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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璨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他每天像影子一样跟着她，瘦弱的她，坚强的她，孤独的她，倔强的她，冰冷的她，凉薄的她，不要命的她，冷酷无情的她……
看着她偷东西，看着她被人打，看着她在学校里被人喊“小婊子”“贱货”“野种”，看着她被那个失去了灵魂的疯女人打骂，关进衣柜，看着她不死不活，近乎冷漠地活着……眼睛抑制不住地望向她……
仿佛被人打骂的那个人不是她，仿佛被羞辱的那个人不是她，仿佛痛得死去活来的那个人不是她，仿佛饥饿冰冷的那个人也不是她……
金璨觉得，自己的头脑开始不清楚了。
冬天的夜晚特别难熬，当他在烂尾楼下的石梯上见到小小身影的她时，金璨就知道，那个女人又发疯了……
他跟了她一个月。那个女人已经是第十次发疯了，一发疯，那个女人便换上红色的裙子，放着音乐跳舞，而小小的她，便会被扔出家门，一个人呆呆的，像木偶一样地坐在寒风之中。
有时候，金璨真的想上前去摸摸她的鼻息，她到底有没有活着？
也许，他看到的，只是行尸走肉，只是一具死了的尸体……
今天她在从学校回来的路上被其他学生揍了一顿留下的伤还没有处理，冬夜中一个人独自蜷缩的她，似乎有些摇摇欲坠。
当她一个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下去，一动不动的时候，金璨终于忍不住，从阴影中走出来，轻轻地靠近她。
金璨皱着眉，看着那肮脏凌乱的发丝下那张苍白无血的小脸，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最终，当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时，他竟然没有闪躲。
“呵呵，好累啊……”那双浅浅的，淡薄的眼，对他扬起苍凉微薄的笑，面色疲惫道。
金璨看着近在咫尺的她，抿了抿紧闭的唇，还是沉默着，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她也没有再开口，只是闭着眼，慢慢的，便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
她也许真的是累极了，对莫名其妙出现的他，也没有任何防备，就那样放任自己，在陌生人面前睡了过去。又或者，小小年纪的她，便已经不想再继续戒备，继续累下去了。
她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他的突然出现……
苍白小巧的脸，鼻子小小的，嘴唇小小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又卷又长的睫毛，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她的眉很好看，又长又黑，天然形成了完美的弧形，很配她清秀又坚毅的脸庞。让他看着看着，就情不自禁入迷了。
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他僵硬地坐在那，让她依靠着，一动不动，生怕将她惊醒了。可是看着她羸弱又簌簌发抖的身躯，情不自禁地伸出长臂，将她圈在怀里，挡住吹拂的夜风。
她散乱的发丝不经意地撩过他的脸颊，痒痒的，却让他忍不住，腾出另外一只手，替她理了理乱七八糟的发丝。
哑影默默地站在两个人的身后，高大的身躯，映出足以遮挡两人的黑影。
金璨觉得自己的心境变得越来越奇妙。
他总是忍不住目光落在那个人身上，他总是忍不住想去疼惜她照顾她给她一点温暖，他总是忍不住想一直默默地跟着她……
如果他们之间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么多仇恨，多好。
当阳光降临的那一刻，金璨的身影，便消失在她的身边。
她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奇怪的神色，淡淡的，浅如清风。
就好像，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过他的出现，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个人。
她的神情，甚至让金璨都觉得，这一切都是梦。他，在她的生命中，是虚幻的。
日子仍然一天天地过。
除了被别的孩子殴打欺负，被自己的母亲折磨……在这个支离破碎的家里，又出现了新的危机。
一个个追赌债的大汉们，闯进破旧的屋子里，将里面所有能换成钱的东西全部拿走，轮番殴打那个叫佘昕薇的女人，又顺便拿小小年纪的她出一番气，这才满意地离开……
离开之前，总要不断地咆哮最后还钱的期限，威胁不还钱的代价……
为了逃债，她开始和那个老女人过上一次又一次搬家躲债的日子。
