从一个富户家中寻了个手脚勤快的三十多岁的女子。
叶昔昭心内失笑,其实全不需如此。她每日一早一晚都要服一碗养身的汤药,药性所致,总是乏得厉害,即使有时候路途颠簸,她都能倚着车厢时不时睡一觉。可是多了个身边,一起乘坐一辆马车,心烦或是无聊时说说话,总归是件好事。
越是趋近漠北,天气越是严寒,风沙也明显比京城猛烈许多。
有一名暗卫告诉叶昔昭,漠北平原、山地的气候极差,海上却是不同。
叶昔昭道声谢。便是海上气候也是恶劣至极,她与虞绍衡难不成还能返回去么?
抵达漠北境内时,叶昔昭心绪便不能平静了。因为她离他越来越近了,心绪也就越来越迫切。
马车一路直奔海边而去,叶昔昭偶尔撩了帘子远眺一眼,看到漫长无际的海岸线的时候,终于现出这一路上都不曾绽放的笑容。
行程到了尾声,抵达海边时,正是黄昏。
叶昔昭戴上帷帽,与一路跟随左右细心照顾自己的女道了别,拿出留作路上不时之需的一些散碎银两,塞到女手里,下了马车。
夕阳与璀璨烟霞交映,退潮声中,浪花翻腾。
她此生这是首次看到海域,此时却无心欣赏,视线定格于那一群面朝大海的男子。
经引路下,随着距离拉近,视线变得清晰,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男子。
他身形颀长挺拔,负手站海边,望着苍茫海域中那座隐约可见的岛屿。玄色衣料甚是寻常,衣袂风中烈烈飞舞。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虞绍衡。
只是,此时他的背影透着寒意,周身充盈着孤绝之冷。多看他身影一刻,便会觉得海上风景少了迤逦,多了苍凉,唯剩天高海阔。
这是叶昔昭以往没见过的虞绍衡。
虞绍衡察觉到背后有趋近,转身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