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林员外决定去庄子上避暑，并不单单是因为噜噜喊热。

他更想趁着这个机会去乡下修养月余。如今麦收已过秋收未到,各处庄子没有什么要紧事。家里有吴管家坐镇,不会出什么大事,他也正好推掉那些应酬,专心教导噜噜一些出门做客应该注意的礼节。且乡下规矩少,他可以带噜噜四处走走,一边散心,一边给她讲些常识。有些道理,光闷家里,永远也学不会。

他前院做出门前的最后安排,噜噜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屋里,樱桃和甜杏都很兴奋。整天困这小院里,如今能随大小姐出去避暑,两顿时敞开了话匣子，一言一语地回忆童年趣事，噜噜就坐炕沿上看着她们。

甜杏收拾衣裳，理着理着，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朝噜噜道：“大小姐，那天您是穿哪身衣裳出的门？”近来老爷给大小姐添置了许多衣裳，她不说记得所有衣裳的颜色样式，但大体数目还是清楚的。

噜噜早就等着她问这个呢，闻言就张嘴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嘟囔道：“也没看清，就从柜子里随便拿的。好了，睡觉了，们别跟说话了啊。”说着就踢鞋躺了下去。

甜杏无奈地摇摇头，对着衣裳发会儿呆，也就不再想了。大小姐回来就好，管她穿的哪套呢。

次日一早，父女俩用完早饭，一起往门口走。

绕过影壁，远远的，噜噜便瞧见一个熟悉的影。那个一身灰衫立门侧的清冷男子，可不正是她的先生？

“爹，不是说先生不去吗？”她拉住林员外，拖着他不让他往门口走。

林员外抚须而笑：“爹可没说宋先生不去，只是猜测他可能不去而已。昨下午爹去询问宋先生，恳请他同行，免得耽误了的功课。宋先生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蕙娘啊，宋先生可是一心为好，万万不可再偷懒了，一定要好好跟先生读书，知道吗？”

“爹……”噜噜还是不乐意。先生肯定还生气呢，打她怎么办？

“林老爷。”宋言听到这边的动静，转过身，只淡淡地扫了噜噜一眼，神色与往常无异，好像学生昨天根本没有他眼前逃课一般。

噜噜半躲林员外身后，疑惑地看着他。先生真的不生气了？

林员外悄悄拉了噜噜一下，上前与宋言打招呼：“劳宋先生久等了。”

两客套一番，等下将行礼都放上马车，便出发了。林员外与宋言共乘一辆，噜噜和樱桃坐一辆，甜杏和另外两个粗使丫鬟坐后面照看大小姐的东西。

马蹄哒哒，裴府门前路过。

“少爷，林员外他们已经出发了。”青墨门外回禀道。

“嗯，知道了。”裴策立书桌前作画，头也不抬地道。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放下笔，对着画中的粉裙女子发呆。修长白皙的手指慢慢抚过女子灵动的眼眸，又辗转挪到女子怀里的白猫身上，目光温柔又带着思念不舍。

如今才是六月中旬，她要七月底才回来。他该找什么借口去探望她呢？

马车一路向北行了半日，抵达林家庄子时，正是炊烟四起之时。

车刚停下，庄头李显便领着一家迎了上来，给林员外和噜噜磕头。这处庄子房屋共有三进，附带东西两个跨院。李显一家就住东跨院里，平时替林员外看家，农忙时代为打理周围三百多亩田地的租子、佃户纠纷等等。

“李显给老爷、大小姐磕头了！”

“起来吧，都起来吧！”林员外笑容满面地道，目光一一从李显身后的几身上扫过，笑道：“大郎儿子这是六岁了吧？长得可真快，还记得他走路直晃悠那时候呢，一转眼都快抱不动了。二郎，二郎今年，二十了？说亲了没？”

李显已经起来了，微微弯腰站林员外身前，一双小眼睛笑的都快看不清了，“多谢老爷挂念！只是二郎那臭小子性子倔强，自己没本事，偏偏眼光还贼高，相看了好几个姑娘他都看不上。看他就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

李二郎闻言忍不住抬起头，白皙的面皮有些红，不满地瞅了他爹一眼。

林员外笑着道：“这是什么话，二郎生的端正，眼光高些也没什么，反正他才二十，不急。对了，怎么没见三郎？”

李显笑容一顿，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三郎媳妇病倒了，那傻小子屋里守着呢，死活不肯出来，还请老爷不要怪……”

林员外诧异地打断他，“三郎娶媳妇了？”那可是个天生的傻子，嘴还有点歪，谁家父母那么狠心？

李显面上有些晦涩，叹气道：“娶了，是佃户赵家的姑娘。父母双亡，上头有个哥哥，下面有两个双胞胎弟弟。年初她弟弟生了一场大病，那姑娘跪着求借钱给她……”