而她，也从那一天，开始辍学。
一直到他们相识的最后，她可以上学的日子也变得断断续续，越来越少……
每天跟在女人后面流浪，神情麻木，目光死寂。
有时候为了饱肚子，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偷东西。因为那个女人，依然活在过去辉煌华丽的梦境里，对生存的残酷一无所知。
她依然到处卖唱，跳舞，酗酒，赌博，和各种各样的男人上床，周旋在各大夜店，酒吧，夜总会……而她，总是被遗落在小小角落，没人关心她的死活。
从第一次偷东西时候被人发现，被打被骂，到最后送到警察局，她蜷缩在拘留所的角落，不管被什么人询问她有什么亲人可以来交罚金，领她回去，她都面色木然，一言不发。
后来，她辗转被送到少管所，送到孤儿院，送到各种地方……
她沉默着，形影单只着，死寂地活着……
不管到哪里，最后都会被清醒几天，忏悔不已的女人带走……
她一次又一次地陷入一个怪圈。被女人抛下，又忏悔，又带回来，又被抛弃……
金璨看着她像木偶一样，被那个叫佘昕薇的女人操纵着，玩弄着，依靠着，遗忘着……
金璨冰冷无情的心，一次又一次因为她而开始慢慢融化。
从小到大，金璨都被所有人遗忘，没有人让他依赖，也没有人需要依靠他。爸爸爱上了别的女人，虽然对他好，虽然不是故意的，但还是常常忘记他的存在了。而妈妈，一心一意对抗着那个抢走自己丈夫的女人，早已把他抛到九霄云外。长自己十多岁的哥哥，冷冰冰的，对这个家，就像看戏一般置身事外，对他这个弟弟更是完全忽视。
而在佘卡门面前，第一次，金璨感觉到了自己被人需要。也是第一次明白，原来他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被遗忘的孝……
佘卡门一次次被抓到警察局，他就沉默地一次又一次领她出来。
她不会感激，也不会拒绝，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留给他一个瘦弱又苍凉的背影。
有时候金璨会想，是不是上辈子他欠了他，所以注定这辈子来还。
他的姐姐。他从来不认识，陌生又贫穷的姐姐。
十五中秋的时候，搬到了一个新的城市，本来答应了她，要给她买新衣服，带她去吃顿好吃的女人，因为毒瘾犯了，所以在临时租的地下室里，和新认识的狐朋狗友在房间里吸毒，一个个像死尸一样躺着，脸上去带着那种诡异又缥缈的表情……
她进去，想询问她什么时候带她出去……实现她对女儿的诺言。
可是，已经没了神智，沉浸在吸毒余韵里的佘昕薇，早已忘了曾经答应过她什么。
她固执地看着她，一直死寂麻木的眼睛里，出现了类似期望的表情。
这种哀伤又倔强，近乎绝望的表情，让旁观的金璨都忍不住心痛起来。
可是吸毒吸得谁也不认识了的佘昕薇，嘴角还流着口水，只问她要不要吸毒……
其他狐朋狗友听罢，都哄笑起来，拉着小小年纪的她，就要给她注射。
她挣扎着，呼叫着，却没有人帮她，就算那个是她母亲的人，也只是傻兮兮地笑着起哄……
她凌乱的发丝里，那双清幽寡情的眼里，终于流下了冰冷绝望的眼泪……
金璨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尖锐地一痛，却不知到底为何……
最后，是他踢开门，冲了进去，从那些瘾君子的手里，救下伤痕累累的她，离开了那个乌烟瘴气，肮脏不堪的地方。
“你说，我为什么要活着呢……”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软，她温凉的泪，滴落在他的手背上，金璨扭头看向她，只看到她湿润的睫毛颤如蝶翼，撩动他的心房。
金璨望着那轮又圆又大，亮得灼眼的月亮，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什么……不管她做什么，不管她怎么对我，我都愿意留在她的身边，照顾她，温暖她，让她不要再那么绝望，再那么痛……可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肯满足我那么小，那么小的愿望……
妈妈……妈妈……不要抛下我，卡卡真的不想一个人……妈妈……”又饿又病的她，昏厥了过去。
高烧的梦境中，不断地重复着那刻骨的呼唤。
金璨替她擦着汗，看着她苍白又悲伤的脸，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她发烧昏迷了三天三夜，第四天医生都快放弃了的时候，她却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醒了过来。
看到是他，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淡淡地笑了。
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现在明明是白天，为什么，你依然出现在我的梦中？”
金璨在那一刹那才明白，原来，她一直把他，当做一个梦。
因为是梦，所以他的出现他的消失，她都表情淡淡，不以为意。
