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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相貌端庄的中年护士,其实是我母亲的初中同学。毕业后,她选择了从医,而母亲则下到纺织厂,成了称职的车间工人。
(几个月后,当我再次被抬进这间病房时,她依然在这里工作。以护士长的身份,无微不至地呵护着病房里的每一位过客。尽管我已无法清晰回忆出其面容,印象中仅留下温柔的轮廓,但只要一听到她那略显沙哑的成熟声线,便能立即判断出来是她。)
这里是一家市重点医院,能立即入住下来,有点儿“开后门”,令人缅想起自己就读过的市重点高中。
**光秃秃的,仿佛刚剃掉胡子的下巴。你越剃,它就越要长得浓密,长成参天大树,像在和自己的命运拗劲,世间的毛发大多服从这一规律。
勤务人员把我抬上升降担架车,沿着狭长的水门汀过道,推到电梯门口。一路上,天花板流淌过一盏盏昏暗的白炽灯,如同时光隧道里的径直路标。
电梯门即将关闭的一刹那,我侧头望了望被医生挡在门外的母亲。她手腕交叉在胸前,也正望着我的脸庞,眼眶里盛着浅浅的泪水,仿佛隔着好几层淡蓝色隐形眼镜。
我躺上手术台,一旁的年轻护士打开冷光手术灯,询问我需不需要打止痛剂,我说要,回答相当镇定。事实上,自己连什么是止痛剂都不知道。
左手手腕被插上输液管,淡绿色汁液流淌于其中。渐渐地,感觉肺部像整个被浸入苏打水一样,每吸入一口气,清凉感便在胸口处产生偌大的螺旋气流。
护士示意我侧过身子,趁我毫无防备之际,在背后缓缓地打入一针局部麻醉剂。
那一发疼得要命。注射时间颇长,就像有一只慵懒的猫将爪子慢慢抠进脊椎骨那样。余波未定,消化系统便颠鸾倒凤地作痛起来,感觉上,又像有一群调皮的猴崽子出来踢馆子,腹部右侧转瞬间变成一座喧嚣的室内花果山。
剧痛过后,主刀医生用镊子戳戳我胸口,问道;
“这里会疼吗?”
“恩,有点儿。”
“那,这里呢?”削尖的镊子顺势移到腹部。
“好像没什么感觉……”
没有刺痛感。当他再次用相同的力度戳我腹部时,只感到似乎有一根木棍在那里挠痒。刚才那些动物们都上哪儿去了?
“可以了,我们开始吧,其实一点儿都不痛。酗子,身体不要乱抖!”
整个手术过程,我一直是清醒着的。
硕大的圆盘形手术灯,令人不禁联想起夜排档的塑料圆桌。
——阑尾炎总能被治好,可即便如此,再也没有人拉我去喝酒了。
稍后,护士同我聊起天来。没聊几句,话茬就涉及到日韩影星的领域,我一句话都插不上。虽说这是同龄人中最普及的话题,可惜我这部老古董与她们之间存在着不小的代沟,在尚未形成尴尬局面之前,尽早收拢嘴皮为妙。
两小时后,阑尾切除手术顺利收尾了。年轻护士小心翼翼地将器皿摆到我眼前,里面盛着两段乌黑色的血肠。我匆匆一瞥,随后被人推出了手术室。
母亲依然站在电梯门口,短短两小时之内,好像苍老了十岁。
“不是说顶多半小时就能结束的吗?差点儿被吓死了。”
一回到病房,我就急于小解。护士长准备给我接尿壶,被我婉言拒绝了。
我赤脚走下床,跌跌冲冲地来到病房配备的卫生间里,关上门,一边小解,一边朝马桶里呕吐。
门外传来母亲焦虑的叮问声:
“医生刚才说了,动完手术要躺着睡觉的,妈妈急得脚都发软了……”
“没事,小便而已。”我敷衍了事。
麻醉剂药效上浮了,脑袋变得沉重起来。一眨眼的功夫,卫生间就变成了超重感体验室。
呕吐干净,我缓上几口气,灰头土脸地走出了厕所。
刚一出门,一只突如其来的肥硕手臂拽住我的右肩,将我推倒在病床上。
印象中,唯独父亲一人拥有如此强劲的腕力。
我陷入昏厥状态。