“那就逼她嫁给三郎？”听到这里，林员外脸上一寒，声音都冷了下来。他向来对佃户们多加照顾，更是叮嘱几处庄头不得以势压，如今李显竟敢……

“老爷，老奴没有！”李显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额头触地，急着解释道：“老爷，李显服侍了您那么久，知道您心善，怎么会做那种事情？当时就把钱给了她，让她赶紧去请郎中，还劝她不用急着还。可，可她知道三郎一直喜欢她。她为了报恩，明知道们李家不会拿此事逼她，竟私下里把三郎约了出去……老爷明鉴，是真不知道她会有这种想法，只是后来木已成舟，也只能成全她一片心意了。老爷若是不信，随便找个村问问就行，当时很多都目睹了……”

“爹，怎么生气了？”噜噜立一旁，透过纱帽看见一个跪地上磕头，忍不住把面前遮阳的白纱挑了起来，扭头看向林员外。

哪想她刚刚开口，周围就突然静了一瞬。跪着的里，除了李显一动不动，李大郎夫妻和李二郎都悄悄抬头看去，面现惊艳。李二郎更是瞪大了眼睛，若不是旁边李大郎偷偷拽了拽他的衣摆，他还会一直盯下去的。

林员外以为自己生气的模样吓着噜噜了，忙着跟噜噜解释，并没有注意到李家众的神色。他身后的常遇则给樱桃使了个眼色，樱桃会意，朝林员外福了一礼，请示道：“老爷，外面热，奴婢先扶大小姐进去歇息吧？”

林员外点点头，他也不愿意让噜噜知道这些事。

李大郎的妻子柳氏立即站了起来，弯腰赔笑道：“大小姐这边请，您的屋子都已经收拾好了。”

噜噜疑惑地看看林员外，他的示意下先进去了。

宋言还立一旁，林员外决定稍后再盘问此事，就对李显道：“先起来吧，这位是教大小姐读书的宋先生，西跨院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要不这就让二郎带宋先生过去？”李显朝宋言行了礼，请示道。

林员外颔首，又跟宋言客气了几句，径自带着常遇去了上房，进屋后就道：“去村里打听打听，看看是不是如李显说的那样。顺便也探听一下李显一家平时行事是否有所不妥。”他以前管的不多，只要田租数目跟他预估的相差不大就行，偶尔也会去地头跟佃户们说说话。李显签的是年契，并非卖身的奴仆，但他行事稳妥，林员外很信任他。但经历过白管家一事后，林员外也不会再只听他片面之言就选择相信了。

常遇应声而去，直到父女俩用完午饭才回来，附林员外耳边说了几句话。

当年的确是赵姑娘约李三郎出去，被发现时，两衣衫不整。李三郎傻根本不知男女之事，若不是赵姑娘主动，怎么会做那种事？况且当时赵姑娘弟弟的病也好了，如果不是真心想报恩，她没有理由这般，再加上赵姑娘自己承认了此事，想来李显并没有说谎。

林员外小声问了一句：“那姑娘不是还有个哥哥吗？妹妹如此行事，他怎么不阻拦？”

常遇道：“当时她哥哥镇上给帮工挣钱，根本不知道弟弟生病了，还是事发后听提起才赶了回来，那时劝也劝不住了，赵姑娘一心要嫁，听说兄妹俩还因此大吵一架。”

“唉，都是苦命啊！”

“爹，什么是苦命？”噜噜听到一个尾巴，凑过来问道。

林员外感慨地摸摸她的脑袋，换了语气：“刚刚不是说想去东面的树林玩吗？爹还有点事要忙，让常遇和樱桃陪去吧。不过不许淘气啊，离塘边远点，小心掉水里去。”

噜噜毫不意地道：“掉水里也没关系，会游水。”

“嗯？”林员外瞪了眼睛。

噜噜马上老实下来：“知道啦！就林子里走走！”还没下车的时候，她就望见一个黑黑的大鸟窝，樱桃说鸟窝里有鸟蛋或小鸟，她想爬上去看看。

林员外自然不知道女儿的大胆想法，叮嘱了两句，就让常遇二陪她去了。

而此时的树林里，两个生的一模一样的男娃娃正扯着一个男的衣摆央求：“大哥，们想吃鸟蛋，就上去帮们掏鸟蛋吧？”声音清清脆脆，又是异口同声，竟是说不出来的好听。

俩男娃娃已经八岁了，但因为家贫每天都只能吃两顿饭，还只是勉强够饱的那种，他们生的都很瘦，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上两岁，还没有李大郎六岁的儿子壮实。今天他们本打算趁大哥睡午觉时偷偷爬树的，却被大哥追了上来。

男却冷着脸训斥道：“说过几次了，不让们上树掏鸟蛋？”声音极冷。

两个小家伙看看，最后使出了百试不爽的招数，同时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大哥。他们虽小，架不住淘气的时候太多了，以前被大哥抓住只会逞强不服输，不知被大哥打了多少次屁股。后来还是二姐教他们撒娇，试了一次，果然好使，从此便学聪明了起来。

男严肃的目光果然柔和了些，弯腰摸摸他们的脑袋，无奈地道：“就这一次，下次再敢偷偷爬树，就把们绑树上。”

“大哥真好！”大宝和二宝高兴地蹦了起来，十分崇拜地望向他们的大哥，等着看他爬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