金璨陪了她好多天，在他的沉默中，她也渐渐明白，他不是梦，而是真实的存在。
但是她依然保持着固执的缄默，对他的来历一言不问。
“你……恨不恨你的父亲？”在一个风和日丽，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她和他坐在公园的一棵银杏树下，看着身边静静地凝视着蔚蓝的天空的她，金璨终于忐忑不安地问道。
“父亲？”她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几乎与风声相融合，让人捕捉不到。
“她说，她和太多男人上过床，她自己也不知道哪个嫖客才是我的父亲。”她平静无情道。
脸上，对父亲那个词，没有任何眷恋。
金璨听着，心中又是一痛。
她有着和父亲一样美丽的眉眼，一样澄澈的眼睛，一样凉薄浅淡的笑……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知道呢？”
她淡淡一笑，用和年纪不相配的那种声音凉凉道：“那，也是别人的父亲。”
简单的一句话，不带丝毫感情。
将金璨所有欲涌出喉咙的话语，全都堵在嘴边，再也无法开口，说出任何。
“你叫什么名字？”
“金璨。”他怔怔道。
“金璨，你有一双比琥珀还要美丽的眼睛。”微风中，她扬起苍白的脸，朝他笑靥如花道。
顾盼流光间，她墨色琉璃般幽黑的眼睛，如同夭夭灼华的阳光一般令人怦然心动……
一如第一次遇见的那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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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佘卡门，不需要你的同情和不忍。我的人生，你是过客，我的死活，与你无关。如果你真的在乎与这段日子相关的所有记忆，那么，请你离开，请你不要破坏我的梦。”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之后，她像风一样走了。
小小的，瘦弱的身躯，仿佛有着一座火山的生命力。
她只知道他叫金璨，他默默地跟着她一年。不知道他是谁，他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不仅仅她不知道，连他自己都忘了一开始来复仇的初衷。
在她离去的那一天，金璨没有再跟着她而去。
因为，他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乞求。
她宁愿，他的出现，只是一场梦。
让她可以偶尔依赖，偶尔展现出自己的脆弱。
但是，她不希望这一切是真实。
因为他的存在若是真实，那么，她的一切狼狈，她身上发生的所有不幸，全都被他看在眼里……
他知道若是自己再对她好，在她眼里，就像是一种施舍。
金璨走了。
走的义无反顾。
因为，他也不愿意这段记忆在他们的记忆中褪色……
他回到金家。对他出走这件事，缄口不提。
他又恢复了以前的日子，被成堆的佣人们伺候着，安静地享受着金家小少爷的一切富贵荣华。
他拒绝去查探打听一切关于她的消息……像某种执着的固守，固守他的恨，固守他的心。
在金家的日子，他开始练《洛神绝》的第七绝……
这一闭关，便是三年。
在他快要突破第七绝的时候，却被迫知道了一个消息：她，被她的母亲卖去做妓|女了……
一向不出现的哥哥，突然出现在练功的他面前，面无表情地告诉了他这件事。
在那一刻，金璨甚至能感觉到她知道自己被自己的母亲卖掉那一刻心中的绝望……
在最关键的时候，他走火入魔了。
全身如同地狱烈焰烘烤一般痛苦不堪……
筋脉血液逆流，血肉膨胀，在昏死过去之前，他以为自己快要爆体而亡……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十天，也许更久……
以为必死无疑的金璨，在一片朦朦胧胧的白色中醒来。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身影，便是面色憔悴，目光复杂的爷爷。
看到他醒来，爷爷只是摇头长长叹息一声，哀伤道：“孽、孽缘啊……孩子，既然放不下，就去找她吧……心结不除，你永远无法解开身上自缚的咒。”
爷爷说完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之后，便离开了。
他身边一直亘古不变留下的，永远只有哑影一个人……
金璨彻底神志清醒后，才明白爷爷为什么和自己说“心结不除，你永远解开身上自缚的咒”……
因为他发现，走火入魔，九死一生后的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他。
在突破第七绝最关键的时候，因为心神受损，导致筋脉逆流，虽然活过来了，身体的筋脉血肉却逆转自缚，彻底萎缩了。
也就是说，他走火入魔活下来的代价，是身体变小了。
本该十二岁的他，现在彻底变成了一个小奶娃！！
而且，金家最好的医生也摇头叹息，医学上，无能为力，没有任何办法……
期间哥哥出现了一次，看着木乃伊一般面无表情的他，那双纤细修长，莹白如玉般的手，又折了一只白色的纸鹤留在他的耳边，沉默良久，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然后他便起身离开了。
金璨已经不想再计较这句“对不起”里隐藏的深意了。是对不起故意用她的消息还让他走火入魔，生怕突破了第七绝的他被爷爷立为金家继承人，还是对不起他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把他当做过自己的亲弟弟……
他躺在床上，一眨不眨地望着一片茫茫白色，像死尸一样不言不语，躺了一个月之后，他终于接受了他无法长大的事实。
在变成三四岁的孝后，金璨第一次离开白色的病床，下床踏出了第一步。
他站在哑影带来的巨大长镜面前，怔怔地望着镜子里映出来的那个小小人儿，仿佛，记忆又回到了爹地妈咪死去的那一天……
他藏在衣橱里，却看到自己的妈妈杀死爸爸，然后自杀了……
周边的一切都仿佛消失不见了。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过去那一刹那。衣橱里的他，怔怔地看着那残忍的一幕。
揉了揉凌乱的碎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镜子里小娃娃的眸，依然是那个人最爱的琥珀色。这是金家的标志。
原本消瘦的脸变得肉嘟嘟粉嫩嫩的，手脚也缩短了，走路变得笨重。一切的一切，都变了。
离开金家的皇家医院那天，他突然想起爷爷说的话：心结不除，你永远解开身上自缚的咒。
所以，当他肉嘟嘟白嫩嫩，像莲藕一样可爱的脚踏出医院第一步，抬头便看到一片金黄色灿灿生辉的银杏树的时候，他笑了，干净澄澈的笑容，像那日湛蓝得近乎剔透的天空……
他决定，去找她。打开心中这个结。
爷爷知道他要离开，只说了一句话，突破心结的那天，就是突破第七绝的那天，就是你恢复身体功能长大的那天。
当飞机落在S市的土地上时，金璨看着天空中摇曳的浮云浅浅一笑，卡卡，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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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璨到S市去准备救出佘卡门的时候，却得知佘卡门突然和一个叫云帝彻的人结婚了。
看到她嫁人了，过上了幸福的生活，金璨决定像过去一样，化为影子，隐藏在角落里默默地关注她，看着她……
两年后，佘卡门离婚，离开了S市。
出国到了北欧一个小国家中静静地生活。他依然跟着她，在角落默默地看着她，偶尔隐形地照顾她一下。
虽然变小的他，一直也是由跟着他的哑影照顾着。
看着她怀孕，看着她早产生下一个很不健康的孩子。
看着她艰难地四处偷盗，将盗来的珍宝归还各个国家政府，换取那微薄的悬赏金。对，那些钱对别人来说够过一辈子了，但是对维持她生下的那个孩子的生命，却只能算是微薄。
杯水车薪。
永远都不够……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变强，最后加入了一个神秘隐形的组织，还换来了一次机会。
一个只要提供足够的资金，为他们卖命，就能成立一项基因研究，很有可能突破现在的科学技术，找到治疗她的孩子怪病的方法……
又过了五年，在第六年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受不了了。
他舍不得看她一个人苦苦支撑。尽管有无数次他动用了在金家所有的力量帮她完成任务……
但是这些都不如他呆在她身边，给她一个支持故意的微笑，替她捶肩按摩一次，生病时为她买药陪她打针更为重要……
于是，他出现在她家的门口，鼓起一生的勇气敲开了那扇白色的门。
打开门的，是那个一直坐在轮椅上，如同天使一般纯净，如同琉璃一般澄澈的孩子，她的儿子佘莲澈。
他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打动了她。
让她心甘情愿收留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做她的另外一个儿子。
她替他取名：佘灿灿。
和金璨异曲同工……
她还记得他。他就知道她没有忘记那段日子……
因为他注意到她看到他的琥珀色眼眸时，那一闪而过的怔忡呆愣，那微微讶然的失措，那雾色浮起的隐隐泪光……
那一刻，他笑了。心满意足地笑了。
心甘情愿地呆在她的身边，做她宠爱的佘灿灿，而不是曾经的金璨……
而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她，是他的姐姐，最爱最心疼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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